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兒來!慢點兒來!”人數達到一定程度以後,就連呼吸都變得如此壯觀。
司考提小鎮城牆周邊的軍人和工人們此起彼伏的呼吸呵出來的白氣,因爲數量的關係,一時間在火光照耀的範圍內連成了一陣清晰可見的白霧。
“慢點兒來!穩住!穩住!”負責指揮的士官戴着厚厚的兔皮保暖帽子揮舞着手中的火把。而在他的指揮之下,兩支6人的工人隊伍正藉助滑輪一點一點地將牀弩給上升到城牆頂端的位置。
暗無天日。
所有人都知道這應當已經是早晨了,畢竟再長的夜晚也不可能持續那麼久。但天空中濃厚的烏雲遮擋住了一切,不僅如此,到了這一地步甚至就連飄落下來的雪花也都是如火山飛灰那樣的灰黑顏色。
象徵着不詳的徵兆實在太多太多,以至於人們到了最後都懶得去計數甚至將它們當作日常環境當中的一環。
人類強悍的適應能力由此可見一斑,但歸根結底在這樣奇特的超自然景觀面前沒有出現逃兵,還是在於。
白花花,亮閃閃的錢幣。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日薪被提到了過去的二十倍以後,工匠們幹活幹得非常地賣力。
多少華麗的辭藻到頭來都不如白花花的銀子好用。
一切都離不開錢。
“停!!”士官大聲地喊着,在這種視野極其糟糕的黑暗環境當中,儘管他們盡一切可能地點燃了照明用的篝火且幾乎人手一支火把,各方各面的行動卻依然是比能見度極佳的白日要翻倍困難。
“固定好!”士官接着喊道,從起牀開始兩個多小時的各種吶喊使得他感覺喉嚨乾燥不已,而工人們在指揮下迅速地將粗大的麻繩纏在釘在雪地裡的木樁上,藉助巨大木樁的摩擦力以維持懸吊的狀態。
“可—以—拉—了—!”士官緊接着回過頭,用力地晃動了火把並且拉長聲音大聲地對城牆上的人喊道。上方接收到了信號,知道下面已經固定好的工人們立馬拿出來了兩根末端裝着鐵鉤的長杆木棍,鉤住牀弩的底座往城牆上的石質弩臺拉去。
“慢慢鬆開——慢—慢!”
“哐——”
“呼——呼——”一支火把從城牆上探了出來左右搖動。
“好了!”士官這樣說着,總算是鬆了口氣。而身處城牆上方的工人們解開了麻繩丟了下來以後。由帝國的戰鬥工兵接手,開始對牀弩進行調試,並固定好底座。
“這就是最後一臺了。休息一會兒,然後還得搬弩箭。”他說道,累了大半天把這沉重的守城兵器組裝並且拉上去的工人們總算忙完以後,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後勤人員及時地推着小獨輪車走了過來,巨大的軍用鑄鐵鍋當中是熱騰騰的薑湯,放了粗糖的它嚐起來有一股令人心醉的甜味,令工人們不僅暖和了身子就連心靈也暖和了起來。
“我也來一碗。”指揮了大半天感覺口乾舌燥士官這樣說着,伸出手去接過了木碗。
“完成了嗎。”而在他的身後,一個尚且年輕的聲音響了起來。
“啊,是的長官。”那是米哈伊爾,年輕人受傷的右臂仍舊沒有完全恢復,寒冷的天氣加上左右奔波對康復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因此在非必要的情況下他都用方巾固定好避免手臂再度受傷。
作爲康斯坦丁的副官,米哈伊爾這個年輕人在很多方面上都算得上是優秀,因而作爲巡視的長官前來檢查各方各面的進度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辛苦你們了,接下去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處理,注意安全。”身爲少數得知這件事情的真相,並且對於魔女的可怕知根知底的人,米哈伊爾盡力控制着自己不去表露出來擔憂和沉重,而結果就是語氣措辭變得相當地客氣,令這些下級人員有些無從適應。
“哪裡,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情,長官。”感到有些受寵若驚的士官對着他敬了個禮,而年輕人點了點頭接着朝另一側走去。
巨大的篝火一堆接着一堆,融化的雪水流得滿地都是,但儘管如此他們都只是勉強照明瞭工作區域而已。
米哈伊爾掃視了一眼緊急加高了許多的城牆,心情複雜地發出一聲感嘆之後,朝着另一側繼續走去。
靠近城牆附近的許多民居都被拆除了,作爲城牆擴建的基礎工作臺,方便各種搬運和製作的工作。
