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蹙起眉心, 問得很是認真。
他嘴上倒說的是“你背得動我嗎”、“你撐得住嗎”、“你行不行啊”,可實際上,江倦是真的覺得以上全部詢問, 薛放離都不可以。
薛放離:“……”
他眼皮撩起, 根本懶得搭話, 只伸手捏住少年的臉, 讓他無法再開口。
“你這張嘴, 往日慣會甜言蜜語,動聽得很,”薛放離道, “現在卻是什麼惹人生氣,你就說什麼。”
“你好煩。”
江倦被捏得說不清楚話, 便去撥捏他的手, “我是擔心你的身體, 什麼惹人生氣,我分明是好心, 怕你到時候累着了。”
薛放離聞言,怒極反笑,他鮮紅的脣掀起,神色也格外危險,“我若真是這麼沒用, 該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 ”江倦說, “你就算不行, 我們也要湊合過嘛。”
沒聽出薛放離話中的諷刺意味, 江倦頓了一下,又安慰他說:“沒事的, 你只是這陣子身體不好,虛弱一點。”
待外祖父的好友——那名神醫來了,讓他幫忙看一下,說不定就調養好了。
不過這些,江倦並沒有說出口,因爲他怕神醫也沒有辦法,所以暫時並不打算告訴薛放離關於這個神醫的事情與他的打算,不然心情再大喜大悲,說不定病情會更嚴重。
薛放離瞥了江倦一眼,似笑非笑道:“遲早你會知道,我究竟行不行。”
江倦嘆口氣,還是覺得薛放離在逞強,他點點頭,勉強給了薛放離一點面子,很是敷衍地說:“嗯嗯,你說得對,你行,你真的很行。”
“吃冰酪嗎?”
江倦擡起手,把冰酪喂至他脣邊,很是生硬地轉移話題,“嘗一口,好吃的。”
薛放離看他幾眼,只覺得少年不知死活,但歸根到底,還不是他把人寵成這樣的。
再如何會氣人,他也不能怎麼樣。
現在只能原原本本地記下來,待少年修養好身體,再慢慢教訓回來,讓他知道自己有多睚眥必報。
薛放離低下頭,漫不經心地吃下江倦喂來的冰酪。
好吃嗎?
少年的味道,應當比這冰酪更甜,也更綿軟。
他纔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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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宮,轎子落在陵光殿前,江倦還沒走出來,就聽見一陣哭鬧。
“皇后,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原諒我吧。”
“皇后、皇后——!”
女人嗓音尖銳,還帶着哭腔,江倦一怔,連忙撩開簾子,卻見汪總管滿頭是汗地拉起梅妃,不停地賠笑道:“梅太妃,您別跪在這兒,待會兒老奴會向皇后稟報的,您可千萬別這樣。”
江倦看得茫然,不知道她求自己原諒做什麼,又回頭去看薛放離,“她怎麼了?”
薛放離微微一笑,“倒也沒什麼大事。”
登基大典那一日,因爲江倦昏倒,儀式被迫中止,但許多東西是提前準備好的,比方說皇子封爵與后妃如何安置的聖旨。
梅妃來這一趟,無非是薛放離讓她去照安寺,陪着皇太后一道常伴青燈古佛,可她又不願意離宮。
至於大皇子薛朝華,薛放離倒是照常給了他爵位,卻是把他發落得遠遠的,非傳召不得回京。
梅妃心裡清楚,她的父親已經被收拾過了,怎麼說也輪到她與薛朝華了——當初在冊封太子之時,就是她們指使李侍郎說江倦的不是。
可梅妃不甘心啊。
同樣是后妃,憑什麼寧妃就好端端地做了太妃,日後可以在宮裡享盡榮華富貴,地位更是一躍千丈,她卻要去寺廟裡吃齋唸佛?
