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
莫比加斯內海相當遼闊,對於大部分一輩子未曾離開過這裡的人來說,它和外海沒有太多的區別,一樣是一望無際。
有經驗的水手和船長會告訴你從瓦沙港口出發前往東海岸的話即便是最快的帆船在最佳的天氣狀況下也必須足足走上一週才能看到對岸——但這種計算距離的方式顯然只能停留在水手們之間,普通人所能夠明白的大概就只有大、非常大這些最爲直觀的概念。
寬闊的海面使得外海流入的冷空氣得以不被阻攔地前進,而在毫無遮攔物的海岸地區,例如我們眼下所在的艾卡斯塔平原時,這些自千里之外吹拂而來的寒風就變得如此刺骨。
不同於擁有海峽阻攔強風的西瓦利耶南部行省因茨尼爾,艾卡斯塔平原若是直直朝着東面前進的話,是可以直接看得到平整地閃耀着白銀般光芒的白色沙灘的。
這也因此導致靠近東面的這些廣闊而又平整的土地都沒有被用於種植或者放牧,只有更靠近內陸鄰近永春之地的部分纔有農民和牧民居住。因爲艾卡斯塔海岸的氣溫實在是詭異得可以,當沒有風的時候,它就像是平原中心一樣四季如春,但當風吹起來的時候,就算是北方人也會忍不住需要再多披一件外套。
氣溫落差之大直接導致除了亞詩尼爾以及依靠它存在的村莊以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是了無人煙的野地,在這種地方你除了頑強的野生動物和魔獸以外什麼都不會碰見。
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距離馬車隊開拔已經過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此時臨近傍晚,長長的車隊依靠在平原東側上一片森林的邊緣處,駐紮休息。
從海面吹來的冷風站在森林的邊緣都可以感受得到,也正多虧了亞詩尼爾東面遠處的這些森林阻擋了強風,平原的中心處才能四季如春。
大型馬車隊一般都不會選擇在夜間趕路,即便擁有火把和油燈,夜間糟糕的能見度也總會使得事情變得一團糟。
更別提絕大多數的猛獸和肉食類魔獸都是夜行動物,光光艾卡斯塔平原存在的狼類就足足有7種會在夜間出來成羣結隊地捕獵。
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停歇駐紮,早早休息,然後在凌晨5點左右天開始亮的時候便重新出發,這是一般的大型車隊都會選擇的方案。
炊煙裊裊,超過30個爐子在森林邊緣的空地上被搭建了起來,自由傭兵們排隊站在爐子的旁邊,等候着烤熟的蜜糖麪包。
商會聯合頒發的麪包都是現場烤制,原料比成品更加容易保存,在長達半個月的旅行當中想要每天都能吃得上新鮮的麪包這是唯一的方法。
爐子由簡單的黏土配合磚塊燒製,黏土就地取材,在艾卡斯塔平原的任何一個地方你只要帶着一把鏟子——甚至只是用自己的雙手——向下去挖,它們取之不盡。
磚塊則是攜帶過來的,它們由更爲細膩的紅色黏土精心製作之後由高溫燒製。建造起來的爐子不大不小剛剛可以烤一個小枕頭大小的蜜糖麪包,分量十足的麪包一個就足以滿足一個大男人一天以上的食物需求。廚師們用木製的托架把鞣製的麪糰放進爐子裡頭烤熟,蜜糖麪包的甜香味瀰漫在整個林地之間,兩側的木桌子上擺放着已經烤好的麪包,輪到的傭兵們上前取了就走。
三十個爐子供應數百名傭兵的飲食只需要相當短暫的時間,在處理完這些以後廚師們又接着開始加工那些付了錢的旅客的食物——大部分比傭兵們更差一些只是粗糙的黑麥麪包,但也有些更加精緻的。
而在這些全部完成以後,他們會小心翼翼地敲碎磚塊外層的黏土然後重新取出磚石以便下次使用。
亨利和米拉領到了他們兩人的份,然後自顧自地去到了一個人數較少的地方坐下就開始吃。
麪包沒有任何的包裹,細心又愛乾淨的米拉在出發之前花了兩個鐵幣——這大約相當於3丹諾——買了四條幹淨的棉布用以包裝吃不完的食物,而絕大多數的其他傭兵都只是用他們髒兮兮的手拿瞭然後隨意地就撕下幾片葉子拿來墊付罷了。
兩人一路上都並沒有和其他人交流,自由傭兵們大多如此。除了一部分另有所圖的會笑嘻嘻地去靠近正規傭兵團以及商隊的人以外,其他人大多都是自己幹着自己的事兒。
不少人從他們的身旁走過,從手中拿着的短弓之類可以判斷出他們是想要去森林之中狩獵些什麼動物爲自己的晚餐增加一點肉色。商會對此並沒有阻攔,即便那些人一去不復返也沒有任何人會在意,他們選擇付日薪的酬勞方案想必正因如此。雖然這是簡單的工作,但你必須每天都在隊伍當中才能獲得自己的酬勞,假如離開了,那就什麼都得不到。
