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永春之地的乞討者(二)

一座好的城邦應該有些什麼?

大部分對此知之甚少的人會回答你是:高大雄壯的城牆,寬闊明媚的街道,獵獵飄揚的領主旗幟。

誠然這個答案並不算錯,絕大多數偉大的城邦都包含了以上這些要素。然而更往深處去講——倘若你是一位城堡學家或者是領主——又或者以這兩者爲目標的人的話,你最低限度至少需要能夠回答出以下這幾項。

優秀的下水道系統,優秀的治安體系,以及熙熙攘攘的商店。

每一座已經是,或者有潛力成爲都城的城邦都必須具備這最基本的幾點。前兩點暫且不提,一個小村莊是否繁榮看的可能是人口和可耕種土地的面積以及氣候這三者共同影響的農作物收成結果。一個稍微大一點的村莊或許也是如此,但決定一座城邦繁榮程度的,永遠都是商店的數量有多少。

港口城市如此,布兵重鎮亦然。或許將它們簡單地歸咎於商店這一種類型不是那麼地合理,但總之,幾乎沒有一座偉大的城邦能夠缺少得了這些玲琅滿目的服務行業——我們眼下所在的亞詩尼爾自然也不脫此列,或者倒過來說,它是這類城邦之中一個極大的典型。

連同周圍村鎮常住人口高達三十萬的亞詩尼爾整個北城區連着半個東城區都開滿了各式各樣的用品店,緊鄰着武器測試場和馬匹市場的它們除了各種各樣的武器防具以及坐騎鞍具以外還出售種類繁多滿足冒險者們各種需求的從服飾到修補工具乃至於應急藥水和微型羅盤之類的細小物件。

所需所求應有盡有,只要有錢你甚至可以赤着身子走進這裡出來的時候已經穿着最昂貴最頂級的板甲拿着蝕刻着魔法陣的珍貴武器。

雖然絕大多數時候你都會像在里加爾大陸上的其他一千八百個充滿了商人的城市所會遇到的那樣——被坑得口袋裡頭一個子兒都不剩就是了。

就像我們一直在說的,商人是一種精明的生物。

正如眼下這位。

開着一間不大不小的和其他一千八百家一樣的取名叫‘冒險者之家’的武器店的瑪麗小姐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獨特到可以被稱之爲個性的東西的話或許也就是她本人那曼妙的身姿和明媚的臉龐了——而深刻明白這一事實的瑪麗小姐本着商人的天性自然也沒有拋卻這個優勢。

刻意選擇的穿上去十分難受的低胸束腰裝束,在經濟承受範圍內的買來還兌了水的高級香水,以及每天精心打理的那一頭長長的耀眼紅髮——這些努力一併讓她的客流量以及銷量遠遠超過了周圍的同行,而那些五大三粗的鐵匠大老爺們兒挫敗的眼神也讓瑪麗小姐越來越有用鼻孔看人的趨勢。

——直到今天。

今年25歲的瑪麗小姐在此之前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挫敗感。

即便是在她決心要開一間武器鋪卻被周遭的這些男性鐵匠一齊嘲笑的時候她能夠感覺到的也只有滿滿的鬥志,可今天這個傢伙卻不同。

——他看着就像只肥羊。

已經經營了兩年多商店的瑪麗小姐可以輕易地辨別出哪些是會買自己東西的而另外哪些又是一毛不拔的老狐狸只是過來揩油的。而這個人符合了所有會花錢的那些人的特徵——

乾乾淨淨的並且十分俊秀的外形,高大健壯,有着一頭打理得十分整齊的金髮和十分深邃的淡藍色瞳孔——這一點是傭兵冒險者們拍馬都比不上的,常年在外旅行打拼的他們一個月洗一次澡就已經算得上是勤快了。

這是個單純一張臉就可以讓無數少女犯花癡的帥哥——可惜我們的瑪麗小姐更加在乎的是他的腰包,因此我們把視角鎖定在她真正——至少曾經——確定這個人是隻肥羊的關鍵證據上面。

——他穿着一套全身板甲。

普通的傭兵和冒險者們永遠不會這麼幹。

擔當不起製造和維護的價錢是一方面,真正的原因是把自己包的像是一個鐵桶的全身護甲,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完全不必要的存在。即便在傭兵之中還有着a類、b類和c類這三種專職戰爭的傭兵存在,但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會選擇伏擊,使用戰術和遠程武器來保全自己而非一套昂貴的全身護甲。

