白慕曦依舊是那一身修身的紫紗綢衣,一塊紗巾將其下清理姣好的面容遮掩,側對着房門的方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步入室內的一行四人,依舊專注於自己手頭事情。
而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在配藥房的正中位置許元看到了三座正在運轉的小型法陣。
鐫刻在地面的陣紋散發的熒光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團懸浮光塵,將三團黑褐色藥液託舉至空中,但藥液之內所包裹的物體倒是看不真切。
許元正想擡步過去,婁姬的聲音忽然叫住了他,帶着調侃:
“長天,你直接這麼進去可能會直接死掉的哦。”
許元挑着眉疑惑的回眸。
婁姬微微一笑,解釋道:
“調試新藥的過程容易產生一些奇奇怪怪毒性氣體,雖然有專門的陣紋對這些氣體進行清理,但依舊會有殘留,這麼多年日積月累下來,就算是聖人長期待在裡面都會受影響。”
說着,婁姬取出兩張淡藍色的方巾,遞給許元與冉青墨:
“這是過濾毒氣的密巾,帶上吧。”
許元停滯一瞬,接過方巾帶上,隨口問道:
“門口這裡不受影響麼?”
“有陣法隔絕的。”
許歆瑤忽然插嘴,指了指四人腳邊一片陣紋:“五行封靈陣,亂胤陣的上級陣法,能隔絕空間,陣法內外不論氣流聲音、亦或源炁意魂,皆一切皆不互通。”
見到沉默了一路的許歆瑤終於開口,許元也順勢接話笑問:
“這陣法怎麼方纔你那格物間怎麼沒見到?”
聞言,許歆瑤沉默着取出自己避毒密巾帶上,然後才幽幽的小聲嘀咕:
“材料貴,我捨不得.”
“.”許元選擇性失聰了。
做好防護之後,一行四人也便越過了門口五行封靈陣。
婁姬這老姐的配藥室內,一切陳設皆是井然有序,頗有一種前世消菌實驗室的既視感,比起某位四妹的格物間不知整潔了多少倍。
看着溫溫柔柔一個丫頭,但格物間卻和打了仗一樣,瓶瓶罐罐遍地皆是,各種珍貴材料隨手亂扔,跟個垃圾堆一樣。
心中想着,許元略顯好笑的瞥了一眼身側紅衣少女,許歆瑤依舊留意着身旁的三哥,見到對方這視線,立刻小聲辯解道:
“習慣而已我那裡亂是亂了點,但又不是找不到。”
她的格物間雖然亂,但千百種材料被她隨手扔到了哪裡,都清晰的記在了她的腦中。
“我又沒說什麼,你解釋幹啥?”
許元調侃了這四妹一句,轉而便對着婁姬問道:
“姐,你這煉藥房劇毒環伺,怎麼不重建一處藥房?”
婁姬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等一個有緣人唄,看看誰敢未經允許進姐姐這閨房。”
不愧是你,把滿屋子毒氣的房間當閨房。
心中吐槽一聲,一行四人也緩步來到了忙碌着的二女身後。
這是許元穿越至今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世界的“實驗室”,裡面的專業器械比起前世那些高大上的無菌高科實驗室也不遑多讓。
僅僅二十餘步的距離,許元便以靈視察覺到了四十餘琳琅滿目目的精密紋器,不過大部分都被陣紋機關鎖在了地底,此時激活着的除了那三處懸浮陣紋以外,還有着六座鋈金流光的爐子。
盯着那六座爐子看了數息,許元眼中的壓抑逐漸泛起。
他忽然發現慣性思維有些限制了他的想象。
他認知中的煉丹是個精密的技術活。
需要人爲掌控火候,需要人爲按照流程分毫不差的依次將靈藥按照特定數量投入,再用意魂掌控爐溫,這個過程若是有絲毫誤差,那便會直接炸爐。
但他現在看到卻是,只需要按照丹方將藥材扔進去,爐子便可以自行根據調試好的陣紋自行將靈藥煉製成丹。
流水線工程.
心中想着,許元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對着婁姬低聲問道:
“姐,這丹爐是什麼?”
婁姬輕疑一聲,回道:
“法紋爐,你這麼吃驚作甚,你在許殷鶴書房裡沒看過關於這法紋爐的報告卷宗麼?”
許元翻了白眼:
“我爹書房的卷宗那麼多,我哪可能全看過?”
“現在你看到了。”婁姬毫不在意。
許元則蹙着眉頭,低聲道:
“可我記得去年的相府財政支出裡給煉丹供奉歲銀彙總羣起來可是有近一億多兩.”
