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悖於常人的認知,馬這種直到現如今馴養起來依舊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的生物,第一次被用在戰場上,並不是作爲獨立的單騎騎兵,而是通過揹負式木製結構連接起來,以數匹戰馬拉動一輛戰車的方式進行戰鬥。
在古早的過去衡量一個國家軍事上是否強大的最重要標準就是這種用馬匹拉動的戰車的數目,尺寸緊湊結構簡單的戰車除了上頭的乘員以外,通常在幾個方向上還會安裝有固定的長矛彎刀和防禦用的盾牌之類的設備,而成百上千的這種戰車在平原之類的地區集羣衝鋒的時候,就算是數倍甚至十數倍於己的敵方步兵,也完全無力阻攔。
開闊地帶的大軍,上古時代的各大帝國各大城邦之間的碰撞,是一幅充滿了魄力的畫卷,而作爲那個時代陸軍戰力的最高巔峰,戰車的威力可以說是令人恐懼。
人類馴服馬匹並且利用它們作爲代步工具的事情最早可以追溯到萬年以前鮮少留下文字記載的部落聚居時期,一些殘留在石壁上的礦物顏料塗畫和殘存至今的古代泥板上常常都會有人類騎着馬匹或者是牽着馬匹的畫面存在,不論相隔有多遠只要迸發出文明的火花那麼人類的選擇就都是類似的。
選擇馴養的體型適中容易得手的牲畜,選擇打造的武器和鎧甲,甚至就連城邦的結構以及各種配套的設施。這馴服馬匹的歷史已經如此的久遠,並且最早的年代裡通常都是將它們作爲騎乘而非拉車的工具——這是因爲製作馬車也需要不少配套的木匠技巧和加工知識,在生產能力較爲落後的年代裡頭,直接騎乘反而是容易的。
但話又說回來了,既然按照歷史的進程人類使用的工具演變總是按照一個個的階段來的,那麼又有什麼樣的理由導致最初的人們放棄了直接騎馬作戰,而是改用了更加笨重更加地不靈活,只能在平原地形使用一旦遇上崎嶇道路戰鬥力就會嚴重下降的馬車,而不是直接騎乘呢?
答案是一件如今的人們已經十分熟悉的小工具——馬鐙。
未曾有騎乘經驗的人或許難以理解,但馬匹是一種生物,它不是放在平整地面上的椅子。運動起來的戰馬馬背上的舒適度非常差勁,這也是爲什麼不論是西瓦利耶還是亞文內拉每一名騎士騎上馬背的時候第一堂課要學的都是平衡的掌握。
而作爲雙腳的立足點,馬鐙這種發明使得人可以在馬背上站起來藉由自己的雙腿來控制身體的姿態而不是隻能被動地待在鞍座上。在沒有馬鐙的古早年間,將馬匹作爲平常代步或者揹負物資的工具也就算了,碰上了戰鬥的情況下需要衝刺或者需要控制戰馬立起來的時候——
除非用手緊緊地抓住繮繩,否則你必然會從馬背上摔落。
無法掌握自己在馬上的姿態,除了會摔得個七葷八素被人趁機殺掉以外,沒有立足點只能依靠手臂揮擊的準確度和力度也要大幅度地減弱——就連不需要揮砍的長矛之類的戳刺型兵器,在戰馬運動起來的時候由於沒有馬鐙無從落腳,也常常因此大幅度地搖擺無法準確地命中目標。
歷史上任何一項東西的存在,都是擁有它的意義的,被如今的西瓦利耶重裝騎兵們所嘲笑的笨重而又遲緩的戰車亦是如此。儘管許多不喜歡拉曼人的人公開地講正確的廢話嘲諷說帝**隊在現如今西瓦利耶的騎士面前不堪一擊,並且對自家的重騎兵引以爲豪,但所有的歷史學家都知道,雖說號稱是騎士之國,西瓦利耶人卻並不是最早發明騎兵這個兵種的民族。
在遙遠南方的阿布塞拉大草原,有一羣一輩子和戰馬一同生活的遊牧民族存在。連同馬鐙一起,將近一千年前就已經誕生,直到如今仍舊是這片大陸上不可忽視的戰鬥力的弓騎兵,這種真真正正的最先誕生的騎兵兵種,自然也是出自他們之手。
準確的歷史出處已經無人知曉,部分學者猜測很可能是與大草原上動若脫兔的各種極其擅長奔跑的動物有關——這一說法得到了許多證據的支持,如同亞文內拉那邊那樣的山地國家獵人們通常在森林或者平原當中狩獵,步行出走的他們使用的都是尺寸較大的長弓,而遠在南方的遊牧民族,則通常攜帶更適合在戰馬上使用的短弓。
