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巷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而且是物理意義上的吃人不吐骨頭。
帝安城內歌舞昇平,每走過幾條街區便能看到穿着白虎服三兩持刀捕快說笑巡街。但黑巷不同,這裡每天都有很多人涌入,每天也會有很多人在此神秘失蹤。
而裡面發生一切事情都是上層默許的。
帝安城太繁華了,這份繁華到吸引了很多有志之士,但同樣也吸引來了一些“垃圾”,而爲了讓“垃圾”不亂跑,帝安城需要這樣一個地方來集中存儲“垃圾”。
混亂與無序似乎是黑巷的常態,這裡每日都有幫派鬥毆,每日都會有人在衝突中死去,逼良爲娼,當街殺人一類的事情在這裡屢見不鮮。
而年僅九歲的小婁姬便是來到了這片混亂之地。
許元問她,去那種地方做什麼,爲什麼不繼續在帝安城裡釣凱子。
婁姬的回答則很讓人啼笑皆非,
她說,那時她被嚇住了,以爲帝安城內的大人物都和許殷鶴是一個樣,所以想要去這些地方積攢一下閱歷與實力再與帝安城內這些大人物較量。
很有目標的想法,但也很幼稚。
並不統一,但胸口處都繡着一條竹葉蟒。
在黑巷裡的上升渠道確實比外面容易很多,不論資排輩,拳頭和腦子任意一項出衆便可出頭,可問題出在婁姬是一個女孩。
幾乎一瞬,小婁姬便意識到了接下來將發生什麼。
在這混亂的地界,她給了她久違的溫暖。
她會替小婁姬換洗衣物,會把唯一的肉食讓給她,也會在冬夜的蕭瑟中悄悄給小婁姬添上一牀毛氈。
在黑巷待了兩月,她認出那是青蛇會的標誌,黑巷內一個不大不小的幫派。
老婦人把小婁姬帶在身邊當做孫女一般呵護。
時間就這樣過了一月。
原因也很簡單,也很絕望。
大炎頂層從不歧視女性,甚至中層明面上也是平等對待,但底層卻是完完全全的父權社會。
原本消瘦的身子逐漸恢復了元氣,在小婁姬一度以爲自己會這樣在這裡度過很長一段時間之時,她差點被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拉去賣了。
沒有任何人願意給她機會證明自己。
只是很顯然,小婁姬入京之後做下的兩個判斷都錯了。
初入黑巷的第一個月,花光了帶入京城的盤纏之後,小婁姬很自然的流落了街頭。
不過也難得符合了一次九歲小女孩的心智。
那是老婦人回來了,只是透過那敞開的院門,除了歸家的老婦人,小婁姬還看到了幾個衣着勁裝的漢子。
這是根植在大炎百姓骨子裡的重男輕女。
不過好在小婁姬在即將餓死之際,一位心善的老婦人收留了她。
和那些無父無母的乞兒一樣,可憐巴巴的靠着偶爾的賑濟與翻找垃圾潲水裡面可用的食物的吃爲生。
那一天,小婁姬正在院子裡用搗衣杵盥洗着衣物,忽然聽到門外有響聲傳來。
黑巷混亂是事實,但無以規矩不成方圓,能夠在帝安城內存在上百年其中必然是有着一套自己的規矩。
而看着眼前的畫面,小婁姬臉上卻只是流露出了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惑。
就像是本能,在危機來臨之時,她會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等到婦人來到面前,小婁姬開口問老婦人,外面的阿叔是做什麼的。
而如小婁姬所想,老婦人慈善的將她心中猜測說了出來。
外面的那幾名壯漢是來接她的。
沒有驚恐,沒有憤怒,也沒有害怕,有的只是一絲傷心。
而這一次,她沒隱瞞這抹情緒,眨巴下眸子,可憐兮兮的問婦人,阿婆是你不要我了嗎。
老婦人依舊慈眉善目的揉了揉她的腦袋,細聲說着她編纂的謊言。
婆女二人細聲交談了一陣,婁姬忽然起身扔下搗衣杵,哭鬧着臉跑回了裡屋,並且砰的一下撞上了木門。
就像是一個負氣的小女孩。
老婦人也果不其然的跟了上來。
婁姬知道自己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足以拔高這些人對她的容忍度。
他們不清楚自己進入那青蛇會以後,會不會成爲那裡的女主人。
因爲小婁姬關門的動作,老婦人在進門時也下意識的將房門虛掩了一下。
緩步走到正揹着身負氣的小女娃身後,老婦人輕撫着她的腦袋,拉着她緩緩的站起了身,語重心長。