剛剛用來把牀弩運輸上去的滑輪裝置就是其中之一。司考提小鎮原先擁有的城牆老舊又低矮並且十分狹窄,不過是用來防禦流寇盜匪和一些野獸的基礎城防設備,而因爲時間緊急的緣故他們也沒有辦法建設更大的走道,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來移動牀弩。
這種不方便是體現在方方面面上的,相較起功能完善的軍事要塞司考提小鎮的城牆簡直讓工兵們都變成了救火隊員,總是需要跑來跑去拆東牆補西牆地處理着各種各樣的問題,令人煩不勝煩。
但這卻並非此地鎮長短視,而是因爲建設資金永遠都是有限的。
皇室也好領主貴族也罷,可以的話當然會想要把每一座城市小鎮乃至於鄉村都建立成鐵烏龜一樣的堡壘,但他們手頭邊可以動用的資金有限,若是一味只知道窮兵黷武,那麼自然會導致本地如學院之類的基礎建築無法建成,人民的生活水平降低。
所以回到我們之前就曾提到過的說法,小鎮那個肥胖的鎮長貝尼託確實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
他清楚重點在哪兒,雖然是切切實實的享樂主義者,但挪用資金中飽私囊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每一分的建設資金他都會用在應用的地方上。
之前老舊的城牆和鎮內嶄新的學院以及其他一些基礎設施形成的鮮明對比,就可以作爲最大的佐證。
這種沒有什麼重要物資又不是貿易港口的貧窮邊境小鎮,人類盜匪通常都懶得光顧。至於如同地龍這樣的大型掠食動物,若非環境驟變,廣袤無垠的森林之中就擁有足夠它們悠哉度日的資源了,何必來招惹這些喜歡記仇的小人兒。
貝尼託是精明的,並且能力很明顯還不止於此——只需要環視一眼周遭的景象,你就可以得出來這個結論。
儘管鎮長對於瑪格麗特這位不聽勸的大小姐任性妄爲帶來這麼多軍人和傭兵的做法是怨聲載道,但他卻沒有停留在說風涼話的程度。
這突然暴漲了數十倍的人口卻依然能夠在司考提小鎮當中正常生活,幕後功勞最大者,不是領兵打仗的各種軍官貴族也不是一紙書信調來了這些人力物力的瑪格麗特小姐,而是這位胖胖的鎮長。
瑪格麗特再如何有才,經歷這一路的冒險她有再如何充分的成長,依然只不過是一個在此之前身處大宅第之中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對外面的真實世界一無所知更多地是停留在美好幻想程度的貴族少女。
若非貝尼託相助,瑪格麗特就只能夠望着這數萬人規模的隊伍和大量大量的物資不知如何是好。
她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也缺乏這方面的知識,無法統調起來讓人們各司其職的話人數越多帶來的混亂就只會越大,到頭來魔女和那些亡靈都不需要到場,光是後勤補給的問題就足夠人類自亂陣腳了。
所幸哀聲連連的胖胖鎮長即便表現得萬般不樂意,在人手和物資兩方面都十分齊全的情況下他做起這種事來卻是駕輕就熟。這裡的人該安置在哪裡,這份物資該怎麼安排,哪裡的東西是有必要首先要用到的。
貝尼託連夜趕工寫出來的計劃,按照優先級劃分的人力和物力資源,即便人數漲了幾十倍城鎮也依然井井有條,所有人都各司其職沒有閒人存在自然也就不會有鬧事的傢伙。
工人們被派遣去運輸和建築各種城防設施和民生設備,廚子和屠夫們也都沒有閒下來每天都要供養這巨大的人口。就連傭兵們在到達了本地以後,沒有戰鬥的情況下也都被貝尼託打發出去附近收集柴火和動物毛皮。
當然,是有償的。
有錢拿,他們就不會鬧事。
花費的這海量金錢和物資都是瑪格麗特家的,看起來是一直在付出,但緊緊跟隨在胖鎮長旁邊的貴族小姐在這個過程當中學習到的關於如何統御人員和安排物資的知識和經驗,卻是再多的錢和物資也買不來的。
疲憊是自然,不單瑪格麗特累得在見到米拉等人的時候瞬間因爲安心感而昏倒。白髮少女和我們的賢者先生在後頭與貝尼託碰面的時候,都差點沒能認出來這位鎮長。
因爲他差不多瘦了有20斤。
整個人都縮小了一圈的貝尼託看起來並沒有因爲減少肥肉而變得精神,快速減肥的代價導致他的皮膚變得相當鬆弛,而因爲休息不足鎮長先生還帶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加上壓力巨大帶來的愁眉苦臉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隻耷拉着臉的巴哥犬——一種因爲愁眉苦臉的模樣而惹人喜愛的寵物犬。