人的腳力是不可能追上那些獵物的,因此就必須騎馬;爲了方便騎馬時使用,弓得做得短小而有力;但即便如此由於無處立足依然無法做到準確地射擊,因而也就發明出了馬鐙這種東西,作爲狩獵的用具。
隨着時光的流逝這件方便的發明越來越被普及開來,通過征服與被征服,殺戮與搶奪,不知什麼時候它傳到了世界各地,但不論如何作爲世界上最可怕的輕裝騎兵,草原遊牧民族的弓騎兵編制,時至今日,仍舊令人心驚膽戰。
它最爲可怕的東西或許並不是單純作爲一個兵種的強大,而是其背後所蘊含所代表的,這些以部族形態分局各地還保留着原始社會結構被各大定居民族稱之爲蠻子的遊牧民族。
全民皆兵的事實。
就算是一個小姑娘,也可以熟練地翻身上馬張弓搭箭,不同於躲在石頭城堡當中的“文明社會”的老弱婦孺們在遇到戰爭的時候只能抱頭痛哭瑟瑟發抖,每一個草原人,只要拿上武器,帶上心愛的戰馬,就會成爲了不起的戰士。
……
緊張感瀰漫在所有人的心頭,當他們遠遠地瞧見了屢屢炊煙從前方的地平線上向着天空中升騰而起的時候,就意識到了此行的目的尋找草原遊牧民族這一目標在耗費了將近兩週的時間以後已經接近達成。單純這一點上並不能算作有多意外,因爲草原雖大,可以供給一整個部族生存的資源卻也並不是到處都存在。
前些日子碰見的雨雲算是給他們指引了一個大致的方向,畢竟作爲遊牧民族人畜所需的用水量相當之大,雨季的阿布塞拉大草原雖說大部分地區都會出現暫時性的溼地,但也還是那些原本就擁有地形落差甚至是幹河谷的地方,更容易聚集起可以較長時間存在的小型湖泊或者河流之類的東西。
作爲嚮導的兩名斥候決定朝着這個方向前進的時候隊伍裡頭不少人都有些忐忑不安,特別是那些對此知之甚少的人,真正的原生草原人在南境和索拉丁的名聲一樣狼狽不堪,因而直接朝着明知很可能會有大量草原部族出現的地帶走去,在他們看來宛如羊入虎口。
但這一點若是稍稍瞭解過這片廣袤又充斥着陽光的大地上獨具特色的風情的人,大約就會嗤之以鼻吧。
人類總是善於帶着偏見和刻板的印象去揣摩其他人或者其他民族,就好像南境人常常津津樂道的關於草原上的勇猛者會從正在享受食物的獅子口中獲得鮮肉這件事在他們看來是有多麼地不可思議一樣,並不瞭解這些人的風俗習慣的人也時常將他們視作洪水猛獸,而與他們的接觸自然與獅口奪食別無二致。
誠然,草原上的風俗習慣確實與所謂文明社會有着極大區別,一言不合就開打流血也非常正常,但他們在某些方面上,實際上比任何的西海岸或者南境人甚至是帕德羅西和奧托洛人,都要純粹樸實。
正如上面提到過的那種不理解的人看來不可思議的獅口奪食,實際上是經歷過漫長歲月累積下來的一套有嚴格規矩的經驗之談——選擇的時機是獅子吃得半飽的情況而非飢餓時,並且奪取獵物也不會貪心而是割下一些就立馬離開還留有很多的殘餘——與草原遊牧民族接觸乃至於交易的最佳時機也是這種看似他們大規模聚集起來極其危險的雨季時節。
他們也是人類,儘管全民皆兵並且個個騎術射術都相當精湛,草原人卻也並非不敗的戰神他們也仍然會流血犧牲。因而每一次草原人對定居民族的劫掠事實上都是發生在物資匱乏的旱季,不像白色教會所宣揚的那樣窮兇極惡只要看到人就會上去掠奪殺害,草原人相當珍惜自己部族的成員,唯有物資匱乏無法依靠放牧自給自足的時候,他們纔會選擇大舉進攻,憑藉掠奪生存下去。
單純這一點來說,就要比貪得無厭的某些“文明社會”的人,要好上許多。人類總是擅長以己度人將自己的價值觀視作理所當然的正義,若是所有的西海岸人都像是草原人那樣淳樸的話,或許白色教會所宣揚的東西,也就沒有人會去相信了。
話歸原處,選擇在這個時節出發可以算得上是恰到好處,水草豐美的雨季草原人大多都忙於放牧養殖牛馬綿羊,因而雖說聚落看起來遠比平常更加地龐大,他們的攻擊性卻反而要降低了許多。