婁姬狹長的嫵媚蛇眸帶上了一絲陰寒,道:
“如今整個相府都在備戰,結果那些煉丹供奉和以前一個樣,脾氣一個比一個大,要價一個比一個高,稍微不順他們心意就一起患病。
“不僅如此,這些煉丹供奉還喜歡用法不輕傳的名義敝帚自珍,所以格物院那邊就只能想辦法研製了這法紋爐咯。”
說着,婁姬嫵媚一笑,道:
“當然,現在這法紋爐成本還是有些高,距離量產可能還需要個一年左右的時間,長天伱記得別出去亂說哦,不然那些煉丹供奉所在家族肯定得造反,近一段時間,我們還不能和他們撕破臉皮。”
細細聽完,許元驟然看向了身旁的許歆瑤,眼神帶着一絲古怪,試探着問道:
“歆瑤,這法紋爐”
“不是我。”
許歆瑤想也不想,聲音柔柔的:“這東西是歆瑤在外遊歷之時,師傅和柳師兄一起帶隊研製出來的。”
柳師兄,姜荷的大弟子,歆瑤的師兄,一個不折不扣的相府鷹派高層。
輕笑着搖了搖頭,許元眼神之中帶着一抹思索。
古人誠不欺我,戰爭自古便是科技的助推劑。
沒想到今生也是一樣。
法紋爐一旦出世,丹藥的產能將會發生質變,那些原本地位尊貴超羣的煉丹供奉在未來的幾年內就會被“優化”掉。
當然,事情也不絕對。
畢竟,新的丹方還需要他們來研究呢,只是地位與歲銀的下降已經成爲不可避免的趨勢。
想到這,許元盯着那正緩緩運轉的法紋爐,眼神之中帶着一抹迷茫的期許。
因爲改革和戰爭的需要,各種陣紋已經在這數十年間飛速發展,在他未能關注到的地方,陣紋革命已然悄然拉開序幕。
他忽然有點想看看未來,看看下一個萬年,此方世界會衍化成何等模樣
念頭一閃而逝,許元便將其按下了。
除非他願意變成洛家兄妹那樣,不然以修者壽元是根本不可能活到那個時候,更何況.興許真到了那個時候陣紋技術已經因爲戰爭出現斷層,此方世界直接變成末法廢土也說不準。
將注意力重新集中至眼前,許元驟然發現那邊的法紋爐表面的陣紋光芒已然黯淡,表面的一處凹槽被打開,六團猩紅色的粘稠液體從內緩緩飄蕩而出。
看來這這一爐靈藥並非煉製的丹藥,而是藥液,淡淡的腥味從其中瀰漫而出,即便隔着避毒密巾依舊有些令人作嘔。
“這是蛻凡境妖獸精血煉製的重陽液,有延壽之效,內部生機旺盛,今日我們本來便想用它來刺激那枚聖人心臟的。”
婁姬看着許元不識貨的眼神,輕笑着解釋:“不過長天你說你想試試,那便你先上吧,若是成功了倒是可以節省下來,這四瓶能夠延壽的重陽液放到外界,可是能賣出天價。”
許元眨了眨眼,看着那四團血色粘液,輕笑着問道:
“也就是說,如果我成功了,這四瓶重陽液就歸我”
“你覺得可能嗎?”
“那一瓶。”
“長天,夢裡啥都有。”
“.”許元撇了撇嘴。
對話間,那邊操控着六座法紋爐的白慕曦也是終於有了空閒,應聲望來,而在看到那華服男子的一瞬,一雙清麗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自從在惠州縣城遭遇鉅變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三公子了,也很久沒有再聽到過她族人的消息。
數月的等待讓她有些坐不住。
今日跟着這位洛前輩來到這黑獄幫忙,便是想通過婁姬這位黑鱗總長問問自己族人的消息,沒想到居然在這裡碰到了三公子。
與身旁的洛熙然快速低語幾句,將法紋爐的操縱權移交給了她後,白慕曦便快步的朝着那邊走去。
行走之間,目光快速掃過四人。
三公子.
婁姬
四小姐.
還有
嗯?
那個墨衣女子是誰?
目光來回遊離一瞬,白慕曦便敏銳的察覺出了對方的身份。
從那墨衣女子的清淡氣質與其和公子間哪微妙的氛圍來看,她應當便是那冉青墨。
那位無腦的平胸聖女和狡詐的心機公主口中曾提及過此女,而她自來到帝安之後私下也收集過對方的一些信息。
一眼望去,墨衣少女一身氣質盡是出世的清冷。
和傳言中無二。
只是不知性子如何。
腦海中閃過諸多念頭,白慕曦已然來到了四人近前,並沒有任何過激舉動,僅僅欠身一禮:
“慕曦見過公子。”
許元聞言掃了她一眼,有些訝異。
這麼久沒見,他以爲按這小白茶的性子應該會當着冉青墨的面給整一些花活,沒想到居然這麼規矩。
不過思索一瞬也便釋然。
婁姬還在旁邊看着呢,這小白茶早就試出這老姐深淺,在她面前作妖大概率會直接暴斃。
輕輕頷首,在冉青墨的注視下,許元拎着柳木鬼刃,表現得不冷不淡:
“許久未見,修爲精進得如何?”
