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廚之中最終還是沒有打起來。
一番雞飛狗跳的爭吵之後,許長歌在輕嘆一聲之後還是無奈的將掌勺的位置讓給了許元和許歆瑤,而他自己則雙手一抱便靠在一邊的白牆上眼眸半眯的看着二人當起監工。
他是真的有些不放心,不過這一次不放心的對象不是許元。
這小子自從放飛自我之後便天天都在帝安內外吃喝玩樂,其中吃這一項不可避免的佔了很大一部分,耳濡目染之下,廚藝這種技藝倒也能讓人放心。
就和許元不想讓許歆瑤進後廚一樣,許長歌真正不放心的是這四妹。
這丫頭,以前真的炸過內廚。
而在拿到掌勺大權之後,許元粗略的掃了一眼竈臺。
用琉璃瓶裝放的各種香料規整的擺在檯面上,種類甚至比起前世現代化工業下的調料更多。
民以食爲天,大炎的地界很大,孕育出的菜系也是更加繽紛多樣。
很久沒到後廚,許元倒是沒想到這些調味料能這麼齊全。
掃過各種香料,許元目光停留在了竈臺上兩盤剛剛出鍋還熱氣騰騰的菜品。
“.”
因爲年夜飯要在子時之前吃完,許元爲此還體驗了使喚逼王打下手的感覺。
“.”
就算不用,你也得備着,畢竟指不準哪天相國和他的子嗣們就想吃點新東西呢。
“.”
“砰!”
許歆瑤被兄弟二人一起扔出了廚房。
“啊?”
許歆瑤眨了眨眼睛,隨即便略顯黯然的低下了頭,但在沉默一瞬後,她又把頭擡起來了,試探着問道:
一席青衣的監工不冷不淡的輕哼了一聲。
“那廣淮州的棲鳳九芝湯呢?”
與許長歌不同,深諳美食之道的許元倒是聽過這道菜品,略顯疑惑的輕聲問道:
“.”
“烹飪其實沒這麼複雜。”
“我不是擔心這個。”
“歆瑤啊”
“這個我回京的路上考慮過了,紫蘭藤性寒,屬玄水科,和鳳尾藤藥性一致,應該能平替,不過裡面靈力和火龍椒衝突,所以再加一些龍延香調和就好了。”
說到這,
許歆瑤似是想起什麼,又回眸對着那邊的監工彎眸一笑:
“當然,大哥你也是。”
“.”
許元眼角跳了跳,輕咳出聲:
許元看向一旁的許長歌。
許歆瑤臉上帶着躍躍欲試,回過眼眸,擺了擺手,輕聲笑道:“三哥你不用擔心啦,龍涎香雖然靈炁很足,不過藥性糅合過後,不會對你現在身體造成傷害的.”
“.就改一點點。”
“歆瑤吃過之後就一直想着三哥你,覺得你肯定會喜歡。”
烹飪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基本上一道菜重複做上個幾次便能入口了,根本不存在動漫裡那種炸廚房的情況,但某個相府裡的四小姐總喜歡把烹飪當做煉丹。
不過轉念一想也便釋然,這裡可是相府。
許元挑了挑眉,回眸瞥向了這四妹,卻見她已經擼起了紅裳的袖子,露出兩條潔白無瑕的小臂,帶着一絲躍躍欲試的笑意:
這次倒不是嘲笑,因爲當初許長歌學烹飪是因爲他們這三小隻不被餓死。
“要改食材麼?”
在許歆瑤蔫噠噠的離開之後,內廚內的一切都順利了起來。
而內廚裡的各種食材調料都是從相府後廚那邊送過來的。
許歆瑤聞言毫不在意的輕笑着說道:
“嗯?”
“.”
許長歌略帶凝重的衝他輕輕點了點頭。
心中正想着,一旁的許歆瑤柔柔的聲音忽然從一旁傳了過來:
“三哥,歆瑤之前遊歷途徑平淮柳善郡的時候吃過一道紫蘭火龍椒的菜品,吃起來酸辣乾爽,而且能用紫蘭藤烹飪出肉類的口感。”
兩盤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一盤煎豆腐,一盤炒肉,簡單又香氣四溢。
“.”
盯着看了一瞬,許元便輕笑着搖了搖頭。
“可我記得紫蘭藤這種靈蔬似乎摘下之後兩天就會枯死,相府之內應該沒有備貨吧?”
誰家正經烹飪食材還特麼考慮藥性?