還有那六皇子。同樣是封爵,她那兒子薛朝華的封地離得遠不說,地方更是窮得很,薛從筠卻被指了一個極爲富庶之地,還不必立刻動身。
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梅妃爲此輾轉難眠好幾日,想起來腸子都悔青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寧妃與薛從筠靠着江倦這棵大樹乘涼。
到了明日,薛朝華要動身前往封地,梅妃也要離開皇宮,前去照安寺。
梅妃很是不情願,所以聽說江倦甦醒以後,她咬了咬牙,還是過來了一趟。
說到底,是她得罪了江倦,成了新帝的眼中釘,梅妃只好來向江倦賠不是,若是他心軟了,說不定新帝就會收回成命。
“那她怎麼會哭成這樣?”
江倦又不傻,何況他現在已經知道薛放離的本性了,梅妃會哭成這樣,肯定是他背地裡又做了什麼。
薛放離口吻平常,“只是讓她去照安寺陪皇祖母。”
薛放離與皇太后,關係可不好,薛放離纔不可能這麼好心,特意讓人過去陪她,江倦不大高興地說:“你再說謊,今日你就去別處睡覺。”
眼見就要把人惹惱了,薛放離輕嘖一聲,又開了口:“冊封太子之時,她、大哥與李相不敢說我如何,就差人說你的不是,我自然要與她們算賬。”
“取她性命,你定然不答應,既然她與皇祖母投緣,那便去照安寺伺候皇祖母。”
江倦眨眨眼睛,“啊,這樣嗎。”
薛放離望着他,“小沒良心的。”
江倦抱怨道:“我怎麼就沒良心了。”
薛放離輕笑一聲,“幫你收拾欺負過你的人,你卻張口就要攆我去別處睡。”
江倦心虛地說:“那我又不知道你是爲了我嘛。”
他怎麼都有理由,薛放離向江倦瞥來一眼,悠悠然道:“我這般煩她,卻是未取她性命,還讓她安然出宮,你就沒什麼要與我說?”
這些話,乍一聽很有道理,甚至連梅妃都得對薛放離感恩戴德。
可實際上,什麼不取她性命,梅妃貪圖享受,送她去寺廟,幾乎已經要了她的半條命,畢竟寺廟之中,日子清苦,他們不養閒人,梅妃想吃飯,就得幹活。
再加之薛朝華一去封地,母子自此分離,日後便是聚少離多,梅妃日後只得日日思念着她這兒子。
但是江倦不知道這些事情,他真的被糊弄過去了,還很是愧疚地道歉:“……對不起。”
薛放離垂下眼,“只有對不起?”
江倦:“……”
是他不好,江倦嘆了一口氣,認命地跨坐在薛放離懷裡,然後青澀地吻過去。
薛放離卻側過頭,沒讓江倦吻自己,只是漫不經心地說:“親一下,就想打發我了?”
江倦無辜地問:“……不可以嗎?”
“不夠。”
江倦只好問他:“那你還要怎麼樣?”
薛放離伸出手,握住江倦的腰,他的目光很沉,裡面慾念涌動,薛放離湊在江倦耳旁,嗓音一片靡靡。
“下一次,讓我親。”
江倦睫毛一晃,指尖都開始泛紅了。
薛放離說親,自然不只是尋常的親吻。方纔江倦被他弄哭之前,薛放離的吻就有往下的趨勢,但是江倦實在是害羞,不許他亂親。
讓他親,就讓他吻遍全身。
“可是……”
“我好心饒她性命,卻險些讓你攆了出去。”
江倦:“……”
他還能怎麼辦,只好瞟着別處,眼神潮溼地說:“好的吧。”
薛放離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他倒是佔了一個大便宜,卻又貪心到連江倦的一個吻,也不肯放過。
少年都坐到了他懷中,也主動獻來了吻,他沒有不親的道理。
薛放離按住江倦的後頸,低頭吻了過來。
轎外,梅妃還在哭喊。
“皇后,往日是我做錯了,都說您心善,您就原諒我吧。”
“皇后,這幾日,您昏迷不醒,我一直在爲您祈福,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梅妃字句誠懇,好似頗爲真心實意,可她曲線救國的策略,註定要落空。
轎內的兩位貴人,自始至終都不發話,汪總管臉色一片煞白,只當他們是煩得不願下轎,慌忙使了一個眼色。
他拉不動人,只好讓禁衛軍來拉了。
禁衛軍上前來,道了一聲“得罪”,抗麻袋似的一下扛起梅妃,就這麼大步往外走。
“放開我!放開我!”