在地宮之時,小白的修爲已然是大宗師巔峰,就差融道於身,突破源初,此行出來李清焰又傳授了契合她那五行道體的顛元六行訣,數月不見應當有些進展。
白慕曦想也不想,依舊欠着身子,輕聲回道:
“託三公子的福,經過聖女與武元公主的指導,慕曦已然凝聚出五行道蘊,距離融道於身也只差一線之隔。”
聽到天衍與李清焰封號的一瞬,許元的眼角便輕輕跳了跳。
熟悉的茶香又開始在鼻尖瀰漫。
剛見面就開始扯虎皮。
問題是他還不好說什麼,畢竟小白顛元六行訣確實是天衍和李清焰教導的。
目光下意識瞥了身側冉青墨一眼,卻見她正目不轉睛的盯着白慕曦,一雙烏黑的眼眸之中清麗依舊,絲毫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輕咳一聲,許元直接支開話題:
“挺不錯的,出去之後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白慕曦聞言美眸微擡。
許元輕輕一笑:
“你這數月以來應該很急吧,我沒忘記對你的承諾,你的族人本公子已經遣人去救了,此行是去解決其他的一些問題。”
白慕曦瞳孔一縮,低眉俯首,欠身行禮的窈窕身姿直接跪在地上,五體投地,然後下腰:
“謝過三公子,慕曦無以爲報,唯有”
“不用來世,今生做牛做馬也行。”
許元趕緊帶着調侃打斷施法,說着,他上前一步,負劍摻扶着小白柔軟臂膀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若有所指:
“只是希望你們地宮那位名叫秦源的司官不要讓我失望。”
白慕曦眸中神色閃爍,脣角掀起一抹柔水笑意:
“公子您請放心,秦源他的能力遠勝於慕曦,在地宮內所作出的承諾,他一定能夠完成。”
“是麼?”
許元勾了勾脣角:“那我便期待一下吧。”
說罷,鬆開小白,手中的柳木鬼刃在空氣中劃出一片刀花,看向婁姬:
“姐,我該怎麼操作?”
“.”
一旁看戲的婁姬見好戲兩三下便收了尾,略顯無趣的指了指洛熙然那邊:
“看到那三團漂浮在空中的墨色藥液了麼?”
“自然。”
“左邊那團是身體,右邊那團是頭顱,中間是心臟。”
“然後呢?”
“中間那一團,把刀插進去。”
“好嘞。”許元笑着走去。
“記得別插穿了。”婁姬提醒。
“我又不是白癡。”許元翻了白眼。
“也許吧。”婁姬聳了聳肩。
“嘖”
咂了咂嘴,許元緩步走到了洛熙然身旁,看着這位大齡義妹,笑着道:
“老妹,好久不見。”
因爲黑死菌毯尚未補全,如今的洛熙然凝聚的身體依舊是少女模樣,看着這小鬼無禮的模樣,輕哼一聲:
“要做就做,廢話少說。”
許元挑了挑眉,輕聲笑道:
“啊?我可是讓人順道把你的肉身一同從那地宮裡帶出來了,你就不感謝一下.”
洛熙然清美的面容略微一僵,深吸一口氣,打斷:
“義兄.你是需要熙然幫忙麼?”
“不需要,讓開就好。”
“.”洛熙然攥着拳頭走開了。
看着三團漂浮在空氣中墨色藥液,許元一邊心中嘀咕着修仙世界就是不一樣,培養皿都不需要載體,直接就能懸浮在空中,一邊緩緩擡起了手中的柳木鬼刃刺。
然後,
驟然刺入。
包裹着陰源的靈視沿着刀刃盤旋而上,沿着心臟的脈絡很快找到了婁姬口中的那一枚腺體。
略微思襯,靈視灌入。
沉寂一瞬,
“嗡——”
一陣無形的波紋以聖人心臟爲中心驟然擴散開去,而與此同時,許元腦海之中也響起了一聲轟然炸鳴。
反噬來得很突然,
頭暈目眩,嗡鳴聲迴盪在耳邊。
在意識歸於黑暗,許元身子向後傾倒入溫香軟玉的懷中之前,他依稀聽到了婁姬的低呵:
“成功了,歆瑤,快點啓動陣法剝離界空石.”
也聽到了另一道聲音,好像是天夜的,帶着若有若無的殺氣:
“許元你很會玩啊,又給老孃招惹一名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