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劍能改變什麼。
在童話故事裡的話,是整個世界。
它被賦予了魔力,自人類創造出這種有着修長切割刃的美麗武器時起,它們就時常被寄託各式各樣的理念,成爲某種化身。
但現實沒有那麼天真,一柄劍到頭來。
也許什麼都改變不了,什麼都拯救不了。
連那唯一的一個約定好了要守護好的對象,也沒辦法救下。
斬殺暴君吧,他說,他曾信,將暴君斬殺這一切混亂就會結束了。
可希格蘇蒙德一世死了,儘管不是他親手所爲,關係卻也密不可分。而東海岸在那之後卻因爲無主陷入了更大的混亂。
“罪惡的根源不來自於暴君本身,而來自於滋養了暴君的人民。”
“貪官污吏與蠻橫的貴族固然可憎,但他們卻並非從空無一物之中生出。助長了這種行爲的正是人民的默不作聲與逆來順受。”
那時的她是這麼說的:“農民起義、小國反抗大國有本身悲劇性的必然定律存在。多數時間我們並不祈求一切改變,而只是反抗了那一個掌權者或者掌權集團,希冀能有更加有爲的人待在那個位置上。”
“這只不過是從一個奴隸主換成一個更加和善的奴隸主罷了。”那時的她說:“我們所需要的是人民的全盤覺醒,從上到下的意識形態改變,不再懶惰不再逆來順受不再默不作聲。”
“這將會花上很多很多時間,我甚至不知道數百年過後這一切是否能夠真正實現,畢竟實在有着過多的阻礙。”
“不願看到這一切發生的掌權者階級會盡一切能力阻礙人民的意識形態發展,不光是貴族,即便是其它有權有勢的階級也會是如此。但最爲重要的,卻還是人性本身的怠惰。”
“我們總傾向於放棄獨立思考將一切全盤交給一個高高在上的存在,服從命令來行動的話活着也會輕鬆很多。”
“這是人性當中自然存在的奴性。”
“要改變這一切,將會是一個無比漫長又艱苦的過程。”
“但我們又何妨做最開始的墊腳石呢——”她說,她笑着說。
那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
她的理想破滅了。
隨着那僅有23年的短暫人生一併,潦草地、隨便地、彷彿是神明開的玩笑一般就那樣結束掉了。
像是其它不計其數的曾有志要改變這世界的人。
但區別於很多人,薩妮婭的身上有一種東西存在。
那是。
倔強到即便連面對死亡都不肯屈服的。
意志。
它與某種東西產生了共鳴,某種在血腥混亂的戰場之上悄悄蔓延的東西。
於是。
連死亡也被克服了。
可這是她所期望的模樣嗎?
“這是你的理想所呈現的模樣嗎?”緊握着手中的克萊默爾,海米爾寧以那雙灰藍色的眼眸直視着整個帕爾尼拉的廢墟。
遍地都是死屍。
絕大多數是那些有着黑色角質層外殼的食屍鬼,還有少數是全副武裝的精靈、矮人、侏儒和獸人精英部隊。
德魯伊調動過來的精英部隊。
若非他們的存在只怕這個暗處生長的帝國早就已經蔓延到了整個東海岸。
魔法師們趨之若鶩的高等魔法在這片戰場上隨處都是,強而有力的火焰、冰霜還有雷電在半空之中接連閃現。
夾雜在這之中的人類十分無力,像是孩童在看着巨人爭吵一般,連要去理解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都十分困難。即便是這些身經百戰的大劍士,在這種規模的衝突面前也顯得柔弱不堪。
但是正如在爭鬥巨人身下卑微渺小的孩童一般,他們也有着自己的優勢。
“食屍鬼沒有智力只有本能,它們的五感其實都已經大幅度退化,但是在腦部有着新的感官,可以偵測個體的強大程度——換而言之,魔力的量。”
“德魯伊成員只要出現就會像是在一羣鯊魚裡頭投下了一塊帶血的魚肉,但你們不同。”
“因爲魔力低下的緣故,你們可以靠近到很近的距離都不會引起大範圍的連鎖反應。”
“換而言之,它們無法以這種敏銳的感官來察覺,只能用和老鼠一樣糟糕的視力和同樣糟糕的聽力與嗅覺來感知你們。”
“計劃是切成兩支部隊。德魯伊的大部隊在前面引開絕大多數的食屍鬼。而你們則憑藉自身幾乎可謂隱身的優勢,在不引起連鎖反應的情況下斬殺重點地區殘留的食屍鬼。清出一條不會引起警報的安全通道供我們靠近——聽起來很笨,做起來也很苦,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方案了。”
“這樣的話調集更大規模的軍隊不才是正解嗎?”
