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節:商人與賢者

“鄙人年青時,曾按照家規,前去新京覲見研習。”大約是因爲話題相對嚴肅的緣故,青知城主替換成正式的語氣開口敘述道。

“如今所知的與臘墨相關的知識,以及治理青知的方針,皆是來自於那段時日所拜的恩師。”

“願諸天神佛保佑他在天之靈。”城主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月之國的祈禱手勢。而阿方索等人也用白色教會的祈禱方式附和了一下。

“臘墨人與吾國建立正式的定期來往,大約在正羽7年,也即是臘墨人所稱的月曆4009年。”城主提了一個來自里加爾的衆人所不熟悉的名諱,月之國正式的歷法是與在位的皇帝相關的,皇帝登基即使用新曆。因此所謂四千多年的月之國曆,實際上是拉曼人所統計的異邦說法。

只是隨着一百多年的交流,這種說法也逐漸爲月之國的年青一代所接受。

“但在那之前,個人層次的海外來訪,已經持續了有一小段歲月。”

“也就是說,在新月洲以外的地方也有文明這種事情,其實至少一部分的和人,在很長時間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恩師便是其中之一,並且是一位,非常獨特的大人。”他的語調之中有些懷念的味道,只有在這種瞬間,直視着他雙眼的人才能意識到這個人並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是個會被自己妻子當衆大吼的懦弱貴族。

“最初與南蠻之間的接觸沒有在吾國引起什麼波瀾。儘管也有人提起了好奇心,但那僅限於如恩師那樣的少數學者。”

“真正地引起了廣泛的討論,是在與臘墨確實建立了穩定長期的聯繫之後。”

“和人貴族大多視臘墨的一切爲毒素。而不得不說,他們的觀點有幾分道理在其中。”

他說出這段話的時候看向了傳教士一行,雖未挑明,但話語中透露的意味也足以讓阿方索等人撇開視線不敢直視。

“城主閣下的說法,彷彿自己並不位列和人貴族之中一樣?”而亨利敏銳地注意到了措辭透露出的暗意,直接點出了這點。

“以他們的觀念來看,或許正是如此吧。”青知城主微微一笑:“鄙人並非自古便是武士世家,我青田家歷史算上犬子不過六代。最初的祖輩僅是一介小小的行腳商人,通過攢來的資金,買了土地與鄉士的名分。”

“之後數代人的經營纔有瞭如今的地位,可在那些歷史悠長的老牌貴族眼裡,大約始終不過是哪裡來的赤腳賤民,永遠無法真正躋身於他們的行列之中。”他說着的話題有些沉悶,但表情卻依然輕鬆微笑。

“原來如此。”亨利點了點頭,而旁邊的其他人也都吃完了東西,停下手中的動作。

米拉注意到下人並沒有像是之前一樣及時進來收拾,顯然是城主吩咐過了,畢竟他現在所說的話題不是十分適合透露出去的。

在場的人裡頭除了他們這些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以外,就只有包括鳴海在內的三名武士以及城主的兒子彌次郎。

人數規模很小,又是在私人場所。這一系列細節透露出的訊息都十分值得回味。

“不被其它人所待見,又因恩師的觀念而並不完全對異邦持以排斥態度。城主閣下所敘述的一切我大致明瞭,但會做出這種選擇的原因,不只是這樣吧?”亨利用平穩的語調如是說着,但雙眼微微眯了起來——米拉認得這個表情,這是賢者在討價還價時會有的模樣。

“閣下着實敏銳。是的,正如鄙人之前所說,這場鬥爭,新京勝了要對鄙人而言更爲有利。”城主青田依然笑眯眯:“商人總是期望着狀況變好,戰爭會意味着狀況變壞。鄙人不想站錯邊,失去這祖傳的家業。”

他說出的話語由正統的和人貴族聽來會顯得十分沒志氣,但三名顯然都是心腹的武士並未表露出什麼,只有小少爺彌次郎很明顯地皺起了眉頭,小聲地嘆了口氣,似乎是對自己懦弱的父親感到不甚滿意。

亨利注意着這一幕,但嘴上依然沒有停下來:“那麼城主閣下打算如何安排,所謂的協助?”

“犬子與在此的三位,將會率領一批人馬與物資,與諸位一同前往新京。途中進行掩護。”青田依然滿臉笑容:“犬子今年亦年滿十四,按照祖訓,便是到了外出遊歷的年紀。帶上些許信得過的護衛,顯得十分自然,不會引起無謂的懷疑。”

“掩護,還是監視?”亨利半眯着眼睛。

“兩者皆有,不可?”城主咧嘴一笑。

賢者睜開了雙眼,一時間什麼都沒有說出來。阿方索看着亨利,洛安少女也是如此。青田的做法相當狡猾,明面上他不站在新京一方也不站在叛亂者一方,但私底下卻派出自己的兒子與這些武士打着護衛的名義與衆人一同前進。