亨利咬了一口還散發着熱氣的麪包,而米拉則拔出了他腰間備用的短劍將麪包仔細地切開。女孩現在和他顯然已經愈發親近了起來,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徵求賢者本人的意見。
表面有些烤焦了的麪包在嘴裡變軟化開,蜜糖的甜味,小麥的香味和焦黑的苦味混合在一塊兒顯得十分令人心醉,而亨利一口一口地咬着,看着越來越多的人也坐下來開始享用晚餐。
“噼啪噼啪”的火焰灼燒沒有完全乾枯的樹枝發出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傳來,顯然某人打到了他的獵物此時正在處理。賢者低下頭去瞥了一眼正在小口小口地咬着切齊了的麪包的米拉,短暫地思索了一會兒以後對着她開口問道。
“你會打獵嗎?”他這麼問着,而米拉擡起了小臉,她先是呆了一會兒,接着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亨利。
“把麪包先放一放,拿上那個,跟我一起走”亨利說着用米拉買的那些乾淨棉布包裹起了麪包,接着將自己黑色的短披風從脖子上摘了下來,連同米拉放進來的麪包一塊兒放在中心,對摺包裹起來以後捲了又卷做成了一個簡易的行囊。
米拉咬着她切下來的那一小塊麪包抓起了那把對亨利來說只是工具的短劍,而賢者瞧了又瞧,最後把腰帶上的劍鞘也卸了下來,同時把用來固定披風的皮帶也拿給了她。
“它是你的了”亨利對着米拉這麼說道,而女孩低下頭去瞧着自己手中的那把劍刃同樣帶着花紋的短劍,半晌都沒有吱聲。
“咻”黑髮的賢者打探頭從另一側腰的位置抽出了一把更加短小的小刀,身後的女孩則一拉皮帶將劍鞘固定在了她纖細的腰部上。多餘的皮帶被她打結纏在了一塊兒,手中短劍緊緊握着,跟隨在亨利的身後。
越過車隊休息的地方進入到更深的森林兩人立馬感覺到了一股寒意,沒有了給人溫暖感覺的火堆再加上傍晚的陽光幾乎都被密集的枝葉給遮擋住了,總體色調呈灰藍色的森林顯得寂靜又冰冷。
女孩左右地望了望森林,小步地又靠近了亨利一些。
賢者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開始有意地控制着自己的腳步不發出太大的動靜,同時拍拍女孩的小腦袋示意她也如此。
他們走了好一會兒,到了完全聽不見人聲的地方時,亨利才稍微放緩了一些腳步。
前方樹林下方的灌木叢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亨利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姿態,而他後面的米拉也有樣學樣。
但窸窣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亨利機敏地左右瞧了一瞧,接着從地上抓起了一些乾枯的泥土,揮手揚下。
灰塵朝着兩人的身後飄去,是下風位。他皺起了眉,低矮的灌木叢之中會存在的顯然是野兔一類的小型食草動物,膽小的它們非常容易被氣味或者是突然的動靜驚嚇到,可不論他還是米拉剛剛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並且處於下風位他們身上食物的味道也不可能被聞到。
如此排除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可能了,亨利四處搜尋的雙眼最終鎖定在了他和米拉斜前方地上正在匍匐的某物,然後轉過頭看向了女孩。
“你吃蛇肉嗎?”賢者如是輕聲問道。
……
……
洛安人的女孩顯得有些鬱悶地看着對面正麻利地剝着皮的亨利,他們的成果並不算小,一條几斤重的蟒蛇以及一隻灰黑毛色的小野兔。即便沒有香辛料,簡單烤制之後搭配蜜糖麪包這顯然也可以成爲一頓豐盛的晚餐——所以令女孩有些鬱悶的事情並不是這個。
讓她悶悶不樂的是數分鐘前發生的那一切——黑髮的賢者一個箭步飛奔出去同時甩出了手中的小刀準確地扎住了蟒蛇的身體之後——
抓着它的尾巴就把它整個掄了起來把旁邊的兔子給砸死了。
而與此同時在亨利衝出去的時候也跑了出來的米拉則因爲賢者誇張的動作而嚇得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髮的大蘿莉垂着頭十分喪氣的模樣被亨利看在眼裡,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朝着米拉招招手。
