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節:歐羅拉的噩夢(二)

在一般的英雄傳奇故事當中,主人翁在奮力一搏擊敗了可怕的對手之後,故事就應當迎來尾聲,一切都美滿和平以大團圓結束。

但現實中勝敗這種東西並沒有那麼絕對,一場戰役的勝利也並不代表一切就這麼結束。

蘇奧米爾與教會的聯合部隊誠然是擊敗了5萬人規模的帝國軍,並且把態度死硬不肯降伏的尼格鬆親王就地斬殺。

但這支部隊僅僅只是偉大帕德羅西帝國軍的十幾分之一。

損失絕對算不上是微乎其微,但卻也遠沒有到達能夠令希格蘇蒙德一世撤軍的地步。

用蘇奧米爾與耶緹納宗神聖聯軍總元帥海米爾寧·海茵茨沃姆自己的話語來總結的話:“這場戰役的勝利,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他顯得十分冷靜,或者應該說比之前都更加冷靜。許多認識的人都說他變了,在1340年年末的那場衝突和逃亡歸來之後,再度在歐羅拉睜開雙眼的海米爾寧已不是過去的他。

人總是會因爲一些什麼事情而成熟起來,這類刻骨銘心的記憶作用尤其顯著。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於以言語表達自己情緒的人,因爲成長環境的關係,行事作風也一向現實主義多過於理想主義。

他難以看到未來,也無法對於人類這種生物懷抱期待。因爲從小到大見到的黑暗面遠比光明更多,人性的底線有多低下,因爲一些實際上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可以演變成如何糟糕的後果,他見過太多太多。

海米爾寧是個悲觀主義者。他總是對一切都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而命運弄人,一切卻也總是按照他最糟糕的打算髮生。

“我是無法獲得幸福的人。”

“你知道麼,當我19歲的那年知道了赫墨斯皇太子是我的父親以後,我腦海當中的第一時間充滿了的情感並非喜悅。”

“望着他那充滿愧疚和慈愛的臉龐,我滿腦子所想的,卻是‘這一切太美好了不可能是真的’。”

“現在細細想來,我也許早就在心中下達了‘這個男人是不可信的,他光輝又慈愛的一面都是虛假的’這樣的結論。因此當最後這一切確實被驗證的那一瞬間,我甚至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釋懷感。”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啊,薩妮婭。”

“這不怪你,被惡意所長久籠罩的人,到頭來會連僅有的善意都難以打從心底去相信。認爲所有人都有着不爲人知的黑暗歷史,是懷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來靠近自己。”

“如同對狼與兔子同等地豎起尖刺的刺蝟。”

“你只是.......被生活推動着變成了這樣而已。”

“但我對不起他啊,薩妮婭。”

“他或許傷害了我的母親,他的豐功偉業或許全都只是出於愧疚之情而接手的。”

“但那是我的父親。”

“因爲自身的不自信,我不肯相信這真的就是我一直在找尋的那個人。我始終與他保持着距離,甚至在驗證了他確實有惡劣過去的時候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想都是正確的,想要就這樣劃清界限。”

“這可不是勞什子的正直。”他說道:“這只是怯懦。”

“因爲凡事都會劣化,與其相信之後失望不如一開始就保持距離。”

“沒有信任就不會有背叛。正是這種做法,讓我連最後好好與自己的父親道別都沒能做到。”

“希格蘇蒙德皇帝,我尊貴的祖父那源自於迷信的仇恨也許是不可理喻的。但真正傷他最深的人,是我。”

“他窮其一生爲自己犯下的過錯贖罪,他拼盡全力試圖改正,而我只是揪着他過去的錯誤不放並以此爲由對他針鋒相向。誠然我可以找許多理由來解釋,但歸根結底,這只是我想試圖與‘不完美的人’保持距離。”

“我啊。”

“不過是個懦夫罷了,薩妮婭。”

