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門羅的魔術師(三)

在硬質的磚石鋪就的道路上要通過追蹤痕跡來找人是天方夜譚。此刻已經接近午飯時間,路上的行人也不算太多,加上人生地不熟,二人出來以後沒有什麼奇怪地就跟丟了目標。

名叫維嘉的治安官擔心費裡會這樣跑出來直接前往公爵家尋仇,但略微分析了一下對方的心理,亨利就判斷他多半不會這麼做。一年前剛剛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即便有着街坊領居的照顧,對於這個年紀不大不小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大人想要獨自生活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做的男孩來說,他多半會開始迷茫自己的未來。

而在這種情況下得知了被害的真相——或者至少是懷疑的對象,並且和治安官維嘉做出了約定,又在一年以內憑藉自己的力量成爲了綠牌的傭兵。

憤怒和復仇的心理或許也有之,但更多的,恐怕是在變得無依無靠孤獨一人之後,本能地試圖抓住一些什麼東西,緊抱着一個目標以維持自己不會迷茫吧。

所以當維嘉違背了兩人的約定想要僱傭亨利和米拉前去進行這個任務的時候,費裡感覺到的東西並不是憤怒和仇恨,而是類似於被遺棄了以後的驚慌和無助。

長久以來一直努力的目標遺失了,正處於麻煩的年紀又經歷了不少事情的這個男孩,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如何是好——於是他轉身逃跑了,在這種情況下人會做出的選擇總是驚人地相似。

“分開尋找吧。”前面的小巷七歪八扭,初來乍到的亨利和米拉對這裡的環境並不熟悉,在和女孩稍微提及了一下對方可能會去到的地方以後,賢者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嗯。”白髮的洛安少女點了點頭,她在一定的程度上能夠了解對方現在的心思,因此也相當清楚在這種時候有他人的陪伴會是一件多麼溫暖的事情。

女孩子總是要比同齡的男孩更加成熟,獨自生活了相當一段時間的米拉更是如此。處於這個麻煩年紀的年輕男孩會叛逆式地否定自己內心渴望陪同的想法,即便十分害怕孤獨還是會因爲糾結的內心而選擇轉身跑開,躲到某個角落裡頭獨自啜泣。

歪歪扭扭的小巷像是惡作劇之神的迷宮,因爲全是容易塑形的磚石結構。這一側的房屋絕大多數都有着兩到三層的高度。城邦佔地面積已經不算狹小,但緊密的建築物仍舊使得辨別方向極其地困難。

左拐、右拐。

輕質的女士皮靴踩過路面的積水,米拉有意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左顧右盼着。

長護手的單手劍隨着步伐發出碰撞的金屬音。不少居民都從自家的住宅裡頭探出了頭望着這個白色的不速之客。女孩專注地左右探查着,亨利告訴她費裡糾結矛盾的心思導致他現在一部分的自我不想被人找到但又有另一部分渴望被人發現,所以他多半會躲在“可以一眼望到但平常卻被不會注意”的角落當中。

“啪嗒——”陰暗的右側小巷裡頭髮出了一陣聲響,米拉回過了頭,但那僅僅只是一隻碩大的老鼠。

“啊……”周圍的環境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安靜了起來。炊煙、食物的香氣和餐具碰撞的聲音還有人們的交談聲都好像十分地遙遠,這裡的空氣是冰冷的,透着一股腐臭的氣息。

老鼠變得多了起來,米拉放緩了腳步。

“貧民窟麼……”她小聲地念叨着,用手握緊了劍柄。

任何一座城邦都會有貧民窟這樣的東西存在,但門羅的北城區被荒廢的住宅卻都和普通的民房一般無二。它們之所以被荒廢的原因從地圖上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一側,相當靠近公爵府。

人之常情。

假如你的鄰居隔三差五地就悽慘地死去,那麼會選擇搬離這個地方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又或許不只是這樣嗎?附近一戶人家的牆面上用黑色的木漆寫着一些克蘭特語的東西,米拉雖然看不懂內容,但那上頭還有潦草的繪畫描繪了一羣綠牌的傭兵在毆打平民的模樣。

