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意識到的?
自己已經置身於幻境之中的事實。
空氣仍是一致的,林間的環境也沒有什麼兩樣。
但違和感就是無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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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好好記住我的這些話,小姑娘。”
“在接下來的戰鬥當中,你會面對的一些東西是超乎你的想象的。不要認爲自己已有的經驗有任何作用,拋棄那些慣性思維的想法,運用你的邏輯,聽從你的直覺,聽從你的心。”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吧?”
“戰鬥當中,經驗和技巧還有自身的體能固然重要,但是這些都是有限制的。”
“體能,你會遇上比你更好的人;經驗和戰鬥技巧也往往只能適用於一兩種的環境,例如長劍對付長劍的方法在遇上了長矛時就難以起效。”
“所以在戰場上最重要的,不只是爲了能夠擊敗敵人,更是爲了能夠令你一直生存下來的東西。”
“是想象力。”
“現在是運用它的好時候了。”
這是他所說的最後的話語。
還帶着餘溫的話語。
可是。
他是。
誰?
我。
是誰?
她低下了頭,開始看向自己。
身上的胸甲突起抵禦箭矢的設計在披風兩側衣襟的中間露出來,夾雜着一些落葉的風吹過來使得披風上的金屬領帶輕輕地撞着盔甲的表面,發出“鏘當鏘當”的聲響。
保暖的雜色毛領在風中輕輕晃盪,她擡起了戴着厚保暖手套的手,左手空蕩蕩的,小臂儘管仍舊纖細但是卻久經鍛鍊——然後她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抓着一柄劍。
不單是劍刃已經有所損傷,就連那完善的護手上也充斥着戰鬥的痕跡。纏柄的小山羊皮已經因爲常年使用而有些皺了,若是能夠回城的話必然要找鐵匠好好休整一番,或者換一把劍——如果有這個資金的話。
一連串的想法隨着她對自身審視的短短時間內接連冒出來,但她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懂得這些,或者爲何會冒出這些想法。
“這是....t....to......頭髮?”
彷彿就連發音都忘掉了一樣,她用空掉的左手抹了一下自己頭上在風中輕飄飄擺動着的東西,然後重新學會了這個詞的發音。
“b...ba...白色。”
自己到底是誰。
在這裡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做些什麼。
她不知道。
有個什麼聲音一直在喊着,這是夢,是夢,不是真的,醒過來。
但她尚未有這個時間細思,忽然感到背後寒毛倒豎,後腦勺傳來一陣莫名毛骨悚然的感覺。
“咻——”
身後本該空無一物的森林響起了悉悉簌簌的聲音。
有什麼。
來了。
“啊——”她本能地奔跑了起來,而隨着這個動作,那個聲音好像也加快了速度。
她跑着。
但卻無法跑快。
是因爲鎧甲的緣故?是因爲劍的緣故?這些東西很.....重?
好想丟下它們,這些都是累贅,好想丟下它們然後逃走。
‘不,這是在夢裡,這是在她的幻境裡,不能捨棄,捨棄防護停止反抗就完了!’
那東西緊追不捨。
‘你得停止逃跑,然後與它戰鬥。’
“不,那種東西不可能打得過的!”
打不過,逃不掉!
爲什麼啊。
爲什麼會陷入這樣的困境。
她跑着,跑着,盔甲和劍似乎變得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直到她無法承受住膝蓋一軟地摔了下去。
那東西沒有追過來,似乎她只要不逃跑的話它就不會追來。
她跪在地上,然後忽然哭了起來。
“我想回家......”
一股暖暖的光忽然出現在前方的樹林之中,她帶着淚痕站了起來,愣愣地望着那個方向,然後本能地想要向着溫暖又明媚的那裡走去,但心裡的那個聲音卻開始喊着‘不要!’