“口口聲聲說着想要去尋找幸福,但到頭來卻又因爲害怕受傷而不去接觸保持距離。我終歸成爲不了你,無法像你那樣一直對於這個世界懷抱希望,我只能看到事物最惡劣的一面,甚至有意地去尋找這些面來證實自己的觀點。”

“我看不到明天,因爲光是要在今天活下去就已經竭盡全力。”

“.......”她沉默,只是安靜傾聽。

“但是這樣的我也有一些可以做到的事情。”

“正因爲永遠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我才能夠帶領他們跨越過目前這個難關。”

“這是赫墨斯皇太子——不。”

“我的父親海米爾斯留下的,作爲一位父親能夠給予兒子最後的饋贈。”

“他不在乎他的名聲會變成怎樣。”

“多麼諷刺啊,我一直等到他死後才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不是別有用心,也不是心懷愧疚,他只是做了一位父親該做的事情。”

“我也許無法對未來懷抱期望,但最少我能夠帶領他們。”

“跨過每一個當下的難關。”

1340年隆冬的那個夜晚,在篝火的旁邊,海米爾寧如是說道。而僅在次日,他向着整個蘇奧米爾境內的人民以及白色教會耶緹納宗的信徒,公佈了自己當年出生的真相。

一瞬之間整個蘇奧米爾迎來了一場地震,而這一說法結合新代主教薩妮婭以至於教皇本人的確認過後,就像是瘋生的藤曼一樣瞬間蔓延了整塊地表。

憤怒的信徒們衝上了棧橋把掛牌上赫墨斯皇太子的名字鑿掉,他們本想把牌子和棧橋也一把火燒掉的,但在騎士團的阻撓之下終於沒有把這個重要的港口部分給破壞掉。

“帝國隱瞞了這一事實!”

“令人憎惡的拉曼強權主義!”

藉由教會人脈迅速宣傳開來的說辭將海米爾寧本人打造成了“虛僞的帝國人視爲醜聞想要掩蓋的蘇奧米爾的孩子”,而緊隨其後帕德羅西帝國對於蘇奧米爾的宣戰來得恰到好處,如投入油桶中的火星,直接把整個民族還有信徒們積壓的憤怒點燃。

順理成章地臨危受命的海米爾寧·海茵茨沃姆成爲了教會神聖聯軍的元帥,但底下的人們高呼他名諱的時候總是越過了前半截那代表了醜惡歷史的部分,而以海茵茨沃姆概括,稱他爲“揹負奇蹟之名的人”。

而他也確實爲他們帶來了奇蹟。

上一次在與帕德羅西的全面衝突之中獲得勝利,對於蘇奧米爾人而言已是500年之久的塵封歷史。

他們甚至開始將海米爾寧與羅森塔·古斯塔夫·基維爾這位蘇奧米爾的傳奇軍神相提並論,稱呼他是有軍神託夢。而教會也適時地開始宣傳他們是有神明相助,神聖不可侵犯的軍隊是不會失敗的。

海米爾寧在表面上配合這方面的宣傳,但在背地裡他並不是真正相信這一切。

“誠然信仰十分重要,但戰爭並不是單靠神明的守護來贏得的。充足的軍事準備和團結一致的人民也一樣十分重要。”他這樣說着,海茵茨沃姆隕星湖有着最爲出色的盔甲和武器匠,他們能夠在短短几天的時間內就爲數千人的軍隊準備好裝備,而在海米爾寧歸來以後,他也在第一時間就與這些人聯繫。

統合了教會與蘇奧米爾貴族們的資產,軍隊優良的裝備加之以某些特殊的幫助使得他們贏下了第一場戰役。

可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就好像前面海米爾寧本人所總結的一樣,這場勝利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帝國軍仍舊有超過80萬之數。而整個蘇奧米爾窮盡一切,能夠拿出來的也僅有5萬人。

這是大國與小國之間發生戰爭時必然會出現的情況。蘇奧米爾人或許驍勇善戰,身材遠比帝國人更加高大的他們不說以一敵十,搭配優良的武器裝備面對同等人數發揮出優勢還是能夠做到的。