之前內廚就是這麼被許歆瑤炸掉的,這事當時還驚動了相府裡的很多高層,以爲有刺客摸到內院那邊去了,結果待到一羣源初蛻凡趕到現場才發現是四小姐把內廚炸了。
當許元與許長歌帶着年夜飯回到正堂的時候,許歆瑤正悶悶不樂的低着頭紅裳的細帶,見到二人過來立刻輕輕的癟了癟嘴,有些不滿。
不過少女溫柔的性格還是讓她沒有耍性子,快步上前幫着兩位兄長將各種香氣四溢的菜品擺上了正廳中的桌案。
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任何儀式,在一家人都落座之後,一家五人很自然的便都動了筷子。相府內院之中沒什麼規矩,食不言,寢不語之類的更是不存在。
不過這一頓的年夜飯氛圍雖然柔和,但依舊吃的挺安靜的,完全沒有尋常人家過年時那種熱鬧的氛圍。
沒辦法,一桌子總共五個人,其中三個都是高冷逼王,特麼能熱鬧就怪了。
哦,這老爹應該不算,他是單純的話少,在簡單的詢問兄妹三人一些問題之後便默不作聲了。
爲了讓氣氛熱鬧一些,許元提議一家子都多少喝點。
許殷鶴略微猶豫之後,一向僅喝香茗的他倒是破例同意了,而孃舅鳳九軒則是默默的把自己須彌戒中的百年幻劍釀取了出來。
幻劍酒很珍貴,珍貴到許元也未曾喝過,據說長期飲用能夠讓人在酒意的迷幻中領悟劍意。
而在喝了兩杯之後,許元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已經有些暈乎乎的,許歆瑤更是滿臉沱紅,眼神迷離,結果對面那三個悶葫蘆依舊面色如常的夾着菜。
這仨人修爲太高,完全喝不醉。
一頓飯吃下來,整頓飯只有許元和許歆瑤兄妹二人一直在邊吃邊說,直到許歆瑤暈暈乎乎的偶然說起兒時的趣事,整個廳堂內的話匣子纔算終於打開。
她說許元老是欺負她。
又說許長歌每次揍許元都揍得太狠。
許長歌則是淡然回覆那是許元應得的。
處在半暈乎狀態的許元揚言說許長歌就是個垃圾,揍人都不會揍。
許長歌眼含深意的輕輕哦了一聲。
許元繼續揚言孃舅鳳九軒揍得那才叫狠,他現在看到這孃舅身體都在發抖。
鳳九軒則是不冷不淡的回覆說放心,他下手有分寸,死不了人的。
許殷鶴在一旁含笑不語。
而在這份熱鬧中,一團焰火再度自宮城深處悄然升起,又在帝安的上空化作漫天的絢爛繽紛,一屋五人才恍然發現子時已過,他們一起迎來新年。
嘉景四十六年終結,嘉景四十七年已然到來。
這一頓難得的年夜飯一家子人吃了很久,喝鳳九軒兩壇百年幻劍釀,待到許歆瑤這個修爲最弱的四妹喝得一頭栽倒向地面,又被許長歌瞬身扶住纔算停歇
室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雪了,漫天飛雪伴隨着帝安市井間迎新的焰火悄然飄落人間,內院正堂外石板路與枯草坪上也漸漸地再次覆蓋上了一層白雪。
許歆瑤被許長歌扶回房間之後,鳳九軒起身說了一句“走了”便直接消失了,一時之間,原本熱鬧的廳堂內只剩了端坐主位淡飲佳釀的許殷鶴與喝得爛醉的許元。
不多時,許長歌便又折返過來,略顯無奈的瞥了一眼那攤在桌椅上的三弟,對着主位上的父親道,帶着笑意:
“父親,歆瑤最近很累,一沾枕頭就睡下了,今夜應該能好好休息一下。”
室外落雪無聲,擡眸看了長子一眼,許殷鶴略微沉默,低沉的聲音吐出了三個字:
“辛苦了。”
許殷鶴知道自己並不算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在芊兒過世之後,府院中的這三個孩子的事情基本都是許長歌這個長兄在忙,而他唯一盡到的父親職責只是在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留在府內陪孩子們用一頓便餐。
只是隨着家裡的孩子長大,隨着家裡孩子修爲愈來愈深,這種時間也愈來愈少了。
許長歌聞言輕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回覆這句話:
“我也把長天也送回去歇息。”
一邊說着,他俯身伸手抓住許元胳膊便要將他撐起來,不過在許長歌觸碰到許元的一瞬,直接被他打開了。
“.”
許元揉着惺忪的醉眼,勉強從椅子上撐起身坐了起來,發現天穹的焰火聲已然平靜,環視了一圈四周,沙啞的聲音帶着疑惑問道:
“孃舅和歆瑤呢?”