“少年,人數多起來聚集在一處的話,即便個體的魔力量十分低下,總數高了超過閾值的話也會引起注意的。”
“這是孤注一擲的方法。一旦有哪一個環節走錯的話就會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被羣起而攻之的話我們也會招架不住的。所以唯一能夠慶幸的東西只有它們沒有足夠強的組織能力,而爲了進一步地確保這一優勢。”
“我們必須去直面那唯一一個可以指揮所有食屍鬼,以自己的意志令它們行動統一劃分的存在。”
“解決掉那個存在的話,剩下的食屍鬼就只是無頭蒼蠅,會因爲被魔力吸引的本能而輕易地就掉進陷阱,是很容易解決掉的。”
“只是爲此。”
“我們必須去直面她。”
“事情或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如果你想撤的話,現在還不晚。”艾莉卡瞥着海米爾寧如是說着,而後者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出發吧——”
“鏘——!!”克萊默爾揮過,硬質的角質層盡力阻擋大劍的鋒刃,但食屍鬼的頭顱仍舊沖天而起。
黑色的體液灑落在地上,但在精靈魔法師的大規模法術之下一揮灑到空氣之中就立刻被燒燬。
不僅如此,地面似乎對於這些醜陋的怪物也是滾燙的,經常可以看到它們顯得痛不欲生的模樣。
若是沒有魔法師的支援的話,只怕這一切會困難上許多。
“噼啪——轟——”雷電和其它魔法聲響已經近在咫尺,熱浪一陣一陣地從破敗的房屋廢墟之中傳來,空氣中的靜電讓衆人的毛髮豎起一不小心甚至行動牽扯到衣服都會被電到。但這樣的事情身處激烈的戰鬥之中他們即便感受到了也會選擇忽略掉。
“去吧。”前方就是帕爾尼拉的鎮中心廣場所在了,只剩下130多人的大劍士隊伍當中的蓋多回過了頭,深深地看了海米爾寧一眼。
接下去的道路他應當一個人走,而餘下的那些所有人就要在外面拼命攔住這些食屍鬼不讓他們靠近。
宛如隱身一般的優勢只能持續到現在,當作爲中心點,作爲這些如同“工蜂”一般的食屍鬼領袖的那隻“女王蜂”受到襲擊的時候。
它們。
會立刻團結起來,回防。
所以在這之前,他們必須解決掉她。而外圍的大劍士還有德魯伊的大部隊目的就是拼命阻攔這些食屍鬼的迴歸。
可以預見到這會是一場血戰,不論是在裡面還是在外面。
“嘭——轟!!!”外圍電光和火光接連響起,踩在廣場廢墟之上,一共十三名高階的德魯伊精英成員走了進來。
他們正是以紅牌傭兵的身份行走在人類社會當中的十三個人,從各族選出來的最精英最年輕有爲的成員。
但包括艾莉卡在內這些在海米爾寧等人看來,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德魯伊成員此刻卻都是灰頭土臉。“吼————”遠方墜落在地上的白龍再度發出了咆哮聲,顯然受傷墜落的魯密祁此時也仍舊在與食屍鬼奮戰。
但這不是他們應當關心的事情,若真的要幫上那些正在奮戰的同伴的話,最應當做的就是儘早結束戰鬥。
“.......”