可他們輸不起。

幅員遼闊的帕德羅西帝國擁有大國級別的體量,損失幾萬人的軍隊雖不可忽視但卻不是致命傷。這種程度的損失甚至都無法扭轉兩國之間壓倒性的差距,區區北方小國的蘇奧米爾以這點兵力與帝國博弈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稍不留神就會命隕於此。

一旦陷入消耗戰,蘇奧米爾就必輸無疑。

也許他們付出一定的代價可以打敗帕德羅西一兩支軍隊,把十來萬人的軍隊擊潰。但是帕德羅西有80萬大軍,就算少了10萬人他們也還可以調動來更多的軍隊,而蘇奧米爾人死一個就少一個,就算讓小孩和孕婦也拿上武器上戰場,他們也仍舊處於絕對的劣勢之中。

“就算他們站着不動伸長了脖子讓我們砍,也要砍上足足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殺光!”面對一名提議乘勝追擊甚至開始吹噓要一舉打到帝都的蘇奧米爾貴族,海米爾寧擲地有聲地如此回答道。

兵力的差距是絕望般的巨大,而帕德羅西的軍人自然也不是站着不動給人砍殺的蠢貨。

相反,作爲當今世界範圍內最強大的帝國引以爲豪的常備軍,他們極其訓練有素。

蘇奧米爾人的第一場戰爭之所以能夠取勝,僅僅只是因爲希格蘇蒙德一世的過度自信加之以領軍的尼格鬆親王能力欠缺。

而在帝國人遭受了這場戰鬥以及寒冬之中的損失過後,他們痛定思痛,在遲來的夏天終於到來之時徹底改變了方針。

軍隊被化整爲零,他們不再想着一口氣吞下而是開始做起了持久戰的準備。從中部地區調動來的大量物資不說,甚至於就在塔爾瓦-蘇塔防線的下方也開始修建起城堡來——擺明了是要按照希格蘇蒙德一世最擅長的方式。

“一步一個腳印”地來。

不能算迫在眉睫,但卻堅定難以阻撓,像是懸在頭頂上的利劍。

緊張感開始蔓延。

蘇奧米爾人不可避免地。

喚醒了一頭沉睡的巨獸。

希格蘇蒙德一世久違地遇上了一個可以認真對待的對手,而他數十年征戰累積下來的經驗也毫無保留地開始發揮。

他有大國的體量掌握在手,只要耐心下來穩定發揮,就是穩贏不輸的。

但這一切或許不止如此。

軍營中的帕德羅西貴族流傳着風言風語,說希格蘇蒙德一世雙眼放光,說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這個私生的孫子是軍事奇才,而他一手把他逼迫到敵對的陣營正是因爲許久沒有遇到可以認真一戰的對手。

平心而論,皇帝的性格實在是說不上好。

帕德羅西人高呼他爲“大帝”,因爲皇帝的征服爲他們帶來了當今美滿的生活。因爲這對他們有利,所以對待敵人的殘忍就成爲了一種“功績”。

貓戲老鼠,在憎惡老鼠的人類看來是一種心底暗爽的行爲。

但你若是處於弱者的地位來看,就免不了只會有一種深刻的噁心和厭惡。

軍力強盛的帕德羅西人,對於教會都沒有什麼敬意,就更不要提對蘇奧米爾這種小地方了。

儘管吃虧過一次,但只要改變方針,他們就確實仍舊能贏。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在並不擁有對等力量的情況下饒是你想法天花亂墜戰術新奇高效,也只能是努力地以這方面彌補兵力上的缺陷,試圖達到能夠與對手對等博弈的情況。