【女娃,婆婆不是不要你了,婆婆這是爲你好,那可是位大老爺,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哩!你就算不想去也得爲婆婆考慮一下,要是不你去,外面的那些匪漢就要把婆婆扔到中水河裡哩,聽話去了那邊,婆婆會經常來看你.】 這是老婦人當時對小婁姬說的話,也是最後的遺言。
因爲在這番話還未說完,小婁姬便用方纔取回的一根木刺捅入了老婦人毫無防備的脖頸。
他所在的位置即便房門敞開,院門之外也是看不見的。
在木刺穿透喉管的一瞬,老婦人那慈祥的眉眼間明顯愣了一下。
只是在這愣神的時間,小婁姬已然將木刺拔出,又一次刺入。
小婁姬很清楚人在死亡的時候會爆發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力量,老婦人雖然年邁,但也不是她這個小孩能夠抵擋的,在反應過來之後,老婦人也許會將她推倒,也可能會打翻老屋內的一些物件發出聲響,而房門只是虛掩,外面的壯漢已然在等候,她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只能用這種方式快速的讓對方死去。
而木刺捅入的位置則是她總結出的經驗。
從這裡刺進去,血液會嗆住喉管,讓對方只能發出“咕咕”的細微聲響。
而這一次,也沒有任何意外。
“咕咕.咕.”
脖頸間涌出的溫熱鮮血浸染了小婁姬纖細的手掌,順着她的指縫滴答滴答的墜落地面。
因爲驚恐,老婦人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這並不影響她努力的想要抓住對方捅來的木刺,只是一切都晚了,她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小手不斷在自己脖頸間刺入又拔出。
兩下。
三下。
四下。
五下。
望着逐漸癱軟無力,眼神絕望的老婦人,小婁姬有些傷心。
在這裡的時間她很開心,她其實都想要放棄了的。
因爲復仇真的太累了。
心中想着,她用那單薄的小小軀體努力扶住了傾倒的老婦人,然後手腳輕柔的將她放在了地上,然後用帶着哭腔說道。
【那那婆婆伱最後幫我換一身衣裳,理一次髮鬢,可以麼?】
聲音由大轉小,保證前半部分外面的壯漢能夠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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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婦人沒有迴應。
只有一些細弱蚊蠅的“咕咕.咕.”的聲音想要求救。
但很可惜,這是徒勞。
在老婦人那驚恐的目光中,小婁姬平靜的踏過了她的身體把虛掩的房門徹底關上。
彌留之際的老婦人無力看着婁姬慢條斯理的從她身上翻找出了定金,又看着婁姬將染血的布衣換成一件粗糙麻衣,用土炕內的炭灰將渾身染得髒兮兮。
一切都有條不紊。
而婁姬在做這些事情時候,心中也在思索着將來的路。
最初之時,她確實是想着靠着自己好看的臉蛋進入教坊司,但這個想法早就變了,因爲路已經被堵死。
家庭鉅變之時她被貶入了賤籍,而妖獸襲擊囚車之事則直接讓她變成了黑戶。
大炎戶籍制度頗爲完善,沒有官府文牒,即便主動找上教坊司,那邊也大概率不會收她。
雖然以她的容貌,也可以進入一些背景深厚的青樓作爲花魁培養,但問題是青樓與教坊司是有着本質的區別的。
教坊司那種地方玩得的情調,頭牌倌人有着很大的自主權。
說不睡,大概率就能不睡。
之前許元去皇城裡的教坊司,就算差點把人家酒樓拆了,直言想當李詔淵義父,也是沒能得手。
而青樓情調雖然也玩,但玩的更多的還是情趣。
只要你權勢夠大,砸錢夠多,即便清倌人不願,也能霸王硬上弓。
小婁姬青樓尚且不願去,更別提一介黑巷這垃圾堆裡的一個大個垃圾。
她很清楚被這種人拖住,這一生大概率都會掙扎在這混亂的黑巷底層。
不過也因此,
小婁姬在九歲那年成功的解鎖了自己的第一段逃亡生涯。
而直到兩年之後,在時機徹底成熟親手設計將青蛇會覆滅,小婁姬的生活纔回歸了平靜。
但同時,她也進入了一些人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