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任何其他的地方一樣,壞事總是可以以很快的速度被傳播開來。
魔術師重新出現並且大肆屠殺的消息在三月餘下的幾天內傳遍了門羅的每一處角落,被赫爾曼第一時間封鎖的王家親衛成員陣亡的事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而這結合前面親衛騎手大肆調查的舉動,即便是最遲鈍的門羅居民也開始意識到這裡發生了一些什麼。
和一年前相比規模更大的撤離行動展開了。
這並不是心血來潮,畢竟這段時間以來門羅的居民們在生活上面一直不如人意,若不是還念及這裡是自己的老家,大概很多人早就離開了。
能夠在門羅主城生活的人都有一定的經濟基礎,王都護衛巡邏隊全軍覆沒的消息在被擴散開來以後赫爾曼就放棄了封鎖,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個說法愈演愈烈,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倒未免不是好事。
如今門羅城內王都親衛的人數已經達到了三百有餘,許多居民在撤離的時候也能夠發現守門的士兵都被替換成了克蘭特王室的軍隊,所以若是加上這些普通士兵的人數的話或許數字還會更大。
——封鎖。
仍舊沒有足夠的底氣和證據直接去和公爵家對峙,於是赫爾曼選擇加強了幾處城門的警戒和排查,即便是沒有權限靠近的專屬於門羅公爵的直通大門,他們也派遣了騎手在外頭不斷地巡邏。
變相的圍城戰略。
對外封鎖了周邊使散佈在周遭的公爵府的爪牙無法回援,對內則放任甚至推波助瀾使居民大量地撤離。
赫爾曼這是在爲即將到來的徹底翻臉,在做準備。
……
鏡頭轉向另一側。隨着居民的大量離去,治安哨所附近的房屋成片成片地都空了起來。孤寂的大道上頭髮花白的治安官獨自一人提着一柄鋼製長劍。緩慢地邁動着不甚靈活的步伐,堅定地朝着公爵府的方向走去。
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弗朗科只是以爲維嘉是出去散一散步。
獨自前進∫∫,的治安官的身影看着像是一匹將死的孤狼,雖然步伐已經不甚穩健,然睥睨猶存。
“……”公爵府門口負責守衛的精兵遠遠地就看到了他,其中一人轉身回去通知梅德洛,而待到治安官來到了門口的時候,一身輕裝的騎士總管也剛剛好走了出來。
“你來做什麼。”面對梅德洛單刀直入地詢問,維嘉聳了聳肩。
“念及舊情過來看看自己的老僱主和過去的同伴,不行麼?”治安官這樣說着,但騎士總管緊盯着他手中握着的武裝劍。一言未發。
“……你也還是和以前一樣惜字如金啊。”見對方沒有回話,維嘉自顧自地繼續說着:“你也是,弗朗科也是……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都是悶葫蘆,一天到晚說的話也不見得會超過二十句。”
“但凡妮莎不同。”維嘉口中吐出這幾個音節的瞬間梅德洛的眼神變了,先是柔軟了一會兒但又立馬變得更加銳利了起來,他握緊了手中的武裝劍,然後緊緊地抿着嘴。
“她是那麼地自信啊,隊裡的所有人都喜歡她,以一介女兒身卻從來都當仁不讓。甚至跑到最後成爲了所有人當中劍術最好的一個。”
“閃閃發光的凡妮莎,她曾是我們所有人的光和熱……”“別再提了!”梅德洛大聲地咆哮着,這位一向穩健的騎士總管如此失態門口的這幾名年輕的精兵是第一回見到,他們面面相視彼此眼神之中都看到了訝異的意味。
“你到底來這裡有什麼事。事到如今你還學不會往前看嗎,到底還要害死多少人你纔會滿意!”他大聲地指責着維嘉,言下所指顯然是被丟出去充當替死鬼的勞倫斯。
頭髮花白的治安官嘆了口氣。然後接着說道:“我會往前看的。”他頓了頓:“等這件事情結束以後”。
“……執迷不悟,放不下過去的人只會被溺死。”梅德洛上前了一步。同時揮了揮手讓身後的一衆精兵都退後了一些。