兩人並沒有回到靠近營地的地方。馬車之類的可以休息的場所是商會自己人以及旅客們的專屬場地,而更多的自由傭兵們都是自個兒想方法找地方。因此待在那兒實際上和跑到更遠的地方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是睡野地,所以倒不如找個安靜一點不被打擾的地方過夜。
“?”洛安人的女孩子走了過來,她不太清楚亨利是想要她做些什麼,而賢者也不作解釋:“坐下”他這麼說着,米拉稍稍清理了一下地面,然後坐了下來。
“你生過火嗎?”亨利這麼問着,而米拉忍不住又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但賢者搖了搖頭:“不,不是那種在旅店裡頭的,而是在野外。”
他從武裝帶上的小皮包裡頭掏出了一塊粗糙不平的黑色間隔着銀色的石頭,然後抽出了剛剛殺死蟒蛇的那把小刀,用刀背敲擊了一下石頭。
“咔——嚓——”耀眼的火星在米拉的面前閃現,女孩嚇了一跳,而賢者緊接着將他在這段時間裡頭收集的一些材料拿了出來。
“人要活下去,只懂得如何戰鬥是不夠的,你來試試。”他把小刀跟石頭遞給了米拉,女孩嚥了咽口水,然後學着亨利剛剛的模樣用刀背敲了一下石頭。
“咔——嚓——”火星冒了出來,亨利點了點頭,然後抓過一些他之前撿到的幹樹葉,揉搓成團,放在了兩人之間的空地上。
“試着點燃它”他這麼說着,而米拉看了他一眼,接着伏下了身子,就開始用力地敲擊着那塊石頭。火星四濺,在經歷過數十秒不間斷的嘗試以後,女孩終於成功地點燃了那些枯葉。
“喔!”她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然後擡起頭看向了亨利,眼睛亮晶晶的。
“這樣做的感覺很棒吧”亨利對着她微笑着說道:“你之前跟我說你要學習知識,要學習如何去戰鬥,我相信你在腦海中描繪的是一些非常雄偉的景色吧。”
他說着,而女孩呆了一會兒,默默地點了點頭。
“確實。不論是強大的魔法師,還是名垂千古的偉大智者,他們的力量都來源於知識,並且因爲知識而受人尊重。”
“但是呢,米拉”亨利在這些天之中第二次鄭重其事地叫着她的名字這樣說道:“知識並不是十分遙遠的,並非是難以觸碰的。相反,它們存在於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每一處地方。”
賢者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腦袋。
“知識來源於你自己的頭腦之中,運用它”
“去思考,去觀察,去銘記,去總結,並且比什麼都要重要地——”他說:“去使用。”
枯葉逐漸地燃燒了起來,亨利從一旁早先準備好的樹枝裡頭挑出了一些最爲細小的,互相搭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圓錐形籠罩着火焰,而米拉認真地聽着,觀察着他的行動。
“我不會,也無法教給你所有的知識”他說道:“任何人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會教你的,是如何運用自己思維的方式,以及渴求心,去探索,去獲得更多的知識。”
“唯有這樣,你才真的能成爲你想成爲的人。”
亨利說,而米拉沉默地傾聽着,半晌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太深奧了我聽不懂”女孩直言不諱,亨利愣了一愣,緊接着露出了一絲苦笑。
“抱歉,簡單來說我會從最基礎的地方開始教你,而你要多觀察,多學習,知識不能被動地獲取,你不能等待我來教你,而必須主動去觀察和學習。”亨利這樣說着,接着在已經燃燒起來的火堆上又添了一些更粗的樹枝。
米拉雙眼緊盯着逐漸壯大起來的火堆,然後這一次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老師”
已經降下的夜幕,森林之中被火光照亮了半邊臉龐的大蘿莉用她清脆的聲音和笑容這麼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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