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雨聲透過牆壁隱隱地傳來,雨水傾斜着潑打在外圍的屋檐和泥土地上,路邊的樹枝瘋狂地搖擺着,一些細小的石塊開始在大道上飛舞。▲∴頂▲∴點▲∴小▲∴說,
狂風和暴雨在約莫傍晚六時達到了極點,但在被木石結構的牆壁所保護的旅館之中停歇着的人們,卻像是身處於另一個世界之中。
就好像是被隔斷了的時間洪流當中的一座孤島一樣,任由外圍千變萬化,內裡,卻是一片平靜。
——他們租住的是一間四人房。我們前面曾經說過這間旅館的佔地面積十分廣袤,這裡有一點要申明的是:這類野外的,或者是存在於村落乃至於城鎮當中的旅館,通常都要比人流量更大的大型城邦當中的佔地面積更大。
一般人可能對於這一事實懷抱有疑問,畢竟按照常理來想的話,在人來人往的城邦當中旅館這種建築物理應更爲龐大可以容納更多的客人才是。
陷入這種思索的人們通常都並不太瞭解城邦的總體結構和其他一些相關的規劃的內容,首先我們要給出的是關於城邦或者說主城的定義——第一點:這裡必須有領主府存在;第二點:它要有城牆——是的,就只是這麼簡單,然而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定義,考慮到許多綜合因素,城邦也依然是一種複雜的存在。
城牆是用於防護內部的居民以免遭到野獸或者盜匪的襲擊的重要保障,但高昂的建築成本也直接導致了它會成爲約束城邦面積的一道屏障。
不瞭解的人們可能會覺得治理一座城邦並沒有太多的難題,我們這裡出於篇幅的影響也就不作過多贅述,但即便是簡要地概述的話,提出來的問題也足以讓一般人煩惱得一個頭兩個大了。
做一下最簡單的數字計算,以通常的成年人和普通的舒適宜人的氣溫爲例。一個人一天需要至少飲用一公升的水,加之以清洗物件和食物的加工,就算不洗澡吧,工作用水與食用加起來,最少也需要八到十升左右的淡水。
那麼十個人,一百升。一百個人,一千升——這還僅僅只是一天的用量。光用水的問題,就已經限制了許多不靠近充沛水源的村落和城邦無法演變成廣大的城邦,而對於一座人口以萬計數的領省主城而言,它也是一個每天都必須派出人手前去維護的重要問題。
飲水解決了之後是食物,食物解決了之後,則是重要的城市衛生與清潔的問題。
亨利他們一路走來,去到過的幾座城邦都還算是衛生良好的,因爲附近都有水源的緣故。人們通常都會建立起下水道,用它們來將污穢帶走。
一萬個人一天所產生的生活垃圾和排泄物若是堆砌在一塊的話可以形成一座散發着惡臭的小山,加之以進城出售肉類和蔬菜的商人們摘除的動物內臟和爛菜葉子,若是一座城市的掌管者對此視若無睹的話,那麼不出一週,所有的人都得生活在惡臭之中。
不清楚這一切的人們往往只將目光着眼於城市本身的耀眼之處,然而古往今來不論是那一座城邦都是依靠這些普通人所不知道的暗處的精密有序的細節才能夠完善地運行。
——話歸原處,城邦高昂的擴張成本和處處用人的維護決定了它必然是寸土寸金的。這也就解釋了那些存在於主城當中的旅館客流量更大卻反而面積更小的事實,而換到了眼下這樣的荒野之中。因爲可以隨意圈地,所以只要你有足夠的人力,你甚至自己想要建立多大的房子,就能建立多大的房子。
當然,在這裡你必須承擔起另一種意味上的支出,畢竟在荒野中存在就等於沒有任何的保護和援助。但讓我們把目光鎖回到一行四人的身上,總而言之亨利他們眼下所暫居的這一間旅館的四人間,是相當之寬敞,甚至於自己還帶着一間浴室的。
盛夏時分索拉丁高地的人們都喜歡每天用冷水沖澡,龐大的旅館的擁有一口位於室內的水井。在下雨天的時候也能夠自己前去提水。在天氣比較冷的時候你還能用上水井前方靠着牆壁的石質壁爐將水燒暖了再拿回去,不過這種熱帶地區所謂的天氣較冷,其實也就是從燥熱難耐變成了涼爽舒適罷了——四人所在的房間位於二樓左側的邊角處,因爲他們來的有些晚,這是唯一剩下的了。
常見的西海岸旅館從南到北都會將樓梯設置在靠右的地方,而多年在外旅行的人們,不論是傭兵還是商人,都會選擇靠近右邊的房間,也自然是出於防人之心。
靠左的房間不好逃跑,除了一些精緻的別館會有多向的通道以外,居住於此的人們若遇上了強盜或者是仇家的話,就只能被圍堵到了死角之中。
蠟燭昏黃的火光微微地搖晃着。
狂風暴雨之中窗戶只能緊緊關閉,不過就算打開了,這會兒烏雲漫天怕是也沒有辦法瞧得見月亮。不看月色只靠猜測的話,這會兒實際上只是差不多相當於晚上的七八點的時刻。