她忽略了它。
只是一步一步地向着那邊走去。
步伐隨着動作開始變小了,她整個人都開始變小了,而短短的頭髮則隨着靠近那溫暖的地方開始變長。
“那裡是——家——”幼小的她仍帶着淚花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只要回到那裡自己就安全了,自己就離開了這充斥着冰冷的東西的世界,離開了這身沉重又累人的盔甲和一直緊追不捨的敵人。
自己就安全了,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入睡了。
但光被擋住了。
攔在她和那溫暖家庭的面前的,是一個皺着眉一頭短髮的女孩子,她也抓着一把劍,一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劍。
倒不如說,那個人就和自己是一模一樣的。
“哈——”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像是對着她說話,又像是自說自話地開了口:“我也知道你很累了,這趟旅途一直都不能算是順暢,但也不能着了她的道啊。”
“那裡是很溫暖的地方,是很安全的地方,那裡有着一切,有着爸爸媽媽,有着夢想中最好的東西。”
“在那裡可以不用過這樣的日子,可以不用再承受這樣的重擔和痛苦。”
“但我已經見過一次了。”
“在溫柔的夢鄉當中放鬆一次就已經足夠。”
“故鄉雖好,但人總不能一輩子都想要待在搖籃裡頭。”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我現在,已經有自己歸屬的地方了。”
“那個人現在也還在戰鬥啊。”
“不是在這裡睡覺的時間吧。”“鏘——”“啊——”她對着自己豎起了劍,而另一個幼小的她則是發出了一聲驚叫。
“快醒過來。”
“踏——!”一頭短短的白髮四散飛舞,她雙手持劍以一個衝刺向着這邊衝來。
“嘭——鏘!!!”火花四濺。
亨利向後退了一步。
“該怎麼辦?”艾莉卡也採取了同樣的行動,她僅僅一次出擊交鋒之後就退了回來。賢者沉默不語地打量了一下週遭,在他們所護着的地方奧爾諾艱難地不停低語着雙眼發藍,顯然正在進行施法。她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水臉色相當蒼白,此刻已經連站都不能站着倚靠在一顆樹的邊緣上。
天之驕子的精靈族,哪怕在那之中也算得上頂尖的奧爾諾,令她如此費力的魔法。
——世間僅有少數。
但眼下不是思考這個的好時候。
“又來了!”艾莉卡一聲提醒緊接着矮下了身抓着長槍的前半截當成短矛使用。“吼!”她準確地從這頭撲過來的食屍鬼下巴捅了進去,堅硬的角質層在脖頸內側這種活動結構顯得不是十分充裕,她因而得以長驅直入直接截斷了它的頸椎末端。直擊中樞神經的做法使得這受到致命傷也能堅持繼續戰鬥的可怖怪物打了個抽搐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但艾莉卡的動作還沒有結束,她先是伸長了腿放低身姿避開左邊一柄大錘的攻擊,緊接着單手握着長槍中部向着右側擊出準確地命中了目標的咽喉使得那人連連倒退。
“砰!!”相比起銀髮的紅牌女傭兵精準又凌厲的槍法,賢者的戰鬥看起來更加大開大合充滿魄力。無堅不摧的克萊默爾輕易地將錯身而過的兩頭食屍鬼整個劈開,但緊接着他卻又偏轉了劍鋒甚至改變了握法將左手只是輕輕地包裹住配重球而不是實握用極輕的力道隔開了面前那人的攻擊。
“咻——”四枚火球從另一側射來,亨利以極小的弧度避開了它們以至於披風都被燎燒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子毛髮燒焦的味道——而他之所以需要如此的原因也很快顯現了出來——賢者才稍一分神,面前的那柄一手半劍就再度朝着他的喉嚨要害襲來。
“當——”亨利再度格擋開了它,然後往後大退了一步。
“圈子越退越小了。”艾莉卡提示了一句,她和亨利的呼吸都仍舊平穩,但本就不佔據人數優勢的他們每一次行動包圍圈就會被縮小一些。