用遊歷的名義派出自己的兒子一同前去新京的話,亨利一行人所獲得的關於叛亂者的訊息上報時他肯定也能分得幾分功勞。

而青田本人留在北部的做法又能穩住近在咫尺的叛軍,兩手抓兩頭注重,不至於顧此失彼。

“商人本性。”亨利聳了聳肩。

“閣下是看透了這一切,纔來進行接觸的吧。”青田依然笑眯眯。

“誰知道呢,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南蠻人,誤打誤撞罷了。”他頓了一頓,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那些同伴。多瞭如同監視一般的青知家武士,還帶上一位性格麻煩的小少爺會讓人有些不爽。但說實話,城主會丟出這個條件,就是知道他們這一行人無法拒絕。

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我們已經說過無數次,身在他鄉即便是他亨利梅爾,帶着這樣一支大隊伍在缺乏資金補給和當地人疏通關係打掩護的情況下,前路也只會磕磕碰碰無比艱難。

冒險者不會冒無所謂的險,不是無腦去做各種危險的事情以證明自身的勇氣就代表你是冒險者,那種人一般是早死的愣頭青。

小心謹慎選擇,而在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鼓起勇氣的人才能成爲一流的冒險者。這點與逐利而行的商人實際上有些相似。

所以青田說亨利是明白一切會這樣發展纔來進行接觸的,其實一點都沒有錯。

雙方都是熟悉潛規則的人,很多事情該怎麼運行都早早就有了大致的計劃與準備。

但一切也許並不完全只是這麼簡單吧——賢者又將眼光投向了青田和彌次郎——前面這位小少爺在挑釁之前表現出的些行爲,並不完全是針對他們這些南蠻人。這是一種面向自己父親的叛逆,因爲青田對南蠻人的態度並不排斥乃至於有些接納的緣故,彌次郎就要反着來。在他的眼裡,自己的父親,青知鎮這位城主或許是個十分缺乏武士氣節的懦弱之輩,只是因爲和人武士不得違背父輩的傳統而依然遵循他的指令。

所以當青田要求他與亨利一行人一同前往新京時,彌次郎表現出的不滿情緒幾乎已經寫明在了臉上。

這個笑容可掬的男人沒有表面上的那麼簡單。他或許一直都在等待着像亨利這樣的人物出現,因爲他知道自己兒子的缺陷,哪怕看起來懦弱到會被自己的妻子當衆呵斥,這種強求自己的長子去克服弱點的行爲,卻也已經透露出他內在的男子氣概。

因爲不適應那就對此放鬆的話,男孩就永遠只是男孩;能夠克服自己所不擅長的事物,學會隱忍,才能成長爲男人。

青田是打着一石二鳥的主意,或者說一石三鳥?亨利察覺到了某些東西,但卻一如既往,不該點破的事情他就沒有點破。

他們需要引路人,需要資金,需要本地出身的人來打掩護。和人的武士不會違背自己的上級,哪怕彌次郎十分叛逆,這卻也更多是一種對於自己武士身份的認同,以及對於在他眼裡不夠具有武士精神的父親的叛逆,所以他不會做出有悖內心信條的舉動。

看似叛逆,其實卻十分守則。在和人數千年傳統下成長起來的少年,年紀輕輕便已經具有矛盾性。

天作之合吧,也許應該說是。

雙方的利益和觀念一致,又都站在同一個知識水平上,因此只不過來到了城主府數小時的時間,合作的計劃就被以極快的速度敲定。

傳教士和博士小姐等一行人卡了許多天都未能推動的進程,賢者在到場後,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

米拉來回地看着自己的老師和城主青田——在月之國這樣歷史悠久的國家,如同這樣“有價無市”的事情也許之後還會遇上更多。這不是單純的身份地位或者財力的問題,這個國家因其豐厚的歷史文化,只會像是里加爾世界賣古董的商人一樣,比起賺取金錢,他們更在意的是買主是否懂行。

明白潛規則的運作,站在同一水平線上,方纔不會碰壁。綾和阿方索就是不懂得這些東西,纔會一直遲遲未受青田接見。

是了,或許打一開始自己的老師選擇去武器店那邊進行溝通交流,就是爲了傳遞這樣的訊息吧。——安靜觀察着的白髮女孩兒這樣想着,心底又暗暗地學了一招——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阿方索和綾等人在思考過後都對着亨利點了點頭,特木倫之類的不甚瞭解這些心理博弈思維相對簡單的人,則得等到亨利他們之後再試着簡短的解釋。

總而言之,賢者選擇接觸的行爲算是獲得了一個好的結果。而咖萊瓦等人的船舶會被青知城主扣壓下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雖然之後也許還會有各種各樣的細微摩擦,但從目前的局勢來看,這確實是走了一步正確的棋。

“合作而非對抗,就好像炸丸子一樣。鄙人相信即便是來自異國他鄉的諸位,既然同爲人,就終歸有某種方法能夠讓彼此的心意相通,互惠互利的。”青田從位子上走了下來,走向了亨利。

而賢者也站了起來。

“恩師所說,這是南蠻人表達友好的方式。”他伸出了手。

“不是所有地方都這樣,但某種意義上確實如此。”而賢者回握。

“合作愉快。”青田仰起頭,微微一笑。

“希望如此。”而亨利回以平穩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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