一共十四個人,悄無聲息地圍住了整個廣場。
廣場中心的薩妮婭坐在一棵樹下,正在看一本不知名的書。太陽將要落山了,在進入帕爾尼拉之後,殺到了她的面前又花費了他們一整天的時間。
“......”艾莉卡朝着周圍開始打眼色。
夕陽落在了薩妮婭的身上。
剎那之間,海米爾寧遲疑了。
那安詳又美麗的臉龐在這既視感強烈的光景下,一如許多許多年前的那個夕陽一般。
彷彿從那天起她從未改變過。
“也許我們還可以跟她,談談——”開口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他就因爲自己的愚蠢而嘆了口氣。
“要想退縮的話,現在還不晚,乘船往東或者往西,你總歸能逃離這一切。”艾莉卡冷冷地看着他。
“.......”海米爾寧握緊了手中的大劍。
他本以爲自己已經一往無前,已經做好了決心要親手結束這一切。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間這份決心卻如同海潮面前沙子做的城堡一般——空有堅不可摧的宏偉外形,實際上不堪一擊。
“聽着。你不清楚魔女可以做到些什麼,你的內心動搖會成爲她的工具。如果你無法下定決心的話,海米爾寧,你最好抽身離開,不然你會反而變成我們的敵人——”艾莉卡強調的下一段話被某人所打斷:“阿絲特瑞婭,她——”一名侏儒的工程魔法師對着艾莉卡這樣喊道,但她所稱呼的這名諱卻是海米爾寧所陌生的。
“她動了!拉‘,西‘,你們兩個抑制住魔力。尤芬利克蘇木和阿蘇維持屏障,餘下的人跟我上。海米爾寧——你到底怎麼打算。”艾莉卡回過頭對着他開口喊着。
“我——”海米爾寧短暫遲疑,然後看向了手中的大劍。
“啊啊啊——我早跟你說過你的優柔寡斷遲早會害死你自己!”艾莉卡氣得直跺腳緊接着轉過了身一橫長矛,電光“噼裡啪啦”地閃爍,緊接着兩名個子矮小長着尖耳朵金頭髮彷彿縮小版精靈的侏儒工程魔法師將某種器械安裝在了地上。配合兩名精靈的魔法運用,強大到連空氣都爲之凝滯的魔法被升了起來。
某種強大的衝擊波以鎖鏈的形式包圍住了場中心的薩妮婭,精靈和侏儒的德魯伊戰士們維持着禁錮法陣,而其他人則是拿出了自己的獨門絕活準備與已經被控制住的她進行戰鬥。
這看起來完全像是仗勢欺人,聲勢驚人的這十三名德魯伊的精銳佔盡優勢,海米爾寧根本沒有插手的份,而被他們所包圍的薩妮婭看起來是那麼地柔弱,那麼地楚楚可憐。
楚楚可憐,卻又處變不驚。
“啪——”地一聲,她合上了課本,然後將那有着修長彎卷睫毛的眼睛擡起來。
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即是海米爾寧所見到的最後景色了。
“天啊——”魔法的鎖鏈碎裂,緊接着器械爆炸開把工程魔法師也捲了進去。精靈魔法師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獸人的戰士手持海米爾寧根本無法搬動的巨斧咆哮着一躍而起,緊接着被透明的某物所擊飛。在狂風將要到來的前一秒,海米爾寧聽見艾莉卡微微顫抖的聲音:“把白雪(魯密祁)擊落的攻擊不是碰巧,她已經是——”
“完全體——”
“嘭轟!!!!”
眼前的世界被抹消了。
樹、房屋、地面,還有周圍所有的德魯伊精銳全都不復存在。
“咚——!!”海米爾寧的後背狠狠地撞在了周圍廢墟的牆壁上,他立刻感覺到一陣痛楚,緊接着是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當鏘——”大劍克萊默爾掉在了地上,在陷入視野逐漸模糊陷入一片漆黑之前。
他看到她。
緩步走了過來。
————
————
風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稻草的杆子隨之輕輕地拍動着臉龐。
秋日不甚強烈的陽光灑在身上,透過亞麻上衣和綁腿布帶之後只剩下暖洋洋的感覺。
“海米爾寧——”
“海米爾寧!”一個女性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睜開了眼睛,一張有着漂亮翠綠色眼眸的臉龐湊在很近的地方。她的左眼眼角有一顆淚痣,因爲頭上戴着遮陽帽的緣故向下的臉龐處於陰暗之中,但他仍舊能夠看到對方皺起的眉頭。
“啊——”海米爾寧抖了一下。
“你是不是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啊!”他“咻——”地一下坐了起來:“糟了,現在已經幾點了!”
