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 羣臣匍匐於地,一片恭迎聲中,安平侯走入金碧輝煌的大殿, 他拉過站在一旁的江念, 微笑道:“這是朕的皇后。”
江念與安平侯一同走到高處, 他俯視着跪拜的朝臣, 將萬里河山收入眼中。
立於權利巔峰, 多年來的企望得以實現,江念心中只覺得暢快無比。
上輩子,錯失皇后這個位置, 他鬱鬱而終。
這輩子,他終於得到了一切。
他想要的, 應有盡有。
“嘩啦”一聲, 一瓢涼水潑在江念臉上, 刺骨冰寒。
江念睜開眼睛,萬里河山與跪拜的羣臣轉瞬消失, 此時此刻,他雙手被縛,雙腳更是拷在一起,獄卒呵斥道:“下去!”
江念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猛地一推, 幾乎是從馬車上滾下來的, “砰”的一聲, 他摔倒在地。
這一下, 江念摔得不輕, 江念捂住腳踝,痛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獄卒卻視若無睹,只是催促道:“起來,你們該上路了!”
江念試着動了一下,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疼,他根本就站不起來,“我動不了……”
“我腳扭了。”
江念滿面淚痕,痛苦不已,模樣不似作僞,獄卒看了他幾眼,伸手指向安平侯,“你——去揹他。”
江唸的雙手與雙腳被拷在一起,安平侯也是如此,自己走路已經很困難了,更別說再背上一人,他一聽,當即變了臉色。
“你忍一忍。”
安平侯皺起眉,他倒是勉強壓下了心中的不耐煩,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不願意背江念。
這一絲不情願,江念當然聽出來了,夢境與現實的對比、腳踝上的劇痛,無一不在折磨着江念。
江念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安平侯疑惑道:“什麼是什麼意思?”
江念深吸一口氣,“你害我至此,到頭來卻連揹我一下也不願意?”
“我害你至此?”
安平侯好似聽見了什麼笑話,“我害你?我怎麼害你了?”
江念慢慢坐起來,“是你把我帶去的營地。在此之前,你們謀反一事,我一概不知,結果我與父親卻要受到牽連。”
“我被迫與你成婚,現在還要與你一同被流放到幽州!”
江念每一個字咬得又慢又狠,好似恨極了,他的眼神也怨毒不已,安平侯原本對江念確實存有幾分愧疚,可他將全部的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以後,這些愧疚就不復存在了。
“被迫與我成婚?”安平侯面色鐵青,“過去你催着讓我進宮請求賜婚,在行宮的時候,得知你我沒有被賜婚,你還發了一場瘋,現在怎麼就是被迫與我成婚了?”
“是,把你帶去營地之前,你確實不知情,後來我和你說開以後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什麼不管我做什麼,你都願意陪着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話。”
安平侯怒道:“你怪我?你憑什麼怪我?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
江念冷笑道:“當時你是侯爺,你做什麼,我自然陪着你,我也願意與你成婚,可是現在呢?現在你是一個階下囚,這輩子都要在幽州老死,難道我要陪你一輩子嗎?”
“你問我憑什麼?我倒要問你,憑什麼拖累我?若非是你,進了離王府的人是我,現在做皇后的,也可能是——”
“啪!”
安平侯一掌揮來,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這一巴掌,生生把江念打懵了,但現在安平侯已經不再是安平侯,江念也不必再事事順着他,當即就朝安平侯撲了過去,“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江唸的力氣沒有安平侯大,便在他身上又抓又撓,指甲劃破皮肉,劃出好多道血痕,安平侯的頭髮也被江念拽斷了一把又一把。
安平侯惱火不已,見江念下手狠毒,更是不再忍讓,擡手又是一巴掌打過去,然後用力把江念掀倒在地!
“砰”的一聲,江念跌坐在地,他腳踝扭到的地方,再一次被狠狠磕撞,江念痛得面容扭曲,這一次,他是真的再起不來了。
就這樣,這對才拜完堂的新人,毫無恩愛可言,唯有一地雞毛。
獄卒手持長鞭,只嫌他們磨蹭,耽誤自己的時間,於是朝着安平侯一鞭子抽下來,“把他背起來,快走,再耽誤時間,有你們好看的!”
