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在哪裡,人類的想法都總是類似的。
一座國家的首都城市代表着國家的顏面,而作爲一個族羣當中最具象徵意義的存在,族長和祭司以及他們的家人所居住的主營,自然也是要根據部族的規模而擁有相應的氣勢,展現出應有的威嚴。
平心而論,作爲一支在阿布塞拉草原上應當是屬於中下游水準的氏族,白羊氏族的主營設計得還算闊氣威武。從外表和內部瞧見的幾條通道來判斷,整體的大致結構應該是以一個接人待客用的主廳搭配好幾個生活起居用的房間這樣的配置。運用了大量獸皮和黃金白銀作爲裝飾,加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製粗壯骨架,這個主營少說也得有西海岸那邊的二層小別院那麼大。
在草原上,它顯然是令人羨慕的華貴宅邸,畢竟能夠取得木頭的地方並不是特別地多,除了向北前進前往去到城邦聯盟那個方向以外南方基本上都是樹木稀少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運輸和保存這樣的營地自然不可能是單純用馬,牛車和馬車這種存在速度又十分地緩慢導致容易遭受襲擊,所以當然也就只有有實力的族羣當中的高層貴族,才能夠住的上結構結實的大號主營了。
就如同西海岸那邊只有權貴才用得起的玻璃一般,任何地方高層的貴族掌權者們都喜歡拿稀少的東西出來顯擺。只不過對於習慣了南境那些由矮人建築大師設計的美輪美奐的巨大城堡以後,來到這兒的一行五人,心裡頭都並沒有多少的震驚,只是對這一切習以爲常。
“阿利亞賽伊德,薩拉姆庫。(高貴的首領,願您康健)”五十來歲的斥候巴萊特對着對方恭敬地低下了頭這樣開口說着,他的話語並不算是十分地流暢,所幸也已經足以進行交流。
其實南境的城邦當中從索拉丁那邊過來的草原歸化民也有着不少,那些人說起草原上的語言相比起來要比只有一半血統明顯在南境生活更久的巴萊特好上許多,但因亞吉他們卻選擇了巴萊特,顯然這還是出於文化衝突的緣故。
說來也有些諷刺,草原人在談論貴族與祭司的時候就好像西海岸人和南境人一樣注重純正血統,但在對於這種會講自己的語言擁有草原血統的外來者上頭,他們反倒是對混血兒要比純血的歸化民寬容上許多。
這一點歸根結底還是文化的影響,不知爲何從古至今越是強盛的國家對於女性的限制也就越高,或許是由於發達的文明都是男權爲主的緣故,各大帝國也好西海岸的那些王國也罷,女性——特別是貴族家的女性,都一向是被視爲政治聯姻的道具,而並沒有任何獨立的權力。
反倒是在被文明社會視爲野蠻人的草原遊牧民族當中,女性和男性的地位幾乎是平等的,這會兒站在大廳內的武士當中就有兩名留着黑色短髮的女武士存在。而換到愛情的這個問題上面,草原人同樣奔放自由。
男性可以掠奪女性去作爲自己的妻子,同樣地,擁有武力的女性也可以這樣對男性。而在這一前提條件下,像是巴萊特這樣的混血兒自然也就不會稀少。相比起那些出身在草原卻背叛了草原的懦夫,只是愛情的結晶的混血兒有許多在草原當中的地位反而要高上許多,若是討厭與憎惡有四個層次的話,歸化民應當是最爲被敵視其次是南境商人,亨利他們這樣的傭兵拍在第三而對於混血兒是最爲友善的。
因亞吉他們明顯是清楚這一點這一次帶來的纔是巴萊特這樣的混血兒,至於從何得知,就算沒有什麼前人做過這件事吧,他們七八年前也不是已經與白羊氏族有過一次交易了麼。
那時候發生的許多事情,大約就足以讓這位微胖的商隊領導者,銘記一生了。
“庫姆薩拉,穆阿兀德。(也願你康健,年輕的陌客)”和平禮貌的相互問好在進入主廳的時候開始,坐在獸皮靠背椅子上的頭髮灰白黝黑皮膚上面並沒有留着鬍鬚看樣子年紀約莫在七十歲上下的白羊氏族首領這樣說着,然後歪了歪頭,包括那兩名女性在內的幾名草原武士就都走了過來。
“穆汗那丁,奧塔!”對方用有些粗暴的語氣這樣說着,同時握住了手中的武器,米拉和亨利身後的那名費列克斯麾下的傭兵有些緊張,不過前面的巴萊特立馬用拉曼語喊了一句:“沒事!他們只是讓我們交出武器,在族長面前要交談的話是不可以攜帶武器的!”