許多的方法被想了出來,帝國的傳統敵人不僅僅是蘇奧米爾一個,高地人和南方被征服的其它拉曼民族也是如此。

但即便煽動了他們,猶如一盤散沙又被分割成三塊無法互相照應的反抗軍勝機仍舊渺茫。

他們需要一些別的幫助,一些。

甚至比起帕德羅西帝國都要強大的存在的幫助。

例如。

龍。

北地的賢明之龍魯密祁,說是意料之外,但卻又算是在意料之中的。

祂與賢者小姐是師徒關係。

或許是理念相合的緣故,兩者都致力於使得這個世界變成更好的地方,致力於知識的傳播。

但人龍有別,這對師徒之間的關係卻並非完全融洽的單方面教導。

“否,吾不會再出手相助,此乃人類內戰。愚昧又不可及,五族之間唯有人類最熱衷於自相殘殺,這暴力又缺乏同情心的種族其中之一得勝,又與吾何干?”龐大的巨龍趴在地上,灑落的陰影足以遮蓋一棟三層小樓。他們站在祂的面前,而白龍如人類一般搖了搖頭。

“汝當知曉,戰爭不會由此結束。只會無窮無盡地延續下去。”祂說着,然後以幾乎有窗戶那麼大的金色豎瞳瞥向了旁邊的銀髮女傭兵,海米爾寧和薩妮婭也看了過去。

“德魯伊也是一個意思。”艾莉卡聳了聳肩:“由你們的角度看來我們確實很是強大,不論是掌握了古代魔法的德魯伊組織成員還是偉大的冰雪之白龍。如果我們出動的話,改變整個里加爾世界的政治局勢也不會是難事吧。”

“但是啊少年,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魔法的事情嗎。”

“.......”海米爾寧點了點頭。

“人類有自己的神明存在——啊,別會錯意了,我對你們所侍奉的白色教會沒有什麼意見。歷經了時間長久的宗教改革,它確實談得上是一個十分不錯的教派。但是人類的本質是沒有改變的。”

“人類的信仰這種東西,歸根結底不過是‘欲求’。”

“在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時,希望有某個超然於人類之上,能夠解決一切的存在來幫助自己擺脫困境,實現願望。”她接着說道:“但你們也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存在出現。”

“祂應當實現的,是誰的願望?”

“.......”海米爾寧和薩妮婭都沉默了。

“賢者與賢龍,如是的稱呼,亦莫過於此。”白龍用頗古典的修辭方式這樣說着:“兩方之意志若是存在衝突,幫助任何一方,都是有失偏頗。”

“所以你們就決定置身事外嗎,眼見着整個東海岸都因爲一位皇帝的一己私慾而開始燃起戰火?”

“你們明知道這是不對的。”薩妮婭開口,說出了不善言辭的海米爾寧始終無法說出的話語:“帕德羅西人的強權與欺壓並非一次兩次了,以武力維持的繁榮即便能持續一時終究也會有朝一日再度陷入戰火與混亂之中。你們明明說着對於人類的本質,對於人類的貪婪和內亂做法十分不滿,但卻就這樣置身事外劃清界限在那邊看着嗎?!”

她直直地指出了這一切,分明是對着一頭龍對着自己的老師但是卻毫不怯懦。

“汝又如何知道,吾等未曾干涉的?”白龍回過了頭,望着遠方。祂巨大的瞳孔反射着碧藍的天空,緊接着內眼皮和外眼皮分別眨動了一下。

“你們不知道魔法是怎麼來的麼?”艾莉卡用無奈的語氣丟出了這句話,而海米爾寧與薩妮婭都是愣在了原地。

“早年,德魯伊組織是時常與人類接觸的。這個稱呼也是這樣得來,直至今天這個詞彙當中仍舊含有‘指點迷津的智慧長者’這部分意思。”艾莉卡頓了一頓:“但這並不是所有人都樂見其成的。”

“國王們恐懼於,在自己之外有超然於人類之上的存在,因而日夜難眠。”

“他們背棄了神明,最終求得了惡魔的技術,只是出於人類自身的不自信,擔憂有朝一日雙方鬧翻的話自身不掌握同等級的力量。”

“說來也是生物的本能吧,來自於上位者的善意總是令下位者瑟瑟發抖。”