“只剩一個時辰了哦。”女性叉着腰這樣說這,而海米爾寧趕緊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那我出發了!”
“路上小心點!”她在身後大聲地喊着,而海米爾寧回過頭用力地揮着手:“好——的——”他拉長了音調說着:“媽——媽!”
她壓低了草帽,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是,假的】充斥着痛苦和不情願的某個聲音,沙啞地響了起來。
“咦——”他停下了腳步,但身後卻空無一物。
“睡迷糊了嗎。”海米爾寧搖了搖腦袋,繼續專注於眼下迫切的事情。
“哦唷哦唷,是小海米爾寧。”“嬸嬸好,阿姨好。”如風一樣跑過鎮上道路的少年一邊用很有活力的聲音和周圍的大人們打着招呼,一邊朝着小鎮入口的方向跑去。
“老爸!”“哦,要出發了嗎!”遠方正拿着書本在指導鎮民的書記朝着這邊擺着手,他灰藍色的眼眸之中滿是笑意,而海米爾寧回頭喊話的時候也沒有停下腳步,因爲這個動作不看路的緣故一頭撞上了什麼人——
“呃好痛——”他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然後擡起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張滿是威嚴長着一對劍眉不苟言笑的面龐。
“希格蘇蒙德大人——”海米爾寧抖了一抖,而對方那嚴肅的臉龐靠近了過來。
“.......”少年吞了一口口水,正擔憂要迎來什麼責罰之時,對方卻忽然露出了笑容。
“你這小子,看在今天特殊的份上就不罰你抄字了。但是別的懲罰還是少不了,比如這個!”他用強而有力的雙手叉着腋下把海米爾寧整個人抱了起來。“停下啦,爺爺,這樣好丟人的,我都11歲了!”滿臉通紅的少年掙扎着,但老人只是哈哈大笑着湊了過來用鬍鬚故意去蹭着他的臉。
“稱呼又忘掉了,是希格蘇蒙德大人,或者校長大人。親愛的海米爾寧一年級生!”
“好了,我真的快趕不上了,爺爺。”他依舊掙扎着,而圍過來的鎮民們都是微笑着看向這邊。
“好、好。”對方放下了他,而海米爾寧一踩上地面就跑了起來,一邊往前跑着一邊回頭揮着手:“我出發啦!”
“寶貝孫子也要長大成人了啊。”身後的老人抹着眼角,而也走過來看着那個背影的海米爾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還久着呢,接下來的道路上我們能教他的東西還有很多啊。爸。”
他們的這番話海米爾寧已經聽不到,他只是往前跑着,沿途繼續跟大家打招呼。
“今天要進行的字母的發音——”“修女大人好!”“啊,小海米爾寧,要出發了嗎——!”修道院的修女正在教導孩童們知識,而她也予以海米爾寧祝福,令他感覺下腳更有幾分力氣。
他踩着石板一路往前,氣喘吁吁地終於跑到了鎮口的方向。
“哈——哈——哈——咦?馬車還沒.......來?”
“大家都.......”撐着膝蓋喘氣的海米爾寧回頭左右觀望,卻發現沒有任何一個人在。
“你被阿姨騙了吧,海米爾寧·安裡孔。”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她知道你肯定跑去午睡就要睡過頭,所以提早叫醒你了。”
“啊,媽媽真是個壞心眼。”海米爾寧整個人都焉了過去,無精打采地向着身後過來的那人豎起了手:“你好,薩妮婭。”
“嗯。”薩妮婭點了點頭,然後帶着夾在腋下的書本和海米爾寧一起坐在了村口的長條石凳上。
“真是,明明大家都這麼悠閒。”“畢竟今天是開學的日子,你的行李呢?”馬車尚未來,打開了書本的薩妮婭跟海米爾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託利卡多前輩幫忙帶過去了,他們八年級的提早開學。是爺爺的主意,畢竟你曉得,我總是丟三落四的......”海米爾寧有些不自信地嘆了口氣:“虧父親還給我取了安裡孔這個二節名,但我卻一點都不可靠穩重啊......”