許長歌看着這小子醉樣,眉頭略微皺了皺,耐着性子回答道:
“年夜飯已經結束了,歆瑤喝醉了,孃舅回劍閣了。”
“這樣啊”
許元敲了敲暈乎乎的腦袋,只覺周圍天旋地轉,下意識想要運功解酒,便被許長歌打斷了,他淡聲提醒道:
“你這狀態運功容易走火入魔。”
許元瞥了許長歌一眼,輕蔑一笑:
“許長歌你看不起誰啊伱,我瀕死的時候都能運功,別管我。”
又耍酒瘋.
這幅姿態讓許長歌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不好的回憶,不過考慮到新年剛至,而對方又喝醉了,還是將情緒壓了下去,細聲道:
“行了,知道你厲害,但現在可以休息了”
“不是,我..我還有事情要問父親。”
“.”
許長歌瞥了一眼主位上的許殷鶴。
許殷鶴若有所思一瞬,也便點了點頭。
許長歌輕嘆一聲,囑咐了一聲你小心點。
看着許長歌的背影消失在雪夜的陰影中,許元也便開始運功解酒。
百年幻劍釀的酒意是深入意魂的,許元將血元心隕訣運轉了好幾個周天方纔略微緩解了一點點醉意,若是現在起身恐怕依舊會直接平地摔。
“有什麼事情,可以明早再說。”
許殷鶴的聲音悄然傳來,不急不緩:“現在回去睡一覺,你孃舅的幻劍釀興許能讓領悟一些他的劍意。”
許元聞言緩緩的睜開了眼眸,四周依舊天旋地轉,揉着眉心說道:
“孃舅那劍意,我大概率用不上,走得不是一個路子。”
“.”鳳九軒。
許殷鶴聞言輕輕搖了搖頭:
“看來你們兄弟二人都不準備繼承他的劍道,可惜了。”
醉酒除了斷片以外,其實大部分時間意識都是相對清醒的,只是性情膽子會變大很多。
用殘存的意識努力的斟酌了一下用詞,許元看着對面的老爹,輕聲的問道:
“父親,你.明日去參加那個歲筵麼?”
許殷鶴輕抿着杯中的佳釀,感受着鳳九軒的劍意,回答不急不緩: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並不取決爲父。”
許元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那皇帝老兒麼。”
許殷鶴聞言沒有說話。
廳堂寂靜,風雪飄搖。
許元在頓了一瞬之後,略微有些擔心的問道:
“父親,萬一我說萬一啊,皇族不妥協呢?”
許殷鶴放下了酒杯,輕聲反問道:
“長天你覺得可能發生麼?”
許元低低笑了笑,然後搖頭道:
“我覺得不太可能,我也只是問問萬一怎麼辦,畢竟若是沒了宰相這個官職,咱們的立場可就變了。”
宰相這個官職是地位證明,是一種權柄,但這老爹不需要這些。
現在宰相這個官職其實更多的是代表他站在朝廷立場的象徵,一旦這個皇帝真的讓他致仕,沒了這個聯繫,相國府可就直接變成京城許家了。
屆時,“京城許家”會因爲朝堂大義的消失出現陣痛的陣痛,朝廷上各種明面上的高官會紛紛落馬,帝安城這個權力中心大概率會在極短時間內被皇族清洗一遍,各種高官都會換成皇黨的人。
但,僅僅侷限在帝安城。
相府的方方面面已然深入到了大炎的各地,很多地方府郡都會發生聽宣不聽調的情況,屆時可能會發生皇權不下州的情況。
就比如許殷鶴的老家靖江府。
而且更要命的是若是皇族真的敢這麼做了,等同於把“京城許家”往宗門那邊推.
想到這,許元輕輕笑了笑:
“也是,您跟着皇帝落子了這麼久,是得展現一下底線,不然這些人會一直得寸進尺。”
說着,
許元頓了一瞬,輕聲問:
“不過父親,您應該知道我並不是指這些?”
許殷鶴略微蹙了蹙眉:
“什麼?”
許元安靜了片刻,搓了搓手,試探着問道:
“若是皇族不妥協,您有沒有備用的方案?就是那種備用的方案,畢竟您都走到這一步,而且皇帝也時日無多了,不是麼?”
“長天你醉了。”
許殷鶴沒有回答,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了身:“早些歇息,別老想着這些遙遠的事情。”
許元見狀心中輕嘆一聲。
看來,這老爹不願意將那個計劃告訴他,應該是想要極力避免那樣的局勢發生.
“哦,對了長天。”
許殷鶴走到廳堂門口忽然頓住腳步,輕聲說道:
“冉劍離那徒弟,在內院門口已經徘徊了小半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