會選擇板甲作爲護具的只有以人類或者其他智慧生靈作爲主要對手的人,而普通的士兵最多也只穿個護胸罷了絕對不會全套穿戴整齊——理由同上一。

所以這個人最少都會是一名騎士,並且從盔甲的鮮亮程度來判斷還不會是那種和傭兵幾乎沒有太大區別的落魄流浪騎士,而是一名正兒八經的錢袋豐滿的貴族老爺兒。

這可是相當稀少的情形,騎士老爺不帶管家不帶隨從自個兒跑出來逛街。不食人間煙火而又錢袋豐滿,面對這樣千年不遇的肥羊,瑪麗小姐盡她所能地推銷了自己產品——而結果我們也都看到了。

對方不論對她還是對她的產品都提不起一絲一毫的興趣,讓人懷疑他究竟是爲了什麼才走進這家商店。十來分鐘的熱情介紹無果,瑪麗小姐的臉色不由得變得和周圍的同行那些鐵匠大叔們一樣挫敗——但就在這個時候,盔甲鮮亮的騎士老爺開口了。

“你這裡有弓嗎?”他如是詢問道,而瑪麗小姐淡褐色的雙眼瞬間一亮:“有的!”她立刻就從旁邊的櫃子上取下了一把角弓,緊接着給這位好不容易對某些東西表達了興趣的騎士老爺介紹道。

“您是想要換一種武器嗎,確實弓箭是一種相當不錯的選擇,比起需要天賦的魔法,雖然它同樣需要相當長時間的練習”瑪麗小姐用極高的語速和嫺熟的語氣如是介紹道:“我們這兒的弓都是產自瑞內亞的,您知道,就是莫比加斯海峽對岸出產鋼臂弩的那個國家,他們的弓弩類武器質量一直都是業界上乘”

“我爲您推薦的這款弓是東方帕洛西亞高原風格的反曲弓,雖然它的力道稍微不如西海岸式的長弓,但這把弓比起長弓在便攜性上面卻要好上許多,它甚至可以用來騎射,對於您這樣的騎士而言充當副武器是相當地合適。”

“並且箭矢我們這兒也是有賣,您如果是初學者的話我爲您推薦的是這款拉力大的,您知道的,越難拉開的越適合拿來鍛鍊——”瑪麗小姐口若懸河地說着,直到她發現眼前出現了一隻擺着噤聲手勢的手掌。

“……?”她呆了呆,然後才發現那名騎士根本就沒有看向自己。

他的頭側向一旁,雙眼透過店鋪門面的縫隙看向了遠處的某個地方。瑪麗小姐也探出了身體,好奇地隨之看去。

騎士着眼的地方並不遠,但景色卻與這邊的熱鬧呈天壤之別。雖然只是初秋,但荒涼的街道讓看着的人不由自主地就感到寒冷。

‘是貧民窟?還是修道院,他在看着什麼?’眉毛皺到了一塊兒的瑪麗小姐下一秒鐘獲得了答案,一個身材比普通人高大不少,揹着一把修長大劍的男人帶着一個嬌小的白髮女孩兒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而僅僅一瞬,他們就又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處。

“……”騎士盯着那兩人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會兒,緊接着轉過頭看向瑪麗小姐。

“你看到了什麼?”他這麼問道,瑪麗小姐愣了一愣:“哎,看到了什麼?不就是一個帶着白髮小女孩的……”

“咦……”她呆了一呆,忽然發現自己無法清楚地想象出關於那個人的任何特徵,一股詭異的感覺在瑪麗小姐的腦海裡頭回蕩,她很清楚自己看到了什麼,但是卻始終無法拼湊起這些記憶的碎片——而面前的騎士掛起了莫名的笑容。

“果然是這樣”他這麼笑着,然後一改之前安靜的模樣,幹勁滿滿地轉過身朝着外頭走去——然後在快要踏出門口的時候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忽然停了下來。

“對了”他對着還有些呆滯的瑪麗小姐說道:“你最好別再這麼幹了”

“弓這種武器並非在最初開始練習的時候就應該追求強力,相反選擇一把輕盈的弓先熟悉基本的動作纔是正確的路途,只是爲了能夠多賣一些錢就給客人灌輸錯誤的思想,這無異於殺雞取卵”

他接着說。

“而且那也不是一把帕洛西亞高原式的反曲弓,它們要更長一些,因爲東海岸的弓手更多地還是使用步行。它甚至不是瑞內亞出品的,你的那把是草原遊牧民族的正統騎射用的獵弓。”

“商人們賺取利潤固然重要,但爲此失去了可信力的話,交易必然是無法持久的,你可曾數過一直這樣做的自己究竟有多少客人會再度光臨,而倘若他們做了,又會在原來的基礎上多多少銷量呢?”