“又有什麼不好的嘛。”薩妮婭微微一笑:“悠閒一點,丟三落四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不是這樣的】“咦?”他滿臉疑惑地看着薩妮婭,但剛剛的聲音很顯然不是她發出來的——對方繼續上面的話題:“反正和平已經持續了不知道多久了,從今以後也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我們所做的事情,就只是好好地享受每一天而已。”
“嗯——是啊——”海米爾寧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揉着自己的太陽穴,感覺有些什麼不對。
“?”薩妮婭很明顯地產生了疑問。
“你怎麼了啊。”她靠近了過來,而海米爾寧內心當中的迷惑在一瞬間全部被她身上好聞的玫瑰花香所代替。他吸大了鼻孔,緊接着滿臉通紅地轉過了頭。
“你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還是曬太陽曬過頭了,沒事吧?我找點水給你喝。”“喂薩妮婭。”海米爾寧用有些發抖的聲音說道:“就是,那個。”
“嗯?”她聲音溫柔。
“能和我——”他回過頭滿臉通紅地正打算開口,路旁忽然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當鏘——!!”清脆迴響着的金屬音像是一聲驚雷,讓海米爾寧“咻——”地一聲站了起來並且下意識地就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背後。
“你在做什麼啊,海米爾寧。”“呃——”“喂!新來的,都跟你說好了東西要綁緊的啊,鍋子摔壞了怎麼辦!”“對不起對不起!”路旁的貨運馬車響起了一陣責罵的聲音。
【是的,這纔是你應當作的事情】那個聲音再度響起,海米爾寧愣愣地維持着這個動作。看着薩妮婭那雙純淨的蔚藍色眼眸,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嗎?”恍惚之間,他彷彿從她的眼睛當中看到了雪景。
【你的二節名可不是安裡孔。】
可這,明明是在秋季的帝國北部。
“真是,海米爾寧你膽子也太小了吧,這一點聲音就被嚇到了。”薩妮婭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再度打開了手上的書本。
【回想起來吧。】
“不是這樣的......”他起初只是想要自我辯解,但說出這句話以後,卻又感覺有些什麼改變了。
【你是記得的。】
“不是這樣的......”他重新強調了一遍。
【對,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然後在第三遍的時候聲音變得沉穩了起來。
【是啊。】
【“悠閒地生活,享受好每一天就行。”】
【她怎麼可能會說得出這種話。】
【那個薩妮婭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沒志氣的話。】
“她是生於狂風暴雨之中的花朵,即便風吹雨打也只是更加昂首挺胸地走下去。”少年垂下了頭,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說出這樣的話。薩妮婭的表情變得冰冷了起來,而原本生機勃勃的生個世界也都停滯了。
“我始終堅信着,不論面對怎樣的命運,人類始終都能在那之後,跨過這一切繼續生存下去。”
“她纔不會甘心沉淪於這虛僞的安寧——”
“海米爾寧·安裡孔,你怎麼了?”她詢問,聲音已溫柔不再,充斥着懷疑與警惕。而他垂下頭,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傷痕累累,滿是老繭的手。
那是滿身瘡痍的孤狼,獨自摸索成長的人生當中留下的印記。
而不是在小鎮,在衆人的愛之中長大的少年那嫩白沒有幹過粗活的手。
“不。”他開口。
“我的名字是。”
“海米爾寧·海茵茨沃姆。”
“銀衛騎士團團長,蘇奧米爾元帥。”他揮手撥開了面前的迷霧,同時與她拉開了距離。
“結束這段幻境吧,薩妮婭。”聲音從少年變成了青年:“這對你我而言都是一種侮辱。”
“.......”她沉默,但周圍的環境確實地改變了。
“不,不是,是你有可能度過的,你期望度過的另一段人生。”許久之後她纔開口,用平穩沒有起伏的聲音說道:“我有能力讓它化爲現實,海米爾寧。”
“你仍不懂嗎?”