“最終他們理所當然地玩火自焚,所導致的事情就是,你們所熟知的名爲莫比加斯的文明滅亡。”

“德魯伊稱之爲第一次魔災,意味着魔法能量的暴走以及一些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東西出現。”

“這件事情過後,作爲其它種族精英的聯合體,德魯伊組織決定讓各個部族都不要再與人類有來往。這纔有了之後的這一切。如今僅有矮人和侏儒等部族與人類有最低程度的來往,而至於精靈和獸人幾乎變成了傳說中的存在,便是因爲過去的流血衝突。”

“從那以後我們選擇了隱於人類之中,仍舊存在但只是作爲監視者,避免再次有人濫用魔法導致類似的災害發生。”

“人類太野蠻,又太不穩定了。”艾莉卡這樣說着,她明明長着一幅人類的面孔卻說出這種話顯得有些奇怪,但有些事情即便已經十分熟悉也不應當輕易開口詢問。

“失望,是嗎?”聽完之後,在海米爾寧仍舊沉默消化這份信息的時候,薩妮婭開口問道。

“誠然。”白龍回過了頭,如是答道。

“那麼就由我來給你們帶來希望吧。”她直直地站在那兒,擡起頭仰望着自己的師傅,又撇過頭看向了旁邊的艾莉卡。

“來打個賭吧。”

“我認爲人類已經有進步了。”

“我相信人類已經有進步了。”

“我將以自己的全心全意去信奉着,不是任何的貴族,不是任何的政權,不是帝國,不是教會。”

“而是人類自身。”

“我相信這個種族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我相信存在於我們內心之中的善的信念和進取的精神不會再度敗給怯弱與軟弱,不會因爲缺乏安全感而再度求助於黑暗的力量。”

“我相信,在跨越了千百年過後,我們已有這個能力去與在人類之上的存在對等地交流。”

“我相信,在歷經瞭如此衆多的發展之後,我們已能與你們互相理解。”

“這裡、此時此地,將會是一切的開始。幫助蘇奧米爾獲得勝利吧,這片土地的人們可以作爲一切的起始點。”

“哦?”白龍垂下了頭,靠近在她的面前直視。但即便龍威壓得她滿臉蒼白,薩妮婭卻一步不退。“汝可有此等自信?確信當王國獲勝之後,一切不會只是倒轉?”

“被欺壓已久的弱者一旦勝利,就反過來開始欺壓原本的強者,如此的仇恨循環一再發生,汝又是何來的自信?”

“我沒有!”她直接用清脆的聲音回答,這讓周圍的兩人一龍都愣住了。

“我不確信,我也沒有這份自信。但是——”

“錯了的話就繼續改。”她頂着龍威踏出了一步,擡起臉直視着對方金色的豎瞳:“再錯就再改。”

“說什麼冰雪之賢龍,說什麼德魯伊世界的守護者,錯了一次吃虧了一次就不敢再嘗試,你們也沒有比人類好上多少不是嗎。”

“我相信着這個種族的未來,不論錯了多少次我都會介入讓他們改正。”

“終有一天,一切一定能。”