“呵……”維嘉輕笑着搖了搖頭,然後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自語道:“放不下的到底是哪一邊啊……”
“你在說什麼。”梅德洛沒有聽到維嘉在說什麼於是皺着眉開口說了一句。治安官再次聳了聳肩:“沒什麼……從那以來已經多久了……十年?我都快記不清了。”
“十年零十一個月。”梅德洛站在了他的面前直視着這個因爲腿部的舊傷而變得比自己矮小的男人,而維嘉則再次輕笑:“是啊……你的記性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好。那麼就來試試吧——”
他“唰——”的一聲拔出了手中的長劍,然後指向了梅德洛。“啪嚓——”身後的一衆精兵都平舉起長矛但騎士總管卻擡起了手示意他們回收。
“看看你的劍術這些年有沒有退步。”維嘉這樣說着擺起了架勢,梅德洛立馬注意到了他的起手式有些奇特。
西海岸常見的單手長劍,不論是亞文內拉和北方風格的短護手闊刃老式單手劍還是這種長護手式的武裝劍,其實歸根結底都是一種搭配盾牌使用的武器。雖然因爲種種原因不少人日常行動的時候會選擇不搭配盾牌單獨使用,但即便不使用盾牌,運用單手長劍的時候使用的劍術也多是單手高舉長劍劍尖斜行向下,持劍手在後,副手在前並且一腳邁出重心前壓的模樣。
但一碼歸一碼,武裝劍和單手劍的劍術在專業劍客的眼中還是有着明顯區分的。由於前者的護手更長劍身更輕的緣故,通常擺出同樣的起手式,武裝劍的持劍手位置會更爲靠前。與盾牌相搭配進行主動防衛。而單手劍則是將防禦的任務全面交給盾牌,只在對方露出破綻的時候發起致命一擊。
——維嘉選擇使用舊式單手劍起手式的理由在梅德洛看來無比明晰。
武裝劍和配套劍技的出現導致盾牌可以變得更加地小巧輕巧。但同時地,它對於速度和靈活性上面的要求也相應地增加。相比之下老式單手劍的劍技則是穩重的“被動型”。雖然有一部分的主動運用盾牌的技巧但更多地還是等待對方攻擊之後抓住空隙瞬間反擊。
維嘉的腿腳不靈活,因此武裝劍的劍技他自然不可能順利地施展。而即便沒有盾牌,多年的經驗擺在那裡採取防守反擊的策略他也確實擁有一線機會。
——但。
維嘉終究是很長很長時間沒有摸過劍了,梅德洛一眼就可以認得出來他手上的那把長劍是未經使用的新品。把手和劍鞘上面的黑色蒙皮還全都是油亮光新的,多半買來還不到一週的時間。
“愚蠢。”梅德洛順暢地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單手劍,然後擺出了一個漂亮的起手式——遠比顫顫巍巍的維嘉要穩重得多。
這些年來他從未有一日落下過苦練,本就不錯的素養加上長久的練習如今的梅德洛在各種條件上面早已甩開了維嘉相當漫長的距離。
兩人這麼站着對峙,在身後的一衆精兵看來就已經是高下立判。
“怎麼着,看穿了我的意圖就不打算進攻了?”維嘉輕聲笑着這樣說道。梅德洛面色一寒,然後直接就一劍朝着他刺了過去。
“咻——”治安官往後一步避開了這一記直刺,手腕嫺熟的騎士總管並不打算就此暴露自己的攻擊範圍,即便對付行動不方便的對手他也仍舊小心謹慎,迅速地收回長劍以後他再度以小角度抖出一個劍花。
“咻——”維嘉再度躲開了它,他沒有試着用劍去格擋,因爲一旦他這樣做了他就再沒有任何的攻擊手段——治安官的打算是抓住對方收手不及的空隙再發起攻擊,典型的格擋反擊式思維,而看出了這一點的梅德洛決計不會給他這一個機會。
騎士總管謹慎地避免了任何過大的招式以防止來不及收手。他利用對方體力上的缺陷用如同狂風暴雨一般的小幅度快速攻擊打得維嘉措手不及。
“好!”治安官連連後退,而看到這延綿不絕精彩一幕的身後的一名精兵忍不住發出了喝彩。
“……”梅德洛用銳利的眼神緊盯着維嘉,同時謹慎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和呼吸。他全心全意只想逼退對方,但卻在下一秒鐘對上了治安官的雙眼。
