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總管, 可是出了什麼事,殿下還沒來?”
書房內,顧雲之出聲詢問。
弘興帝下了旨, 讓他、蘇斐月與蔣森濤三人今日先來離王府上與這位才冊封的太子在政務上磨合一番, 他們倒是早早地來了, 卻是久等而人不至。
汪總管笑了笑, “回顧相, 殿下應當是被什麼耽誤了吧。”
相當於沒說,顧雲之搖搖頭,只好端起茶杯喝茶, 倒是坐在他一旁的蘇斐月,悠悠然地說:“興許是太子妃怎麼了吧。”
顧雲之扭頭看來, 正要說什麼, “咯吱”一聲, 門被推開。
純黑色的衣衫,繡金的翎羽, 繁複而浮麗,薛放離走入書房,衣袂一掠而過,蘇斐月幾人含笑道:“見過太子殿下。”
可他卻不止一人前來,懷中還攬有一個少年, 顧雲之一愣, 暗自朝蘇斐月比了個大拇指, 這才又行禮道:“卑職見過太子妃。”
江倦看不見, 卻隱約感覺人還挺多的, 聲音也熟悉——好像是駙馬、蔣江倦還有顧相。江倦心中有了一絲不妙的感覺。
他遲疑地想開口,卻讓汪總管搶了先, 汪總管驚詫道:“殿下,太子妃不是眼睛受了傷嗎?怎麼不讓他好好休息?”
薛放離語氣平淡,“他偏要跟過來。”
汪總管微笑着點頭,倒也沒說什麼,只是道:“殿下,摺子帶來了,幾位大人也都到了,您把太子妃安置好……咱們就開始?”
薛放離頷首,“嗯。”
江倦:“???”
什麼摺子?
王爺真是有正事啊?
江倦一僵,薛放離把他放到軟榻上,又命人搬了屏風,這纔沒什麼歉意地說:“諸位久等。他眼睛看不見,又離不得人,一定要待在本王身邊,來回耽誤了一點時間。”
江倦:“……”
江倦:“???”
什麼他離不得人?一定要王爺待在身邊?
王爺話怎麼會這麼多?
這是什麼社死現場?
薛放離並未指明,但這個“他”,在場人倒都明白指的是江倦,自然配合地說:“無妨、無妨。”
他們再怎麼說無妨,江倦也很是絕望。
怎麼會這樣。
王爺不是審問李侍郎嗎?
他好丟人,這也太丟人了吧。
江倦很迷茫,也很困惑,因爲過於生無可戀,幾乎任由薛放離擺弄,最後他被放在腿上,抱坐在懷,薛放離口吻平常道:“開始吧。”
“是。”
顧雲之:“荊州知州上奏,近日荊州一帶受蝗蟲侵害……”
都是一些需要加急處理的奏摺,江倦聽了一會兒,覺得還挺無聊的,他跑又跑不掉,聽又聽不出個什麼名堂,只好選擇睡覺。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先是蘭亭不讓他睡,這會兒在王爺懷裡,他剛要睡着,頭一歪,就又被搖醒了。
“幹嘛啊。”
江倦按住晃他的手,薛放離望來一眼,說:“陪本王一起聽。”
江倦只想睡覺,“這是你的事,你自己聽。”
薛放離似笑非笑地問他:“本王是爲了誰?”
江倦想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爲了貓。”
“而且……我們家裡,有一個人努力就好了,王爺,你行的。”
他先是指貓爲狗,現在又指人爲貓,說得倒是理直氣壯,薛放離掐住江倦的臉,“又知道本王行了。”
江倦點點頭,“只要不打擾我睡覺,王爺你就是天下第一行。”
說完,江倦抓住他的手,誠懇地說:“王爺,你這麼行,就放我睡覺吧。”
江倦真的準備再接着睡了,他在薛放離懷裡一通亂蹭,重新給自己找好了位置,又擺好了姿勢,萬事俱備,只差熟睡。
可蒼白的手指向他伸來,掐住了江倦的下頜,薛放離緩緩地說:“本王不行。起來,陪本王一起聽。”
江倦:“……”
他一動不動地裝死,這隻手又向上輕撫,按在江倦的脣上,薛放離壓低了聲音說:“再裝睡,本王就親你了。”
恰好針對荊州刺史的奏摺,顧雲之與蘇斐月交流一通看法,詢問道:“殿下,荊州蝗災,您怎麼看?”