下方一層的人們還在喝酒聊天,吹噓着自己見聞的傢伙比比皆是,之前那名商人所講述的亨利他們的事情對於這些人而言只不過是一個故事罷了。將其當成見聞轉手傳播出去又或者是一覺睡醒就忘掉是非常正常不過的,常年在外旅行的人們可不像那些接觸面窄小的貴族大小姐,他們深刻地明白對方和己方之間身份的差距,加之以對於其他人的提防,只是聽了下故事就過來勾搭的,往往都不安好心。
米拉擰乾了毛巾,反射着浴室邊角高處蠟燭火光的清水順着排水口緩緩流下,直接加入了外圍的大雨之中流入到泥土地裡。竹子的特殊結構讓它非常適合用來製成管道,設置在屋後的排水口直接向下,順着外側的牆壁流出,因爲多年的潮溼,外側的牆壁長滿了青苔。
“呼……”白髮的洛安少女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淋溼的衣服加上出汗,這一天下來渾身都黏噠噠的,洗完澡以後真是一身清爽。
“出去吧。”旁邊的艾莫妮卡也完成了個人的清潔,她倆用擰乾了的毛巾擦乾了水分之後換上了乾淨舒適的衣物,然後就走了出去。
馬背上的防水皮包,真是一種好東西——米拉這樣想着。當初亨利連同馬鞍之類的一同購買它的時候因爲其高昂的價格女孩還有些無法理解,畢竟在她看來用更爲廉價的麻布之類的包裹一下同樣能夠拿來攜帶東西,但米拉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不懂的東西她就不會指手畫腳——加上對於賢者的信任,女孩也就同意了這種從理論上來說是二人共有財產當中大量支出的行爲。
而這在眼下以及一路走來遇到的諸多情況當中,也確實地證明了它物有所值。
不論是物品還是人,髒兮兮的話肯定就會受到某種層面上的影響。常年在外旅行風餐露宿的傭兵們十天半個月不洗澡之類的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實話說在此之前因爲條件所限就連女孩自己也是這樣,不過隨着天氣變得燥熱起來,到了索拉丁高地這種地方。即便是爲了讓自己感覺舒適一些她也要堅持多進行一些清潔了。
風雨依然在呼嘯,寬敞的四人間內部左側亨利正接着蠟燭的火光爲約書亞講解着字體,在近距離火光的照射下紅髮的劍師也還算能夠看得清楚大致的所在,亨利用手指指正間並口頭解釋,而他則用自己的手指去觸摸,感知文字的形狀。
‘今天——就小小地偷懶一下吧’坐在了自己的牀邊,米拉這樣想着,然後轉過頭看向了一旁的艾莫妮卡。
“怎麼了?”頭髮溼噠噠的金髮少女在昏暗的光芒下愈發顯得皮膚白皙。米拉跑了過來坐在了她的牀邊,艾莫妮卡笑着捏了捏她的臉。洛安少女接着說道:“你和約書亞,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她直言不諱,這是因爲洛安人與傳統的西海岸人對於愛情的觀念有着很大的區別。雖然實際上米拉接受傳統的洛安式教育的時間也不過是十年,並且現在仍舊處於稚嫩的年紀,但或許是血脈使然吧,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會透露出一股子洛安女性式的落落大方。
從南到北。西海岸的傳統女性都是一種社會當中的輔助性的角色,而相比之下崇尚武力的洛安人當初與奧托洛帝國的戰爭之中,女性的將領就曾層出不窮。兩種文化之間的區分在眼下的場景當中尤爲明顯,米拉這麼一問,艾莫妮卡立馬就有些臉紅地垂下了頭。不好意思地錯過了洛安女孩的視線。
“嘿嘿。”大雨傾盆,這個時代的人們晚上除了歌舞以外就只有聊天講述故事之類的娛樂活動,打算今天小小地偷一下懶的米拉更加地湊近了艾莫妮卡:“告訴我嘛。”她的臉上帶着笑,故意伸出手去撓艾莫妮卡的癢癢。
“別、別這樣……好啦……”因爲皮膚白皙,金髮的女孩臉上的紅暈更加地明顯了。她對着這個本應是自己妹妹年紀的女孩嘆了口氣,兩個人一起隨意地坐在了牀邊。另一側的亨利和約書亞正在認真地交流着關於文字的事情,艾莫妮卡望了約書亞好一會兒,旁邊的米拉從她的側臉上看到了複雜的情感,眷戀與愛慕之類的自然有之,但比起所有的這些,卻還有一絲絲的不安存在。
‘是約書亞有什麼難言之隱嗎?’白髮的女孩這樣想着,而艾莫妮卡則緩緩地開始了講述。