“再會了,女士”騎士簡單地示意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門。

只餘下呆呆站在原地的瑪麗小姐,半響暗歎了一聲:“他是誰……”

……

……

鏡頭轉向另一側。

步行在清冷的街道上,亨利和米拉彼此皆是沉默。

賢者不說話是因爲他覺得沒什麼好說的,而少女則是因爲前者在這路上所爲她講述的一些事物而陷入了思考。

她仰頭看着亨利的臉,因爲兩人的身高差,通常米拉只能走得比亨利更快一些否則就會被他的肩膀擋住而看不清楚表情,但今天她並沒有這樣做。

她不需要親眼看到就能夠猜出亨利此刻臉上有的只是一貫的平靜。

女孩的心思是複雜的。

她有很多的話可以問出來,譬如爲何人們可以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又或者爲何人們會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但這些都在問出口之前她就有了答案。

僅僅11歲的年紀,米拉揹負的是多數尚且在父母懷抱中撒嬌的孩童所無法擁有的成熟和冷靜——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誰又會想要這一切而不是一個溫暖和平的家庭呢。

她的視線又轉移到了亨利牽着自己的那隻手上面。

賢者的手十分溫暖,常年握劍的他的左手長着厚厚的繭子,但在他牽着她的手時女孩沒有感覺到一絲不適。

‘他大概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吧……’米拉這麼想着,其他人在明白這件事情背後的真相時或許也會顯得十分平靜。但那只是一種‘與我何干’的淡漠,和亨利是不同的。

他在十分鐘前對自己講的那幾句話此時此刻的米拉已經能夠完全理解,但也正是因爲理解了這些,她才更加難以理解亨利這個人的本質。

超越同齡人的冷靜和成熟讓米拉能夠輕易地判斷出一個人掩藏在自己行爲下的真實目的——這是弱者適應世界的方式,她只有通過這樣的察言觀色,才能夠勉強確保自己的生存。

可不論如何米拉都無法判斷出亨利的目的。

通過善舉來得利?這她可以理解,可是亨利要從誰那兒獲得利益呢?

之前被解救的自己如果選擇了逃跑去告發他殺人的話他反而會收穫的只有麻煩,而這一次他想要做的事情,那些比她更小而且一無所有的孤兒又有什麼可以來報答他?

無法理解他的思維模式和行動理由——可也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在白髮的幼小少女的眼中,透過緊緊相握的手掌從那個她還不甚瞭解的男人那兒所感受到的那份溫暖和光明,才顯得無比的純粹。

亨利或許什麼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就像他掛在臉上的平靜表情一般。他不在乎是否會因此獲利,也不在乎自己幫助的人是否會對此感到感激。

他做這些,說不定真的只是心血來潮罷了,米拉這樣想道。

幼稚得跟個小孩子似的,米拉開始偷笑。

“你怎麼了?”注意到她舉動的亨利轉過了頭,他們依然在走,而米拉用小手捂着嘴搖了搖頭:“沒有”

“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是個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的大人呢,賢者先生”女孩雙眼存粹,對着賢者那眸子裡不含一絲一毫的貶義,而亨利也不由得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平靜的臉上掛起了些許的弧度,只是很快又消去。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然後,我們到了”他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建築是在貧民窟存在,有人維持它的同時又不會有太多的訪客,又同時有足夠的空間和一個義正言辭的理由來讓一羣孤兒生活的呢?”

“答案是修道院”亨利擡起了臉,米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入眼所見的是一座以灰白色作爲基調的有些破舊的莊園。

它長長的走道上鋪就的白色石板已經龜裂發黑,門口兩側立着的天使雕像因爲風吹雨打而顯得極其破舊,髒污發黑的表面令原本慈愛的天使看起來宛如哭號的怨婦。

門沒有鎖,亨利帶着米拉慢步走了進去。

“這種舊式的修道院在過去曾經被大量地修建,它們用於培養孤兒成爲新一代的修女和修道士來傳播神明的光輝。”亨利頓了頓,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什麼聲音,於是轉了個方向朝着那兒走去。

“但在聖職者愈發受到重視的今天,有資格成爲修道士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平民家或者貴族家上過神學院的子女,於是修道院也就逐漸地被教堂與神殿所代替,變成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他們緩步走向那邊,兩人進來的這個方向似乎是後門,根據那面大型城市的修道院常有的記錄豐功偉績的石碑朝向亨利判斷出那邊纔是正門所在。

“但即便如此它們也沒有被完全荒廢,畢竟‘遺忘神之光輝的人也終將被神所遺忘’”亨利聳了聳肩,米拉可以看得出來雖然他引用了神典當中的話語,但卻連一絲最基本的敬意都找不到。

“於是它們就被這些想要謀取利益的奴隸主和壞人們盯上了,這些外來者來到這裡,脅迫修道士跟修女們對此隱忍不報……”米拉看着亨利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而賢者回之以另一個聳肩。

“不,小米拉,事情或許比你想的更無聊一些”

他們走出了拐角,幾名看起來約莫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正在和五六十歲上下的修女爭吵着些什麼。

“壞人有時候”

“並不是來自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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