“肯定能步入正軌!”漆黑的長髮隨風搖擺,擡起臉倒映着白龍身姿的那雙亮晶晶的眼眸之中毫無怯意。

她神采飛揚,於盛夏的天空之下。

和世界的守護者。

打了個賭。

這注定了不爲外人所知的賭約,爲陷入僵局的歐羅拉戰況拉來了新的力量。

卻也引致了第二次魔法災害的到來。

————

————

這是個悲劇故事。

像很多的悲劇一樣,它是逼着你看着有價值的東西片片碎裂。

它所講的東西並不複雜。

只是一個心懷希望,本應爲這個世界帶來新生,卻過早地、潦草地、非常隨便地就死掉了的女孩。

和分明約好了,卻沒有能夠守護住她的男孩的故事。

1341年年末,前往南方試圖統一當地拉曼民族的薩妮婭與部分教會成員,連帶着守護他們的銀衛騎士們,死於一場衝突之中。

他們終究還是太嫩了。

希格蘇蒙德一世作爲老牌的皇帝,即便不懂得或者不在乎國家的內政,卻不代表他不懂政治和人心。

南方的拉曼民族教育程度低下,野蠻又衝動。

當他們在教會的煽動之下開始反抗起帕德羅西人的統治,開始舉起和蘇奧米爾人相同的旗幟,開始高呼海茵茨沃姆的名號時。

有人會錯意了。

認爲這代表着他們可以爲所欲爲,不受懲罰。

希格蘇蒙德一世知道這一切,而他所做的事情,是徹底抽離了整個帕德羅西南方的軍隊。

他捨棄了南方的帕德羅西平民,剝離了軍隊防護的平民宛如失去硬殼保護的肥美蟲子,在捕食者的面前越是掙扎只會越令他們胃口大開。毫不意外地,在可以燒殺擄掠沒有軍隊阻撓這份誘惑的面前,南方被欺壓已久的拉曼民族變成了暴民。

高舉着正義的旗幟,高呼着反抗帕德羅西人暴政的口號。

他們衝進了帕德羅西市民們的家裡,燒殺擄掠,放火燒城。

試圖阻止他們的以薩妮婭爲首的教會衆人,被暴民們夾帶着衝入了一座教堂之中,最後在大火之中教堂倒塌。

全員喪生。

無人倖免。

海米爾寧收到消息的時候,剛剛奪得了一座帕德羅西人的土木城堡。

在神秘異族軍隊的幫助之下,蘇奧米爾人總算能夠跟帝國軍打個平手。

可在看到信件內容的一瞬間,他忽然不再確信自己是爲何而戰。

失魂落魄的總元帥直接導致了旗下軍隊開始節節敗退,而在這份訊息擴散開來以後,教皇緊急地將薩妮婭追封爲教會聖女,並且開始號召要爲她復仇的舉動也沒能挽回多少士氣。因爲不知如何傳播開來的消息已經告訴了衆人她並不是喪生於帝國軍,而是死於理論上同一陣線的南方拉曼民族之手。

帝國軍停止了進攻,在南方抽走防備軍隊使得市民們遭受迫害的舉動,只是爲了壓下國內因爲海米爾寧的身份而出現的異音。

帕德羅西人是十分實在的,因爲海米爾寧宣言的緣故帝國境內確實有出現了一些抗議的聲音。可希格蘇蒙德一世用這一招就輕易地化解。

軍隊抽離而人民遭受迫害,等到這些逃難的市民從南方遷徙到中北部的時候,帝國國內也出現了對立。

那些支持海米爾寧以教會虔誠信徒居多的人,和因爲南方人喊着他的名字殺進他們家中懷抱仇恨的難民,自己就打了起來。

國內出現混亂當然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是在希格蘇蒙德一世眼中,這仍舊比起人羣集中起來抗議反對戰爭要來得更好。

他走了一步好棋,但這還不是所有的好事情。自赫墨斯皇太子死後就一直頻繁出入後宮即便在前線也總是鴛鴦相伴的皇帝陛下,在1341年12月的31日,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男性繼承人。

而僅僅在得知了這個消息的20分鐘之後,興許是年歲已大,興許是興奮過度,興許兩者皆有。

這位征戰一生的帕德羅西皇帝,帶着滿臉的笑容。

駕崩了。

一瞬之間,蘇奧米爾人和帕德羅西人雙方忽然發現自己失去了戰鬥的理由。

沒有了想要征服蘇奧米爾的皇帝,帝國軍隊失去了前進的目標。而隨着至高無上的皇位忽然空缺出來,國內那些原本在皇帝強權之下安分守己的大貴族們,也都立刻蠢蠢欲動了起來。

長達一年時間的戰爭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告一段落,蘇奧米爾人剛剛習慣了住在碉堡之中從山裡四通八達的隧道交易來往的生活,卻忽然又發現他們可以重新迴歸到藍天之下。