“他是個……有點笨拙的人呢。”雨點敲打在牆壁上發出轟隆隆的聲響,風聲呼嘯,艾莫妮卡用不算太大的聲音說着,另一側的亨利和約書亞對此全然未覺——她說着,不知爲何米拉總覺得這句話裡頭帶着一絲隱約的悲傷。
“笨拙,但是又很善良。”艾莫妮卡接着說道:“你知道麼……約書亞其實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徹底地看不見的。”
“他在十一二歲的時候,是村子裡出了名的年輕獵人。”艾莫妮卡嘆了口氣,然後轉過頭,瞧了一眼米拉。又垂下了頭。她長長的睫毛顫動着,似乎是在回想着過去的事情:“約書亞的父親,是索拉丁本地人,而他的母親,是草原那邊的歸化民。”
“他們原先是居住在古德索爾的。”艾莫妮卡說道,米拉在腦海當中搜索了一下。然後和之前遇上的那名逃婚的草原少女的事情對在了一起,那座小鎮似乎就是屬於古德索爾教會王國的範疇。
“約書亞七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因爲頂撞了教廷的人,就被不由分說地殺死了。”
“教廷對待草原人和本地人,完全就是兩種行爲準則……普通人犯了盜竊罪,或者是頂撞了教會,頂多只會被罰款或者是遊街示衆,而歸化民,哪怕是犯了最爲微小的錯誤。也會被直接殺死。”
“他們說約書亞的母親是公然反抗了教會的軍隊,可是她所做的實際上也只不過是說出了大家都不敢說的事情而已……”艾莫妮卡又看了一眼米拉,白髮少女那雙亮晶晶的藍色眼眸即便是身爲同性的她也覺得是十分地美麗。
“你應該也……看到過教會在派發食物給窮人的事情吧。”她這樣說着,米拉點了點頭,她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情纔對白色教會仍舊保持着一些些的好感。
“那個是……強制徵召來的。”“哎?”艾莫妮卡的話語讓米拉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金髮少女再次嘆了口氣,然後接着說道:“那一年,風雨很大。連續下了一週的雨讓田裡的作物全部都腐爛掉了,所以古德索爾的收成十分稀少。居民們就連自己家裡餬口,也已經是十分地困難。”
“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教廷還是以發揚神明的博愛的名義,要求居民們將自己家的糧食拿出來上繳,用以救濟從南方逃亡過來的難民。”
“約書亞的母親就是因爲對於這種行爲不滿,所以被當衆處決了。”艾莫妮卡說到這裡。聲音變得更小了一些:“從那以後,人們就對教會言聽計從,沒有人再敢反抗。”
“總而言之——!”似乎是覺得話題過於嚴重了,她擡高了音調再次用明媚的笑容蓋了過去,另一側的約書亞和亨利回過頭看了一下。但沒有投來多少的注意又再度開始交談起關於學習文字的事情。
“約書亞和他的父親搬到了特雷米,然後我們就相遇了……”
“那個時候的他,是村子裡頭數一數二的獵人。雖然不夠高大強壯,但在使用草原那邊的短弓的情況下,射出去的箭又快又準,打獵總是比大人們收穫還要充沛呢。”艾莫妮卡笑着這樣說道。
“只是他的眼睛……”她再次垂下了頭:“約書亞的眼睛會不好,都是因爲我。”
“我8歲的時候,被壞人擄走了。”艾莫妮卡說道:“那個傢伙很強大,村裡頭的大人都沒有辦法阻止他,我被抓到了坦布爾山腳下的山洞裡頭,等了好幾天都沒有人來救我,我以爲大家都放棄了,但是約書亞他出現了……”
“他找到我了……”
“明明是那麼瘦小的身體,滿身瘡痍地,但卻趁着夜色,帶着我努力地逃跑。”
“只是我們還是跑不過那個人,我們靠近到了村莊的地方,約書亞讓我先跑,回去叫大人來……”
“然後他就……”
“不可能的啊,勝過那樣的傢伙。”
“但是這個人就是這麼地笨拙啊,就算明知道打不過,他也還是會攔上去啊。”
“明明因爲這樣子,連母親的遺物都沒有辦法再握緊去使用了,但卻還是笑着告訴我說‘你沒事就好’的啊!”艾莫妮卡說着說着忽然情緒有些激動了起來,米拉牽起了她的手,另一側的亨利和約書亞都看了過來。
“就是這樣子的傢伙……”“吱呀”艾莫妮卡小聲地開始了啜泣,另一側的兩人推開椅子走了過來。
“這樣笨拙的傢伙,所以才必須要讓我來照顧他呀。”艾莫妮卡擡起了臉,雖然還帶着眼淚,但是卻笑着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