“咻——當!”一枚疾馳而來的弩矢被輕巧地擋住,但緊接着又有兩頭食屍鬼撲了過來,賢者單手持劍輕易地劈開了它們,但他空門大開的同時一左一右兩把利劍也朝着擡手露出的腋下刺來。
“鏘朗——踏。”左側衝出來的艾莉卡甩了一個花槍攪亂了劍尖的攻擊緊接着用一記橫擺逼退了這兩個進攻者,但因爲她的退開食屍鬼們卻也從另一個方向逼近了奧爾諾。
“砰!——咻——”情急之下的亨利丟出了手中的大劍斬開了那頭食屍鬼,緊接着他一隻手抽出自己腰間的匕首另一隻手從艾莉卡的腰上拔出了她的備用武器。
“記得還我。”銀髮的女士這樣說了一聲緊接着兩人再度分開,衝上前去。
“鏘朗——當——”交叉的匕首卡住了劍刃,賢者欺身向前,緊接着將臂彎探入那人的懷中把整把劍拍了下來。
“鏘——”長劍落在了地上。
“咻——”但另一柄長劍從一側刺來,方向上完全是沒有顧慮隊友的感覺,若是他避開,面前已經被繳械的人就肯定會被刺中。
“......”“咔鏘——”格擋用的匕首擦出了一個缺口但成功地偏轉了方向“刺啦——”斗篷的衣領被挑了一個巨大的開口但這也成爲了一個機會,亨利果斷地捨棄了匕首緊接着一把撕下自己的斗篷就對着那個人的劍柄護手一捲,被裹住的武器無法再發揮戰鬥力的同時他一拉一踹再次成功繳械。
但這還沒完,先前被繳械的那人拔出了腰間的短劍朝着他刺來,亨利一言不發再度一步退後將披風向着她的頭部丟去遮蓋視野的同時抽出了披風內的那把長劍。
“叮——當——”賢者格開了躲過佯攻的她刺來的那一劍,但另一個被繳械的人一個翻滾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把劍忽然從左下方向他刺來。
“咔嚓——”胸甲的腹部表面濺起一陣火花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而亨利在被長劍命中的一瞬間就扭過了身體,力道尚未完全失去的那人沒了接觸點平衡被打亂就朝着前方撲去,賢者用一隻腳踩住了那把劍然後另一隻腳踢中了他的下巴使得他再次整個人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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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咻——”幾枚火球再次射來他靈活地躲閃過了它們,然後一掌擊打在了面前那人的胸甲上,把她推出好幾米遠倒在地上。
“呼——”亨利呼出了一口氣,然後與艾莉卡一併再次退回到奧爾諾的身邊。
“呃啊——”精靈的表情更加蒼白了。
黑色的體液開始在地上蔓延——但這個詞彙或許並不準確,因爲它們的流速實在太快。
短短數分鐘內,被斬殺的食屍鬼就變成了乾屍。它們體內的黑液像是被大地吸收了一樣迅速地流失着。
“......你確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吧?”銀髮的紅牌傭兵瞥了奧爾諾一眼,後者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這個,還你。”而後艾莉卡說了一聲,把克萊默爾丟還給了賢者。亨利把手中的長劍鬆了開來插到了泥土地裡,然後重新抓着自己熟悉的武器。
“真難辦。”賢者的表情依舊平靜,只是那灰藍色的眼眸前所未有地專注。
“是啊。”
“幻覺遮蔽擾亂認知讓人不分敵我也就算了,那樣的話以這種精銳小隊陣容還能通過心防和相互之間的理解來破解。但直接動手操控......”艾莉卡這樣說着,而她所面對着的地方,史蒂芬和阿道佛斯手持着武器面無表情地和食屍鬼一併緩緩地靠近了過來。
“你在以前的記錄裡頭把這種現象叫做什麼來着?”艾莉卡皺起了眉。
“魔女的玩具。”亨利說道。
“真是有你風格的取名方式”艾莉卡挑了挑眉毛,顯然不是在誇他。
“不能下死手的對手啊。”
“我現在該慶幸我們有先見之明沒有帶着一大幫人過來嗎?”