她沒有投入太多的注意。繼續前進着。

缺乏保養的木製門窗都長滿了青苔,半掩着的門口地面上積攢的泥土已經長出了些許的青草。高處露臺護欄上一隻烏鴉偏過頭用毫無情感****的眼眸俯瞰着下方的少女,陰暗的角落裡頭蛇蟲鼠蟻肆意橫行。

一個渾身溼透的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蜷縮着身體瑟瑟發抖地躲在某個角落裡頭試圖睡上一覺,他肚子發出的咕咕叫的聲音讓女孩有些許的惻隱之心,但她又看向了更遠的地方——那裡還有更多的人。

半年多以前還在永春之地的時候米拉會毫不猶豫地上去把自己攜帶的乾糧拿給對方,但經歷過許多事情的她已經多多少少地明白了這樣的善意在某種程度上反倒會給對方添亂的事實。

她沒有帶着足夠的食物去施捨給所有的流浪漢,所以當米拉把它給了其中一人,其他人爲了爭奪食物,很可能就會攻擊這個人。

事後自我辯解是出於一片好心也無濟於事,沒有足夠的能力施展的半吊子的善心反而把事情給搞砸。並且還是在眼下這種有事要做的關頭——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衝動,然後警惕着繼續向前搜索。

荒廢的住宅區後半段除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以外還存在的是各種各樣的亡命之徒,雖說女孩近日以來也已經掌握了不少的技巧,加上她胸口的徽章也有一定的威懾性存在。但那些刀口上舔血的暴徒不一定就會因此退縮。

殺人——對她來說仍然是一件頗有壓力的事情。

專注於搜尋沒有看路迷失了方向自己跑到了這種地方是頗大的失誤,但仔細回想起治安官在地圖上標註的殺人事件的發生地點,米拉覺得費裡跑回去他過去家裡的可能性相當之高。於是她憑藉大致的記憶繼續向前跑去,在靠近到那片區域以後減緩了速度開始左右查找起來。

這裡荒廢的程度看起來比身後更加,女孩注意到有不少房子的木門都有被暴力破壞的痕跡,結合裡頭傢俱左右翻倒瓦片碎了一地的狼藉。她又想起了之前看到過的潦草的壁畫。

“這也是傭兵們乾的嗎……”她皺起了眉,然後小心翼翼地踩着發黑長滿青苔的樓梯,走到二樓去查看。

——沒有人在。

細小的甲蟲和潮溼地區常見的蚰蜒和蜈蚣讓米拉一陣頭皮發麻,她強忍着這種感覺一家又一家地搜尋着。

米拉沒有高聲呼喊費裡的名字。她不想引起這一側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險人物的注意,這種低調行事的風格不需要亨利教導她就自然地擁有。曾經身處社會最底階層的女孩直到現在也仍然殘留着弱者的本能。

一家、又一家。

時間在滴滴答答地流逝,諾大的貧民窟廢墟,少年的身姿無處可尋。

米拉停了下來稍稍喘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己繞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附近沒有時鐘可以用來判斷,無遮無攔的大路上太陽的光芒極其耀眼。氣溫開始愈發升騰,她走到了街道旁邊的陰涼處開始乘涼,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旁邊小巷裡某種噪音響了起來。

噪音很大,不像是老鼠之類的東西,至少是人類體型才能發得出來。

“費裡?”洛安少女從自己坐着的地方探出了頭,而隨着她叫的這一聲,那個聲音瞬間停了下來。

“是你嗎,費裡……你可能不認識我,是維嘉治安官讓我們來找你的——”米拉壓低了聲音站了起來轉過了身,但緊隨其後她的右後方響起了一個聲音。

“你在這裡做什麼?”有點耳熟的男孩的聲音,米拉愣了一愣,然後回過了頭。

他的臉上帶着一些雀斑。皮膚是常年在外行動而曬黑了的小麥色。金色的頭髮短短的,和胸口的徽章一樣翠綠的眼眸倒映着少女本身有着些許複雜的情感,驚訝、羨慕、遲疑,但這些都在下一個瞬間聽到了小巷裡頭的那個聲音之後變成了慌張。

“費裡你在這的話,那裡面的——”“快跟我走!”費里拉起了米拉的手轉身就跑,而巷子裡頭的那個聲音忽然地就變得狂躁了起來,隨着沉重的悶響聲音的主人在下一秒鐘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嗚惡——”