他這樣說道,而賢者也用眼神示意米拉不要反抗,一衆人等都解開了自己的武裝帶把武器拿了下來遞給那些武士,他們並沒有拿的太遠一個個都只是手持着走到了兩側。解除武裝之後一行人才得以走到族長前面待客用的藤椅上就座,只是在亨利的大劍被拿過去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族長忽然皺了一下眉毛,他看了賢者一眼,然後忽然就開口說道。
“兀德,拉曼迪亞?佩塔洛西迪亞?”他開口這樣對着亨利說道,旁邊的巴萊特愣了一下,然後望向了賢者給他翻譯道:“族長在問你,你是來自拉曼那邊,帕德羅西那邊嗎?”他說,而後者伸出了手擺了擺示意無需翻譯:“我會說蘇穆語。”亨利如是說道,然後轉過了頭朝着白羊氏族的領導開口。
“確實如此,但請問你是怎麼認出來的呢,尊貴的首領。”就彷彿這世上沒有他不會的語言一樣,亨利用比巴萊特都更加流利的這種他稱之爲蘇穆語的草原語言這樣說着——白羊氏族的頭領明顯愣了一愣,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開口回覆:“那把劍,我們部族的羊皮畫上,有記述過。”
“一百多年前曾經有一個拉曼的,一個帕德羅西的人來到過阿布塞拉,並且幫助我的曾祖父,也就是白羊氏族的初代族長。”族長接着說道:“他揮舞的就是這樣的一把大劍,單獨一人之力擊潰了三頭可怕的龍蜥,令我的曾祖父和當時還年幼的祖父大開眼界,也是在這之後,他們留下了‘永遠不要小瞧外來者,試着與他們多接觸,從中學習開闊眼界’這樣的祖訓。”
“這也是爲何我會第二次與你們進行接觸的原因,現在草原上的許多氏族都太過於自大了,阿布塞拉的自然資源非常缺乏,我們沒有足夠的木頭和金屬,甚至也沒有足夠的石頭。和住在石頭城堡裡的人打了幾百年了,雖然每一次掠奪奴隸和物資以後人們都會歡慶,但是族人們卻沒有意識到奴隸越來越多而真正的阿布塞拉人越來越少的這一點。”
“一切都只懂得用戰爭用武力去解決的話,終有一天,阿布塞拉人會被住石頭城堡的人所滅亡的啊……”或許是年紀大了,也或許只是念起了一些事情,族長這樣對着亨利說着,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此時此刻處於營帳內的所有人,要麼是米拉和因亞吉這樣的聽不懂蘇穆語的人,要麼就是族長的親信,因而這種會被草原人——或者他們自稱的阿布塞拉人——所視爲軟弱發言的話語,也就幸運地沒有被別有用心的人所記錄與傳播。
話雖如此,會對着一個剛剛見面的人表達出自己的政治觀點,顯然這位族長也已經是有些老眼昏花。所幸我們的賢者並不是什麼壞人,加之他們還需要利用這位老族長所擁有的人脈去做一些事情,因而不論是巴萊特還是亨利都識相地選擇了忽略對方剛剛所說的話語——賢者接着對這位老族長說道。
“尊貴的首領,這一次我們一行前來,不僅僅是爲了與您貿易,還爲了向您打聽一個消息。”亨利這樣說着,而白羊氏族的老族長皺起了他有些稀疏的眉毛,或許也是意識到了剛剛發言的不妥當,重新擺出了威嚴而又冷漠的模樣,開口說道:“哦?說吧。”
他開口問道,而亨利回過頭瞧了一眼米拉,才又以他一貫的不緊不慢開始了敘述。
悠長的里加爾歷史上,各地的戰爭都發生過無數次。
而作爲最近半個世紀當中最爲著名的事件,在擴張崛起的奧托洛帝國龍騎兵不可阻擋的強力進攻下分崩離析的洛安人的王國,從我們的故事伊始,就未曾離開過兩位主人翁的視線。
大多數的不願意屈從於帝國之下的洛安人都選擇了外逃,透過格里格利大峽谷朝着西海岸的亞文內拉和西瓦利耶這樣的國家擴散,除了殘留下來被招安的人以外這一部分外逃的人最初的不完全統計約莫在三百萬上下——這已經比亞文內拉的人口都要衆多,雖說在逃亡的生活當中死去了很多人,但餘下的這些人四散在各地,雖然苟且,但也依然還是活了下來。
但存在於西海岸的這些生活悽慘的洛安人多數只是平民,奧托洛帝國不會也不想去將逃離帝國的他們全部屠殺,儘管他們有這個實力,並且若是做了可以達成一定時間內的威嚴與震懾的效果,但那勢必會引起歸順於帝國的其他民族的恐懼。