“那些不該死掉的人都會好好地活着,海米爾寧。不該經受的苦痛都會消失,你能過上你夢想中的美好日子。”
“你的手本就不應爲了握劍而生,你太善良了,海米爾寧。即便是面對邪教徒你也無法確信他們就徹底是邪惡,你會因爲對於自己正當性的懷疑而有所遲疑,你會想要找出真相,你會想要改變一切。”
“你總是試着改變一切,可這世界已經千瘡百孔,爲何不乾脆推倒重來?”
“你真的......”
“不是她。”他咬着牙關,聲音顫抖着,卻拼命掙扎着向前。
“......我哪裡不是了。”她的聲音變得冰冷。
“薩妮婭......不會否定這一切。”
“不會逃避......”
“她不會沉溺於過去。”
“永遠只看着將來。”
“是這個世界把我們塑造成這個樣子,是啊,一切要是能夠重來,所有的錯誤都被抹消,沉溺在美好的過去時光當中,該多好。”
“但現實已是如此。”
“她的溫柔與堅強不是來自於無憂無慮的悠閒時光,而是在這漫天的戰火當中堅強生長的。”
“她不是溫室裡的花朵,是在狂風暴雨,在冰雪之中之中仍舊昂首向前的。”
“蘇奧米爾的——”
“雪蓮花!”
“薩妮婭是,不屈的。”
“所以。”他說:“你不是她。”
緊接着,握緊了克萊默爾的劍柄。
“咳呃——”因爲衝擊的緣故受損的內在使得海米爾寧剛站起來就感覺雙腳一陣不穩,而他吐出了一口淤血,兩眼發昏卻仍舊藉着大劍站了起來。
“現實再殘酷也不會逃避,不會想要回到過去想要讓一切的苦痛從一開始完全不存在。而是接受這些,跨越這些,帶着它們通往明天。”
“若沒有這一切的話,我也不會遇到這麼多可敬可親的人們。”
“可你們所愛的明天根本不存在!”憤怒的她一甩手臂:“嘭——!!!”一陣狂風襲來,海米爾寧插着大劍才勉強留在了原地。
天空當中一片深藍,夜空中魔法的光輝和刀劍交擊的聲音還有同伴的怒吼在外面響起,這重新進入到了他的耳畔之中。
而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雙眼閃爍着紅光的她再度開口:“人類只會永遠地重複着相同的錯,因爲貪婪,因爲誤會,因爲惡意。即便是這場戰爭結束又如何?之後頂多數十年的短暫和平,一切還會繼續。”
“一位暴君死去只是換來一個新的暴君,不平的事情在這裡消失了在其它地方也還會重現。”
“既然如此讓大家都獲得了安詳不就行了?爲何你要阻撓我,爲何你無法理解我?”她逐漸開始抓狂,溢出的黑色魔力在空氣之中“噼裡啪啦”地一陣閃爍。
“爲何如此,騎士團長海米爾寧·海茵茨沃姆,爲何你不接受這一切——!!”“嘭!!!!”魔法的光輝再度閃爍,在塵埃落定之後,搖搖欲墜的海米爾寧仍舊撐着克萊默爾站了起來。
“我不是......騎士海米爾寧,咳呃——”他再度咳出了一口血,用沙啞的聲音說着。
“在你死掉的那天起,我就失去了這個資格了。”
“現在的我啊。”
“只是一個愚蠢的男人。”
“你不可能明白的吧,守護這種東西,不單只是指物質上的。”
“我還要,將她。”
“將賢·者·薩·妮·婭·的·意·志,去守護。”
“去繼承下來!!!!”高高擡起的克萊默爾直直朝着她的面部砍去,但在到達之前卻被一陣衝擊波給格開。海米爾寧被衝着退出了好幾步遠,地面摩擦出了兩道痕跡,但他仍舊站着。
儘管渾身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但他仍舊站着。
“那把劍.......是什麼東西。”對面雙眼通紅的她顯示出了戒備之意:“爲何我差點沒能擋住。”
“啊啊——”
“這個啊。”海米爾寧重新擺出了架勢,這一次是劍尖朝下。
“這是一把。”頭髮落下遮住了他散發藍光的雙眼,而他用滿是污垢破損流血的嘴脣。
說出了那個她賜予的名字。
“克萊默爾。”
緊接着。
一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