正如我們已經無數次提及的那樣,在討論戰爭的時候外行總是拿戰略戰術大談特談,而行家裡手則會從後勤保障上面入手。
不給士兵吃飽飯那麼他們永遠到達不了戰場,幾萬人的吃喝拉撒需要解決,即便是在不進行戰鬥的情況下他們也不會就這樣變成不吃不喝的石頭人。
解決士兵和工人們的溫飽,住宿,幾萬人的衛生問題,這些東西只要有哪一項執行得不到位了就必然會在之後令他們品嚐到苦果。
安排各種事項每一天就已經足夠貝尼託和瑪格麗特還有老管家費魯喬忙活的了,而這還是在物資沒有被卡住能夠充足運用的情況下。
如今從帕爾尼拉那邊前來的海上補給線因爲暴亂的緣故暫停了下來,而餘下的還有大量物資卡在帕文齊奧港那邊沒有足夠的人力去運來,堆砌在小鎮當中的物資雖然看起來仍舊十分衆多,要跟這數萬的人口相比較起來,卻也需要小心翼翼了。
胡里昂德公爵在戰術戰略上自大又目光短淺,你自然不要指望他能夠在後勤上面下多少功夫。這位光鮮的總司令只顧着自己光鮮,後勤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幕後工作他自然不會去沾手,而此刻在就連指揮的權限也移交給康斯坦丁以後,他就徹底淪爲了閒人,帶着自己的親衛隊待在相對安全的小鎮南面最靠近出口的地方,明擺着打算置身事外見風不對就立馬溜走。
連決議層的討論會議他都沒有露面,把麻煩算是徹徹底底地甩給了其他人。
而某種上來說,這種做法讓他成爲了在場高級人員當中唯一的聰明人。
因爲這個爛攤子真的是有夠不好接手的。
“不吉利?”
時間轉眼間到了下午,一直都黑漆漆的天色讓人的生物鐘有些混亂,僅僅休息了幾個小時的衆人就再度迴歸了忙碌,而在討論到重中之重的後勤補給問題時,不出所料地,他們再次得到了一個壞消息。
“嗯,據說濃重的黑雲在帕文齊奧那邊也能夠看到,他們開始傳言說走入這其中的人都會有去無回,所以陸運的商隊都拒絕接下運輸的任務。”
早晨派遣出去的騎手帶回來的消息令人沮喪,因爲這陰森天氣的緣故傳信的渡鴉都不願意飛翔,所以別人會這樣想也是難免的。
就連本地的這些人能夠留下來都是因爲眼見爲實的高昂報酬,但幾萬人規模的支出即便瑪格麗特的家族再如何富有也無法長期保持。
“......真是頭大啊。”康斯坦丁伸出手抹了一把自己的一頭捲髮,他臉上的表情相當地沉重。
氣氛有些沉悶,所有人都發不出聲。
而感覺自己完全參與不到話題之中的洛安少女掃視了一眼待在會議室當中的衆人——亨利並沒有身在此列之中,他正在外圍指導城防軍隊的部署。
相較起後勤方面這種單純是需要調動人員的問題,賢者具有深度和廣度的經驗在安排城防上面更加有用。
壓抑的氣氛阻擋不了時光的流失,因爲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珍貴的緣故,這一問題無法得到解決他們就只好暫時越過。
而待到了大約該算是接近傍晚時分的時候,因爲一隊意外訪客的到來,他們的問題忽然得到了解決。
那高舉着的白色旗幟獵獵飄揚。
以銀色盔甲鑲有黃銅嵌邊和白色披風爲代表色,整體充滿了光明氣息的這一整支隊伍。
披風和胸甲上巨大的聖徽,無聲地道出了他們的身份。
耶緹納宗。
教廷武裝,神聖騎士。
斬妖除魔的專家。
與他們結伴而行令許許多多的商人們安心了下來,因而這一支龐大得不行的運輸補給部隊也就這樣在白金旗幟的引領下到達了司考提小鎮。
書信傳達的時間差令衆人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點,然而這一個問題被解決,解決問題的人卻帶來了新的問題。
準確地說,是當爲首那個一身銀甲的騎士一眼看到了正在指揮佈防的我們的賢者先生時。
產生了問題。
“鏘——”
片刻的遲疑過後,刻有銘文的金色長劍被拔了出來。渾身閃爍着耀眼光輝披着白色披風的騎士擡手阻止了身後的夥伴,獨自一人翻身下馬,踩着薄薄的積雪朝着亨利直直走來。
“我就該猜到,既然魔女時隔兩百多年再度露面了,你這種傢伙出現,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神啊,賜吾劍以彼榮光!”
“助吾戰勝面前之敵!”
聖騎士口中大聲宣戰同時一劍刺來,而亨利。
平靜地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