恐懼着不知何時自己也會成爲下一個大屠殺的對象,而由此產生的逆反情緒會進而產生分裂。奧托洛仍舊處於擴張之中,與坦布爾西南方向雖已**卻仍然強大的魯姆安納託帝國還有其他一衆拉曼王國的競爭從未間斷,不論是二十年前還是現在,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在內部製造新的矛盾。
話雖如此,對於同樣在攻擊當中倖存並且逃離了摩爾多尼斯克的洛安高層貴族,帝國可就沒有這麼地友好和寬容了。
這些高傲的白髮戰士如此深愛自己的王國自己的土地以至於不惜以人類渺小的身軀與飛龍相抗衡,他們對於王族的愛戴也自然是深刻入骨的。若是王族或者其他血脈相連的貴族尚存一息的話那麼之後就必然會有人蠢蠢欲動想要煽動奧托洛境內的洛安人起義反抗。
他們存在一日帝國對於境內洛安人的統治就不會安穩,因此斬根除草對於當年的奧托洛帝國來說是十萬火急。
話雖如此,這個已經敗北於帝國鐵蹄之下的渺小王國,到底也是經歷過多年的戰爭的,他們的單兵實力就連奧托洛人也要甘拜下風。雖說身材體格上面相差無幾,但帝國人卻很少擁有能夠單打獨鬥勝過洛安人的勇者。
正面大軍勢不可擋,更加強大的軍力和指揮官是帝國勝利的根本原因,但換到少量的精銳部隊追擊的戰鬥上面,奧托洛人卻屢屢敗於擁有戰鬥民族之稱悍不畏死的洛安勇士之手。
雖然擁有強大的飛龍和由精英貴族擔當的飛龍騎士這樣的頂級戰力,帝國派遣出去的卻只能是普通的步兵和騎兵。畢竟龍騎士雖然強悍,卻十分地稀少,用來攻打大軍或者城堡的話還不錯,在明知南方還有着魯姆安納託等等一系列拉曼系的國家威脅的情況下,派遣出寶貴的戰略力量前去追殺潰敗的洛安王族,掂量起來,這個選擇十分困難。
於是綜上所述,最終奧托洛帝國的追殺部隊不出意外地功虧一簣,成爲那位偉大的帝皇生涯上的一大敗筆。而洛安的王族和其他不少的公爵家系貴族,就這樣帶領着數百名死忠的近衛成功地逃離了開來。
關於他們最終去向了哪裡,說法擁有很多種,有人說他們化整爲零潛藏在了亞文內拉和西瓦利耶這樣的地方;有人說他們乘船渡海跑到了遙遠的東海岸尋求庇護;還有人說,他們來到了寬廣無垠,就連奧托洛帝國的觸角也難以達到的。
阿布塞拉大草原。
但就亨利所知道的情況,事實上這三種說法都是正確的。
所謂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裡,洛安人的末代王族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但化整爲零留存在西海岸的洛安王族尋找起來必定如大海撈針,而去到了東海岸的則想必是已經投靠了奧托洛帝國的對頭帕德羅西,種種原因之下,現在算是站在亞文內拉那邊的他們二人想要去尋找那邊的洛安王族,顯然也是有着極大的難度的。
權衡利弊和成功機率,眼下唯一還殘留有一線希望的自然就是南方這邊的阿布塞拉大草原了。
南境的商人們與草原遊牧民族多少有過一些私底下的接觸交易的事情賢者就彷彿理所當然一般地知曉,而藉由與費列克斯家族達成的合作關係,派遣出來的這支明面上是來買賣奴隸的隊伍,真正的目的自然也就是來這裡尋找那一支遺失的洛安王族了。
爲何要來尋找這些洛安王族,尋找到之後又有什麼目的,賢者此時此刻還沒有與米拉和盤托出。只是他經過這去糟取精的簡短敘述將大致的需求向着這位白羊氏族的族長說出以後,對方是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白頭髮的氏族,我確實知道一支。”對方點了點頭,而身後的因亞吉適時地命那兩名年輕的商人助手奉獻出拿給族長的一些好處——基本上全都是些昂貴又稀少的香辛料和食鹽,老族長滿意地笑了笑,然後接着說道。
“只是……他們在八年前就被斷牙氏族給吞併了,而斷牙又在五年前住石頭城堡的人的圍攻當中潰敗解散,現在大部分都是其他氏族的奴隸,要去找到他們……”
“有點困難。”族長這樣說着,而亨利沉默地轉過了頭看向身後的幾人,巴萊特正努力地爲他們轉譯着,隨着話語的進行,包括米拉在內坐在椅子上的幾個人表情也愈發地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