儘管如此,他們也仍舊不能算得上是與文明社會就會有多麼地友善。多年紛爭帶來的傷痛對於雙方而言都是平等的,就算並不是刻骨地仇恨要讓這些人接受外來者的存在甚至是貿易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這裡有這裡獨立存在的規則,像是西海岸和南境之類的地區那般想要通過對話和貴族身份的壓制來獲取話語權只能是天方夜譚。
其實關於南境甚至是西海岸的索拉丁高地這樣的地區,定居民族那種安穩的生活擁有多大的吸引力自從數百年前開始有接觸的情況下他們就早已經得知,早先的遊牧民族也曾經試圖與這邊進行交往接觸進而通過和平的手段獲得這樣的生活,但由於白色教會對於他們那原始的圖騰信仰的強行干涉,加上民族性格文化習俗的格格不入,摩擦導致的矛盾最終升溫,才進一步引致了今天這種僵持不下的敵對局面。
不論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還是出於其他一系列複雜的理由,對於來自定居民族各大王國帝國城邦之類的人,草原人本能地懷抱着戒備與排斥——而這也進一步地使得隊伍想要完成此行的下一步目標,顯得是困難重重。
“嘶——吁吁籲——”百米開外傳來一陣不算太大的馬匹嘶鳴的聲音,常常與他們交戰的索拉丁傭兵有一句俚語——“當你看到炊煙裊裊的時候,小心些,因爲你已經進入了草原哨兵的弓箭射程了。”——顯然作爲最先發明騎兵這個兵種並且與馬爲伴對於各類東西都瞭若指掌的遊牧民族,他們不在營地周遭設立警戒線之類的,反而纔是更加奇怪的事情。
“搖旗,快!搖旗!”米拉聽見前方的一位商人這樣喊着,又再度經過了兩週的刻苦學習加上之前的一個多月與南境人朝夕相處,她現在總算是能夠聽得懂他們所說的語言——而順着這位商人的話語,之前女孩一直在疑惑的關於他們就算碰到了草原人又要如何向他們傳達目標的問題,也總算得到了解決。
作爲斥候之一的一名老練的傭兵拿出了兩面旗子用力地舞動着,其中一面一半藍色一半綠色的應當是代表着和平,而另一面黑底上頭繪有白色山羊頭的皮質旗幟,則看起來像是過去某一部族贈予的禮物。
對面的兩名草原的弓騎兵哨兵停在了遠遠的地方,他們沒有過來,應當是在觀察。幾名緊張的索拉丁傭兵拿出長弓打算張弓搭箭瞄準對方,但這種明擺着顯露出敵意的事情只會導致此行徹頭徹尾地失敗掉,所以包括亨利在內的其他一些人趕緊阻止了他們。
兩名弓騎兵站在那兒待了好一會兒,然後遠遠地交頭接耳了一下,就都轉過身朝着身後炊煙裊裊的地方跑去。那幾名打算張弓搭箭的傭兵都是鬆了口氣,但對此瞭解更加深刻的其他人卻明白真正的考驗纔剛剛開始。
雖說擁有寓意美滿雨季水草的藍綠旗幟這種和平與交易的象徵和過去的部族領袖贈予的身份證明,事實上他們能夠用以與草原人交流的手段還是極度地匱乏。遊牧民族的天性註定了他們蹤跡難尋,雖說有一個大概的方向,但阿布塞拉大草原之廣闊,這裡存在的部族大大小小總共有三百餘個之多,他們也只能夠賭曾經交易過的那個部族或者是知曉那個部族的人,此時此刻能夠位於這片地勢較低的盆地地區罷了。
“近戰手準備好,盾牌也是,所有人放低了身體注意好找掩護。”作爲斥候之一,之前揮舞旗幟的那名傭兵年紀約莫在五十歲上下,他的鷹鉤鼻子顯露出具有的一部分草原人的血統,加之以花白的絡腮鬍子和深邃的碧綠色瞳孔看上去相當地穩重可靠。
“最差也希望不要是敵對部族啊……”旁邊的一個費列克斯麾下的傭兵這樣喃喃自語着,等待的時光讓人感覺度日如年。在過去了感受起來彷彿是好幾個小時的約莫四十多分鐘的時間以後,遠方的地平線傳來了一陣馬蹄奔馳的聲響。
“放低身體,握緊盾牌!”斥候這樣喊着,不過當下一秒鐘那些人出現在前面兩名弓騎兵所在的地點時,所有的人都立刻就鬆了一大口氣。
“呼——呼——”
對面出現的一支裝束與之前不盡相同的騎兵隊伍,爲首的人也正在努力地揮舞着與這邊完全一致的兩面旗幟。
“真是撞大運了……”花白絡腮鬍子的斥候長長地出了口氣,隊伍當中的其他人,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