女傭兵這樣說着,然後甩了一下手中的長槍,上面骯髒的黑色液體滴落到地面上的一瞬間就被大地所吸收,她皺了皺眉,眼角餘光再度瞥向了奧爾諾。
亨利半眯起了眼睛,看着被繳械的米拉和菲利波重新從地上爬起來,與稍遠一些的卡米洛一併緩步逼近。
“還有多久。”他望向了奧爾諾,精靈的身上開始出現一陣陣連空氣都受到些微影響的魔力波動,這是大型魔法施法到了最後階段儲蓄充裕的魔力開始出現溢出的表現——顯然即便是作爲頂尖魔法師的她,也無法以一己之力做到在施展這種大型魔法時一絲一毫的魔力都不溢出。
奧爾諾望向了這邊,臉色蒼白地豎起了一根手指。
“明白了。”
“嚓——”賢者做好了準備,但在邁出步伐的一瞬間卻又停頓了一下。
艾莉卡注意到了這一點,她表情有些嚴肅地開口說道:“又是歐羅拉?你可要撐住。”
“我可不想跟你打。”
“嗯。”亨利輕輕地應了一聲,然後再度擡起了頭。
但他眼中恍惚之間整個世界忽然不再是巴奧森林這枯死的林地,而是漫天飛雪的平原,遠方有着高高掛着青銅鐘的白色塔樓。
而面前在靠近過來的米拉的身影,忽然也變成了另一個人。
那人一頭長長的黑髮在風雪之中輕輕擺動,脖頸上的紅色圍巾在風中輕輕搖擺。
她的身後站着一整排的騎士,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他們手持着大劍柱在地上,表情肅穆。
她先是低着頭,那留着整齊劉海的額頭上頭髮在風中四散飛舞,然後在擡起頭看向這邊的同時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只是那並不是過去熟悉的,帶着溫柔目光的眼眸。
冰冷的表情上赤色的眼眸散發着冷冽的光,彷彿已然置身於人類之上,以造物主的姿態睥睨這世間。
冰雪飛舞,騎士們擡起了手中的大劍。
“薩......”名字未能完全吐出口,亨利就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人是可以和命運抗爭的。”
“這是你曾說過的話。”
“實話說我到現在也對這句話保持懷疑態度。”
“但我看到了一些東西。”亨利自言自語着。
“一個頑固的小姑娘。”
“像是激流中的礁石,不論環境如何劇烈變化,始終都保持着自我。”
“若是她的話。”
“若是由她來的話。”
“也許這句話有可能成真也說不定。”
他握緊了劍。
如同往昔那般。
“咻——”幻象隨風而逝,一柄有着複雜花紋的短劍閃閃發光地向着他刺來。
但在命中賢者之前,它停了下來,緊接着連同整個身體一起開始瘋狂地顫抖。
“呃——”米拉捂着腦袋一臉痛楚地蹲了下來,而亨利一把抓着她的後領把洛安少女丟到了奧爾諾的旁邊。
“奪!”菲利波手中的長劍刺在了米拉剛剛所處的位置。
“撿起那把劍。”賢者開口說道,而仍舊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的白髮少女雖然心神不定但動作卻沒有慢上半分,她果斷地抓起了那把屬於菲利波的劍,然後護在了奧爾諾的身前。
“這到底——爲什麼我們在自相殘殺——”她左右地觀望着,但那雙眼睛已經恢復了原先的神采。
“魔女乾的,集中精神!”亨利用一句簡短的話語給她解釋了一切,然後接着說道。
“要來了。”
“什麼要來了?”
“她。”
“呼————”狂風呼嘯了起來,食屍鬼和被操控的人們一併拉開了距離向着稍微外圍一點的地方退去。
像是侍從在爲他們的君王開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