她遲疑了一下,因此看清了來人。首當其衝的不是視覺而是嗅覺上的衝擊,不知多久沒有洗澡的臭味讓人相當地不適,蒼蠅繚繞在他的身旁而頭髮鬍鬚亂作一團皮膚髮黃的這個高大的男人則忽然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咆哮。

“吼!”滿口爛牙的他因爲吼聲而吹出的氣息讓女孩差點沒有被薰暈。而費裡再次用力拉了她一下。

“那是瘋麥克,他抓誰咬誰,咬死了就吃掉。”費裡抓着米拉的手腕拉得她一個踉蹌,而反應過來的女孩也直起了身體開始和他一併沒命地狂奔。

他們跑出了很遠的距離。高大的流浪漢很快被甩掉。但爲了保險費裡仍舊拉着米拉左拐右拐繼續前進着,在終於來到了一處相對乾淨一點,可以聞到食物的香氣聽見居民們交談的地方時他才停了下來。

“呼……呼……”之前長時間的步行加上這一段短途衝刺讓白髮的洛安少女支着自己的腿開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這讓只是小口喘氣的費裡皺起了眉頭。

“你,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他的用語很不客氣,所使用的“你”這個稱呼在通用語當中有“你這傢伙”①這樣子的意味。米拉直起了身體平緩了自己的呼吸。然後開口詢問道:“什麼意思?”

“說是什麼意思……你明明是藍牌,但是看起來怎麼好像比我還要弱的樣子。”不單用語,他表達的內容也很不客氣:“而且手還這麼細嫩看起來一副未經風雨的樣子,你該不會是誰家的大小姐,跑出來覺得當傭兵是很好玩的事情吧。”

“我告訴你,我可是憑藉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走到現在這樣的,我和你不是——”“看!”即便相比起絕大多數的同齡人都要成熟,米拉也終究還是有一些小孩子爭強好勝的性子在內,她擡起了自己的雙手,展示給對方看。

“說是看,有什麼好看的……”費裡滿不在乎地瞥了一眼,然後就因爲她那雙小手上遍佈的硬繭和水泡而停留了下來。

“……抱歉。”比米拉稍高一些的少年撓了撓自己的金色短髮,顯得有些尷尬:“我只是……”

“沒事,我能理解。”身形嬌小的女孩擺出了一副成熟的樣子叉着腰閉着雙眼這樣說道:“你只是看到了比自己年紀還小的人卻取得了更高的成績,所以要找一些理由來貶低對方,讓自己重獲自信罷了。”

“真是的,你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呢。”米拉白了費裡一眼然後這樣說道,而對方也以相同的動作迴應:“說是小孩子什麼的,你自己也不也是嗎。”

他這樣回答着,然後兩人相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噗哈哈。”

“噗哈哈哈哈哈。”

氣氛重新變得輕鬆了起來,兩人在陰涼的小道側面擺放着的石頭上坐了下來,然後開始稍作休息。

“我去跟我的老師說一下吧,他的話,應該會同意讓你也一起加入的。”米拉掏出了乾糧,掰開一半拿給了費裡,然後這樣說道。

“可、可以嗎?”留着短短金髮的少年瞪大了雙眼臉上欣喜的表情清晰可見,而女孩則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一定沒有問題的!”

陽光明媚此刻已經是下午時分,躲在陰涼的小巷之中,有着亮晶晶的雙眸的少女,信心滿滿地如是說道。

……

註釋:西海岸的通用語是一種糅雜了各王國語言特點的皮欽語,有着相對簡單易懂的語言結構和許多對應同一事物但卻表達出不同感情的用詞選擇,這也是爲什麼它會變得這麼大衆的原因之一。本章當中的這個例子舉懂日語的人會明白的一個例子的話,就是類似於:お前、あんた、貴様這樣的稱呼上的區別。這種語言的誕生從歷史原因上來尋找的和拉曼人的西遷以及海盜入侵還有洛安人東襲導致的多個民族在整個西海岸範圍內的遷徙都有極大的關聯,迫切地需要和沒有共同語言的人交流,於是從兩個文化的語言當中挑出了詞彙組成了這樣子的混合語言,而有許多相同意思不同語境的詞彙也是同樣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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