“……咻——”過去的某些東西浮現了起來梅德洛在一瞬間下意識地加大了力量他立馬反應了過來但這一劍已經是刺得太過。
“咔——鏘——”維嘉做出的決策出乎意料。他把自己手中的長劍卡在了梅德洛的劍刃上然後一步向前就朝着他撞了過來。
“咚——”治安官用一記頭槌狠狠地砸在了騎士總管的下巴,雖然沒能造成多少傷害但吃疼的梅德洛怒從心生收回長劍直接就“叮!”的一聲用蠻橫的力道甩開了維嘉。
“叮嗚嗚——”維嘉手中的長劍晃盪着發出金屬顫音,而事到如今梅德洛也不再遲疑他先是一劍劈砍在了維嘉手中長劍的上方使他失去平衡緊接着又反轉手腕追加一劍直接拍在了側面的劍面上。
“當——鏘——”連續的打擊使得治安官手中的長劍脫手飛出“啪——嚓嚓——”它掉落在了身後數米遠的地方。維嘉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一眼,當他再次轉回來的時候。梅德洛的劍尖指在了他喉嚨的位置。
騎士總管雙眼冰冷而又銳利,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後直直地盯着治安官的雙眼。
“……”被長劍指着要害,維嘉卻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擡起了雙手:“是我落敗了。”然後乾淨利落地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梅德洛沒有說話,他持劍的手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並且擁有隻有這個距離上的兩人才能看得清楚的些許顫抖。
“呼……”他收起了長劍,流暢地還鞘。“好!”身後的精兵再次忍不住發出了歡呼,但騎士總管本人的臉上卻一點喜悅之色都沒有。
“劍術確實有很大精進,不論是技巧還是協調性,你都和過往不可同日而語。”維嘉轉過身緩緩地朝着掉落在地上的鋼劍走去,然後用只有兩人聽得清楚的聲音說道。
“但你……信念不夠堅定啊——”
“咔擦——”一瞬間好像有一道閃電劃過,有些駝背顯得相當頹廢和蒼老的治安官的身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人還是同一個人,但那個時候卻是高大而威猛,堅定而有力。
與曾經的場景極其雷同的一幕讓梅德洛產生了強烈的即視感,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過往的時光,回到了門羅尚且不是如今這般的日子。
“你在劍技上的天賦並不比你姐姐差,但是你啊……信念不夠堅定。”
“就算用冷靜的外表來掩蓋自己也沒有用,你的內心有着一團怒火,在別人看來你可以很冷靜地接受一切,但實際上你只是選擇將它們埋葬起來而已。”
“繼續努力吧,梅德洛,不單單是劍技,內心也必須變得強悍起來纔是——”
——緊握的手,垂在了身側,然後緩緩地鬆開。
過去曾經仰望着的兩個背影,如今已經只剩下形單影隻的一人。
因爲傷痛,他不再像以前的那般英氣逼人,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即便自己確實地戰勝了現如今的他,卻仍舊感受不到任何一絲一毫的喜悅呢。
答案,梅德洛其實從一開始就擁有了。
“切,真是自取其辱,坡着腳千里迢迢走到這裡就是爲了被擊敗,我將來可不要變成這種人的好!總管您說是吧。”剛剛接連發出喝彩的精兵對着梅德洛一臉笑容地這樣說着,但他只換來了對方一個冰冷的眼神。
“……”身後的精兵馬屁沒拍到顯得有些尷尬,而前方朝着府邸內部走去的梅德洛摸着自己隱隱作痛的下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