1342年年初,打着保衛塞克西尤圖皇家繼承人的旗號,都認爲自己有資格成爲攝政王,誰也不服誰的幾大帕德羅西頂尖貴族。

展開了內戰。

人類又一次因自己的貪婪,而陷入到了無窮無盡戰爭之中。

一個月後,留下了一句“她輸了”。

包括艾莉卡在內所有德魯伊組織的成員們消失了。

去到傭兵工會的海米爾寧只找到了一個接待員,而她對於紅牌傭兵也只侷限於“只知存在,完全沒有任何聯繫方式或者其它”的程度。

東方有高地人在劫掠;南方有拉曼暴民在襲擊;帕德羅西帝國中北部幾大貴族世家劃分勢力開始陷入內戰之中。

東海岸的大地生靈塗炭。一瞬之間,蘇奧米爾反而像是置身事外的樂土。

他們該怎麼辦?

就這樣迴歸到日常生活之中?

海米爾寧的名號開始被蘇奧米爾的人們歡呼,選擇了與教會站在一起的銀衛騎士團最終改革成爲了第一代的神聖騎士團。不少躲避內戰戰火的帕德羅西人都開始往蘇奧米爾撤離,而在猶豫過後,蘇奧米爾人最終也選擇了對他們敞開懷抱。

海茵茨沃姆,他們高喊着這個名號。

他成爲了蘇奧米爾的英雄,蘇奧米爾免去了帝國的威脅。

但是蘇奧米爾以外的地方卻變成了一片火海。

而且他也不記得自己真的做了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來擊敗帝國。

就真的只是莫名其妙地,這一切就結束了。

1342年6月,偉大的神聖騎士團團長,聯軍總元帥。

從自己房間當中消失了。

他只帶着一丁點的錢幣,連武器都沒有帶就開始了流浪。

海米爾寧蓄起了鬍子,留起了長髮,穿着髒兮兮的服裝避免被人認出來。那歡呼的聲音和讚美的語句對他而言無比刺耳,他無數次地想要去給衆人解釋清楚,真正的英雄是她,是死掉的她。

但他們從今以後大約只會記得她是“白色教會的聖女”吧。

賢者薩妮婭這個稱呼,大約不會有任何人記得吧。

他流連於酒館之中,像個苦力一樣做着一些基本的搬運活賺取酒錢,就這樣一路向北,糊塗地混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被塔爾瓦-蘇塔所包圍起來的蘇奧米爾是世外桃源,在整個東海岸的其它地方戰火連天的時候唯有這裡是獨立的淨土。

而他就在這裡,對於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逃避着,隱世埋名着。

一直到1343年7月某個雷雨交加的晚上。

睡在僱主家柴房的海米爾寧滿臉鬍鬚髒兮兮的,旁邊的屋頂一直漏着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不時閃過的雷電透過縫隙照進來,一條蜈蚣爬過他的身體,但他就像是個死屍一樣動也不動,仍由它從另一側爬過。

“轟隆——!!”

電閃雷鳴的聲音接連響起,一聲比一聲近,吵得他眉頭緊皺。

“布......布在哪兒。”聲音沙啞的海米爾寧回過頭想去找點布來塞住自己的耳朵,然而他剛剛爬起了身就只聽見了一聲極大的“轟咔——!!”

像是落雷打了柴房的門口一般,強大的氣流從縫隙吹進來讓門上的鐵拴咔咔作響。

“——————”持續的耳鳴聲使得海米爾寧痛苦不堪,他從簡陋的牀鋪上滾到了地面,沾染到雨水的一瞬間整個身體都變得潮溼,緊接着再度爬起來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周圍的空氣開始變冷。

“哈——”明明還是盛夏時節,口中呼出的氣息卻變成了白霧。

“這什麼——”

“嘭!!!”大門被什麼東西給撞開了,一瞬之間雷電照亮了整個屋子。

“當!伊露那——”金屬敲擊地面的聲音響起,緊接着潔淨的白光照亮了內部,而看着落魄又髒兮兮的海米爾寧,艾莉卡皺起了眉毛。

“你怎麼變成這副德行了。”