沒得到迴應,梅妃不願意走,開始拼命捶打禁衛軍,不知道是她掙扎得太厲害,還是被捶中了哪裡,禁衛軍手滑了一下,“砰”的一聲,梅妃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這一摔,她痛得面容扭曲。
索性人已經丟到了外面,禁衛軍便沒有再管她,扭頭就走回了殿內,宮殿的大門也在緩緩合上。
梅妃愣了好一會兒,本要站起來,可她摔得厲害,根本站不起來,只好一路爬過去。
“皇后!皇后——!”
“砰——!”
宮殿的門徹底合上。
梅妃的算盤,也徹底落空了。
梅妃愣愣地看着大門,身上的力氣徹底抽離,她幾乎癱軟在地,滿心都是懊悔。
當初她怎就沒有留一線呢?
可再後悔,也已經無濟於事。
自此,她要在照安寺,常伴青燈,吃齋唸佛了。
.
江倦甦醒,一切也該步入正軌了。
讓江倦休養了幾天,這一日,薛放離再去處理政務,沒打算放過江倦,要他也一同過去。
江倦很不情願,“可是我想睡覺。”
事實證明,江倦睡得多,可能與神魂不穩有點關係,但也沒那麼多關係,因爲現在他的神魂很穩,可江倦睡得卻還是很多。
“要不了多久。”
江倦坐在牀上搖頭,眉心蹙得很緊,真的很不樂意。
“你看奏摺,我又沒事可做,還不如睡覺呢。”
薛放離淡聲道:“在我懷裡睡也是一樣的。”
江倦說:“可是我爲什麼放着好好的牀不睡,偏要睡你懷裡?”
“你要陪我。”
“我不要。”
江倦把頭搖了又搖,還是不肯,薛放離見狀,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站起了身。
“那便罷了。”
這麼好說話?
江倦偷瞄他一眼,心裡倒是鬆了一口氣,他剛要躺回去,頭還沒碰到枕頭呢,就聽見幾聲輕咳。
“咳、咳。”
薛放離皺着眉,以手掩脣,輕咳不止。
江倦一看,嚇了一跳,他幾乎是從牀上蹦下來的,踩着鞋跑過來,“你怎麼樣啊?有沒有咳血?”
薛放離看了一眼,語氣平平道:“沒事。”
江倦一聽他咳嗽,心都捏緊了,他說沒事,江倦卻還是一把抓來薛放離的手,還好,真的沒有咳血,不幸中的萬幸。
“幸好。”
話是這樣說的,江倦還是放不下心來,他再不願意陪薛放離一同看奏摺,也只好蔫巴巴地說:“算了,我陪你一起過去吧,還能看着你呢。”
薛放離道:“不必。沒有咳血,況且汪公公也在,有什麼事,他自會傳太醫。”
江倦說:“汪公公是汪公公,反正你也說要不了多久,我陪你待一會兒吧。”
“反正現在……我也已經睡不着了。”
薛放離溫和道:“你不想去就不去。”
江倦嫌他囉嗦,“我想去。你等一下,我先讓人給你煮——”
“煮藥”兩個字還沒說完,江倦就被打橫抱起,薛放離笑了一下,神色悅然道:“晚些時候再喝。”
想着他說不久,江倦就也沒堅持,“好。”
“你別抱我。”
薛放離才咳完,儘管沒出血,江倦還是擔心,不敢讓他抱自己,怕損耗他太多體力,“你放我下來。”
江倦在想什麼,薛放離再清楚不過,“我抱得動。”
江倦安撫他:“嗯,我當然知道你抱得動,你先放我下來,到了地方,你坐下來以後,我再給你抱好不好,這樣不會壓到你。”
薛放離:“……”
他緩緩低下頭,與江倦對望,江倦誠懇地說:“你不要太爲難自己。”
沉默了好幾秒,薛放離並沒有鬆手,他沒什麼表情地抱着江倦,大步走遠。
可在江倦眼中,這也只證明了一件事。
——王爺,啊不,陛下的自尊心真的好強哦。
他怎麼這麼愛逞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