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的井水下肚將一個上午的疲憊與悶熱一掃而空,而也正因如此腹中的飢餓感也一點點蔓延出來。
可中午所吃的午飯卻並非一如既往白花花的米飯——他們的存糧一路消耗加之以贈予隼人村民們的部分終於是用完了,而儘管手裡有銀,章州因爲其自身並不產稻米而愛吃米飯的貴族又多的緣由,實際上並沒有任何餘裕可以銷售給一行人。
各處酒樓旅店的稻米庫存基本上都是每日消耗一空需要從泰州進貨,原本想要補充稻米的一行人找來找去最終只有黑商願意以高於市場價兩倍的價格銷售他們。
1鬥米1200文,要1兩銀子還多出一點。買10鬥才按1鬥1兩也即是1000文算。十幾人的隊伍2兩銀子米只夠吃4天,花個1兩金子也即是10兩銀,也只不過能買20日的份額。花將近平民一年的收入買不到一個月的口糧,這怎麼想都實在是有些貴得過頭。
即便是青田家財大氣粗,明擺着人家想趁火打劫宰你一筆要是還上那就不是單純有錢而是傻了。
一貫都愛吃的東西吃不得了,懂得剋制的高級武士們尚且有些不滿,就更不要提在他們看來相當嬌生慣養的彌次郎。只是老喬和鳴海擔憂地看向小少爺時,他卻少見地主動開口:“既然如此那就買慄米吧。”
更換了口糧換做便宜的黃米,因爲是貴族不愛吃的平民用品加上附近也能種植,所以量大管飽。
足輕們雖然有些遺憾,但他們本來大多數時候吃的就還是黃米爲主,因而此刻迴歸倒也還算適應。
依然是那口鐵鍋被架設起來,之後黃米被放在木盆之中,用井裡打上來的清涼山泉洗淨。清洗小米時與稻米區分較大,他們並未用手淘洗而是隻用勺子輕輕攪動,之後浮上來的雜質被倒掉,卻沒有直接下鍋。
黃米的顆粒比稻米更小因而容易粘鍋,所以洗淨倒去水份之後就被放在一旁。鐵鍋先以猛火燒至水滾開,之後倒入黃米,用勺子稍作攪拌避免粘鍋。過了片刻之後用木棍將鍋底大塊的柴火挑走,改成文火,蓋上蓋子開始燜燒。
十幾人份的黃米飯需要耗費相當時間來煮熟,所幸負責處理伙食的足輕對火候的掌控老道高明,他們沒有叛逃也沒有在之前的交鋒中陣亡算是對其他人來說值得慶幸的事情。
這種說法聽起來有些殘酷,彷彿其他人死不足惜。但不論言辭再如何華麗,再如何強調公平,人的價值依然是不平等的。對他人而言不可缺少的人勢必要比那些可有可無的人更受珍視,失去一個能煮一鍋好飯的足輕,要比失去一個只會指手畫腳的高級武士更能讓人感到可惜。
——話歸原處。
等到一切其他事務都打理通透並且做好了在這裡修整的準備時,黃米飯也正好開鍋了。
比稻米更小的顆粒口感差距甚大,對於不習慣的人來說吃起來會相當怪異。而因爲配菜副食也消耗了不少的緣由,在紫雲入手的配菜也與之前有很大區別。
用黃豆混合鹽發酵製成的無名醬料風味獨特,與味增還有醬油相比它們保留了較大的顆粒。出身里加爾的傳教士一行在聞到味道以後眉毛緊皺顯得十分抗拒,但因爲飢餓的緣由他們也仍舊是接過了這些。傭兵出身的亨利、米拉以及下層平民出身的咖萊瓦倒是十分能夠接受,與此相比武士以及博士小姐這些和人上流社會成員則是滿臉驚奇地看着這些庶民食品。
黃米飯一碗,再舀上一勺醬料拌飯下口。運氣好的話還有醃蘿蔔脆片或者新鮮野菜點綴,若是海邊居住的話便會換成海苔。這就是農民和下層足輕常見的每日家常飯菜。
沒有大魚大肉,魚乾之類的也只是偶爾可吃,尤其行軍過程時更是僅有黃米飯與醬料可吃。
乾燥處理做好的慄類可以經得住長途行軍,而發酵過又加入大量鹽分的醬料密封在粗陶罐子裡存放個一年半載都不是問題。
這是大部分地區的底層和人主食,而出門在外的人若是有條件帶一口鍋的話也會用這樣簡單的組合解決溫飽。沒有條件帶鍋的就用慄米或是薯粉製成的薄餅乾糧配合淡水下肚。
樸素,沒有什麼花樣,但能管飽。
與之前相比算是簡約了許多,但畢竟身處旅途之中,且飢餓感終究取得了優勢,這一鍋黃米飯也就在沉默之中最終被消滅殆盡。
解決了午飯之後武士們興致勃勃地拿出了在離開紫雲之前購買的另一種東西——以小陶壺裝着的清酒。
稻米供不應求,可是以稻米釀造的酒水卻有大量庫存。這種詭異的不平衡正是這一領省皆是爲了貴族子弟荒廢人生而設立的證明,依託於產糧地的供應,讓這些無處可去也沒有地方能施展才華的武家子弟手中金錢都被消耗出去流通於月之國社會。
相較里加爾的葡萄酒與洛安烈酒而言度數輕微的清酒,以異邦人的標準而言即便是當水豪飲也並不會酒醉。
但對於酒量較低的和人而言,幾杯下肚已經足以讓他們變得醉醺醺。
不過正午剛過就開始飲酒,顯得和紫雲的那些年輕武士一樣頹廢。
但一路奔波辛勞而且終歸有所節制不至於一口氣喝個酩酊大醉,因此鳴海便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於自己也小斟一杯。
熱辣的陽光灑在廟前的大地上,而坐在屋檐下陰涼處吹着山風看着遠處一望無際的景色。
盛夏時節翠綠色的樹葉在風吹下發出“沙沙”的聲響,新月洲獨有的白鶴這種生物在遠處排成一排飛向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