“汝,找到少年了麼。”另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緊接着整座柴房都被什麼東西給撕開了。

耀眼的白光閃亮,而從那後面走出來的是一個頭發眉毛和睫毛全都是白色,有着金色豎瞳和尖耳朵,身高最少有兩米四以上的高大女人。

“哈.......”她看着海米爾寧,鄙夷地嘆了口氣。

“起來吧,汝這般脆弱,又如何能夠成爲我等希冀的助力。”

“什麼.....意思?”海米爾寧用嘶啞的聲音回答,他到了這會兒才總算適應了這份光芒,開始看清楚到來的兩個人。

“聽說你離家出走,連劍都不帶,不過這正好了。”

“當——!!”艾莉卡從身後取下了一些什麼東西,丟在了他的面前。

雨水落下來打溼了海米爾寧的身體,而他望着發出金屬顫音的那樣東西,一眼看上去就無法挪開自己的目光。

插在地上的東西赫然是一把大劍,它有着樸素的外形,典型的蘇奧米爾倒V護手,只是那劍刃卻十分獨特。

在艾莉卡手中長槍散發出來的魔法光輝之下,劍刃上猶如高山流水一般的花紋栩栩如生。

“這可不是凡間能有的武器,用的是蘇奧米爾引以爲豪的匠人也束手無策的堅固材料。”艾莉卡頓了一頓:“由隕星的芯鐵鍛造,加之以硬度比上等的硬鋼還要高的。”

“巨龍的骨頭。”

“這是月之國的匠人制成的,只有他們有這個能力將這兩種材料摺疊在一起,打造出強韌的劍刃。”

“她委託吾,尋人爲汝製作的。”旁邊的高大女性補充了一句。

“只是這終究沒能親手送給你。”艾莉卡嘆了口氣。

“.......”海米爾寧靠上了前去,握住了大劍的劍柄。

“我希冀你能斬斷內心中的迷茫,海米爾寧。”

“我希冀你能斬斷面前的黑暗。”

“我希冀你能以此劍一往無前,劈開一個應有的未來。”

“倘若我已不在,我希望你能握着它繼續前進,爲他們帶來希望與新生。”

“她的原話。”艾莉卡神情複雜地看着海米爾寧從地上拔起了大劍。

“我希冀,你以此劍的名義。”

“斬(克)盡(萊)一(默)切(爾)”

“克萊......默爾?”

“是古語,她也精通這種語言。默爾的意思是不應存在的理想鄉,也就是人類所謂烏托邦的說法。克萊可以說成是切開,也可以說成是打開。”

“這可是個很有深意的名字,打開通往並不存在的理想鄉的道路。或者就連不存在的東西也可以斬開,她可是玩了個雙關語。”

“克萊默爾......”海米爾寧握起了它,深深地看着。

“好了,這只是我們來這裡的其中之一目的。接下來要說的東西就有點複雜了,希望你的腦子轉動速度跟得上。”艾莉卡沉默了一下,然後把頭轉向了旁邊的高大女性。

“吾等希望,少年,汝。”金色豎瞳的女性開口,露出尖尖長長的犬牙。

“用那劍。”

“殺死‘她’。”

“她?”“轟隆——!!”天空之中電閃雷鳴,緊接着落下的雨點忽然變成了冰雹,海米爾寧愣愣地望着兩人,他意識到了一些什麼,只是理智上接受不了。

“汝這一年以來,應當也察覺到了氣候之怪異吧。”

“如這盛夏時節卻忽冷忽熱。”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吧。”艾莉卡一臉嚴肅地看向了海米爾寧。

“這是高濃度魔力的溢出所影響的結果。”

“而這一切的中心,正是理應在兩年前死去的某個人。”

“汝。”顯然是白龍魯密祁的那名女性垂着頭看着他。

“可知魔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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