薛放離沒搭腔,只是問江倦:“還不起來?”
他低下頭,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少年的脣瓣,江倦忍着不動,顧雲之等待片刻,又喊了幾聲,“殿下?”
汪總管心中也覺得奇怪,便走了過來,他腳步不重,但還是有聲音的,一步又一步,越發地靠近。
再怎麼樣,江倦也是要臉的,本來王爺第一天營業,就因爲他遲到,再讓人看見他被親,江倦真是說不清楚了,他沒辦法了,只好屈服,江倦悶悶不樂地咬他手指。
輕微的疼痛,薛放離眼皮一掀,知道這是江倦不睡了,總算放過他,應了一聲,“嗯。”
顧雲之便又重複一遍,“此次蝗災,您怎麼看?”
“篝火滅殺自然可以。但所需人力物力頗多,地方官府自然無法顧及每一處,不若再下一個懸賞,無論何人,無論是焚燒還是撲打……”
他悠悠然地開了腔,汪總管也停下了腳步,到底沒走入屏風,江倦鬆了一口氣,可好端端地不許他睡覺,江倦還是不太高興,咬人的力道加重了一點。
下一刻,薛放離話音一頓,少年淡色的脣被揉出一片水紅,他又微微張開,咬着一截手指,舌尖無意掠過,留下一片溼痕。
他動了動手指,幾乎攪在江倦的口中,咬人的是江倦,後悔的也是江倦,他覺得不舒服,可又不敢發出什麼聲音,只好伸手推薛放離。
屏風之外,顧雲之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但薛放離話說一半就沒了下文,他追問道:“如何?”
手指在欺負江倦,薛放離語氣卻頗是從容,“以蝗蟲置換米粟。”
顧雲之思索片刻,緩緩點頭,“不錯,確實不錯。”
“難怪殿下不言語,原來是另有妙計。”
江倦:“……”
並不是。
王爺不說話,只是在弄他。
江倦好煩,他要是不追過來,現在被玩弄的,就是那隻小貓了,江倦本該在快樂吸貓,而不是在被王爺玩。
大抵是見他受不了了,眼中都覆上一層水汽,薛放離這才放過江倦,江倦鹹鹹地往後一癱,王爺不讓他睡,他只好勉強打起精神,稍微聽一聽。
什麼私鹽,什麼官銀私用,什麼南方頻繁降雨。
好無聊,好想睡覺。
等等。
南方頻繁降雨?
江倦一下子坐起來。
五月中旬,已然入了夏,也到了雨季。
他差點就忘了這回事。
顧雲之道:“……近來江南一帶雨下得頻繁,河水漲水,揚州知府要朝廷撥一些銀兩,用以防洪。”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要銀兩,還是這個理由。”
蘇斐月聽完,笑着搖搖頭,好似完全沒放在心上,顧雲之也嘆了一口氣,“是啊。年年漲水,年年要銀兩。”
蘇斐月道:“先壓一壓吧。”
顧雲之也有此意,便等着薛放離發話了。
“王爺……”
江倦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開了口。
在原文中,弘興帝養病,是由大皇子薛朝華代爲理政的,當時也有這麼一回事。
彼時,薛朝華也沒放在心上,同樣是先壓下了這個奏章,可偏偏就在這一年,真的下了一場暴雨。
這一場暴雨,淹了不少地方,也讓許多人成了流民,牽連衆多,甚至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薛朝華再後悔也無濟於事,只能匆匆派了安平侯南下,可是此時再彌補,已是杯水車薪,收效甚微。
之前江倦覺得這是主角受與安平侯的事情,他與王爺只要及時跑路就好了,可是現在——
王爺已經做了太子,現在是由他處理。
上一個沒處理好的大皇子,死得還挺慘的。
不行。
“可以往後壓嗎?萬一真的有洪水呢?”
薛放離:“你管這些做什麼?”
江倦:“不是你讓我聽的嗎?”
薛放離瞥他一眼,語氣平淡地給他解釋:“南方夏季多雨,朝廷每年都有撥款。”
汪總管聽見了,也笑着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南方天氣特殊,陛下也極爲上心,只是這銀兩不論怎麼給,地方都嫌不夠,年年入了夏,奏摺一呈上,陛下都得發一場脾氣。”
顧雲之接口道:“何況揚州給了,金陵、開封、蘇杭等地,也要一併給,不能厚此薄彼,可邊疆糧草、兵馬又吃緊,不好再給。”
江倦:“……好吧。”
他不太懂這些,不過江倦聽得出來顧雲之的言下之意,不是不想給,而是給不了,江倦慢慢地擰起眉尖,只覺得改命好難。
見他眉心緊蹙,薛放離盯着江倦看了幾眼,語氣淡漠地問:“菩薩病又犯了?”
什麼菩薩病啊,江倦慢吞吞地說:“你才菩薩病呢,我只是……”
救你一條狗命。
江倦沒法和他說劇情,只好胡謅道:“上回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場洪水,好多人被淹死了,還有好多人成了流民。”
薛放離嗤笑一聲,“做噩夢?本王見你每一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從未有過一次被噩夢驚醒。”
江倦:“……”
這還怎麼聊?這沒法聊了。
他往後一倒,不大高興地撞在薛放離懷中,惱羞成怒地給自己找補:“誰說做噩夢就要被驚醒了?”
“我睡眠很好,做噩夢就從來不會被驚醒。”
薛放離對此不予評價,只是對顧雲之說:“顧相,繼續吧。”
顧雲之應了一聲,又拿起一張奏摺。
江南的水患,好似一塊壓在心口的大石,江倦想不起來就算了,這會兒被人提起,他還做不了什麼,江倦的不安倍增。
他心煩不已,之前是想睡可王爺不讓他睡,現在江倦是真的沒心情睡覺了。
王爺置之不理,到了盛夏,暴雨來臨,他們都得完蛋。
江倦有點坐立難安了,他在薛放離懷裡動來動去,越想越害怕,蹙起的眉尖自始至終都沒有鬆開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有一隻手撫過來,薛放離煩躁地問他:“怎麼又開始了。”
江倦茫然地問:“什麼?什麼又開始了?”
薛放離皺起眉,“這一次,你又在怕什麼?”
該怎麼說啊。暴雨是未來的事情,江倦就算如實相告也沒人會相信,況且無論是王爺、顧相還是汪公公都和他解釋過了,朝廷不是沒有撥款。
苦苦思索一陣,江倦實在想不好該怎麼說,只好嘆一口氣。
薛放離望着他,面色不渝,他極其不喜歡江倦如此,至於江倦情緒不對的原因,薛放離並非毫無頭緒。
——揚州的奏摺。
盯着江倦看了許久,薛放離終於又開了腔,卻不是在與江倦說話,而是在吩咐顧雲之。
“顧相,揚州的奏摺留下來,”
顧雲之一愣,“是,殿下。”
江倦也是一怔,然後仰起了頭,“王爺……”
薛放離語氣冷淡,“你要做活菩薩,本王能怎麼辦。”
儘管再一次被王爺嘲諷,但怎麼說也是峰迴路轉,江倦還是很驚喜的,他蹙緊的眉心鬆開,眼睛也慢慢地彎起來,是一個開心的形狀,“王爺,你真好。”
見他笑得眉眼彎彎,心間的不悅終究有所緩和,薛放離問他:“怎麼就這麼喜歡做菩薩呢。”
江倦澄清道:“不是做菩薩,我只是……”
“王爺,做好事,會有福報的。”
薛放離嗤笑一聲,“本王不信鬼神,更不信因果循環,也不需要什麼福報。”
不信就不信吧,江倦換了一個說法,“那你就當是爲了我?”
薛放離垂下眼,“就當是爲了你?本王爲何留下奏摺,原因你不清楚?”
“本王本就是爲了你。”
薛放離語氣不善,“你一不睡覺,便開始煩人,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