長鞭韌性十足,一鞭子下來,也是真的疼,何況安平侯舊傷未愈,就是咬緊牙關,也還是發出了痛嚎。
他心中再不情願,現在再如何厭煩江念,也只得背起江念。
鐐銬碰撞,發出一下又一下的脆響,安平侯的每一步,都走得又慢又沉,江念在他背上,也緩緩地流下兩行清淚。
忽然之間,江念想起什麼,回過頭去。
可城門處,空無一人,更別說江尚書來爲他送行。
這輩子,他也許再見不到他的父親了。
江念心中一片悲哀。
多年經營,竟就這麼化爲烏有,他重活一世,竟還不如上輩子過得好!
.
江尚書呢?
此時此刻,江尚書正跪在尚書府門口,嚎啕大哭。
“大人明鑑,江念之事,卑職一概不知!”
“大人,卑職上有老下有小,您——手下留情啊!”
江尚書一下又一下地磕頭,一家老小也都惶恐不已地跪在他身後,官兵在府上進進出出,把值錢的東西裝好,一箱一箱地往外搬。
江尚書眼睜睜地看着,只覺得心痛難忍,可他又沒什麼辦法。
他那好兒子,江念,竟然不聲不響地與安平侯一同造反,現在他自己被髮配幽州,他們一大家子,也跟着受到牽連,被抄家了!
多年的家底,就要在今日被掏空了。
他們也要淪爲整個京城的笑話!
——他有兩個兒子。他偏心二兒子,可到頭來,反倒是不受重視的小兒子,攀上了高枝兒,成了皇后,貴不可言,現在根本不理會他這個爹!
想到這裡,江尚書心中更是悲痛,也更是怨恨江念,他幾乎是捶胸頓足道:“造孽啊!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個兒子!”
“大人,卑職什麼也不知道,大人——您手下留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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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憂愁,江倦的心情卻還挺好的。
事情徹底了結,再加之登基的事宜也已經準備完畢,江倦今日終於不用再陪薛放離熬到很晚,可以早早地在牀上攤成一張鹹魚餅了。
可他的快樂並沒有維持很久。
趴在薛放離的懷裡,江倦都快要睡着了,卻忽然讓人掐着下頜晃醒,江倦扭過頭,不太想理人,薛放離便直接抱着他坐了起來。
“又怎麼了。”
江倦輕輕撞在他懷裡,煩得不得了,咕咕噥噥地抱怨:“我睡覺犯法嗎?爲什麼總是不讓我好好睡覺。”
薛放離口吻平淡,“試一下。”
江倦閉着眼睛問他:“試什麼?”
薛放離沒搭腔,江倦等了一會兒,他人是真的懶,好奇心也是真的重,只好認命地睜開眼睛。
這幾日,尚衣監在趕製龍袍與鳳袍,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把鳳袍送了過來。
這身新繡的鳳袍,用的是恰到好處的硃紅。濃一分則顯得沉鬱,淡一分又顯得輕浮,款式繁複不已,展翅的鳳鳥一片燦金,極盡華美。
好看是好看,就是江倦不想動,他抱住薛放離,歪在他身上,懶趴趴地說:“我好累。”
日日都在喊累,卻又不見他做些什麼事情,手指輕輕擰住江倦臉上的軟肉,薛放離覷他一眼,“你倒真對得起自己的名字。”
“江懶。”
他一字一字地念出來,江倦理直氣壯地說:“懶一點怎麼了?我只是懶,不跟有的人一樣,成日欺負人,就是一個壞東西。”
他倒是沒指名道姓,可這個壞東西都捱了罵,再不欺負一下人,當真是划不來,薛放離盯着他看了幾秒,伸手一撈,就抱着江倦走下了牀。
突然一下懸空,江倦慌忙抱緊他,幾乎掛在薛放離身上。
薛放離嗓音平淡,“抱什麼?”
“一個壞東西,有什麼好抱的?”
江倦:“……”
他只好解釋道:“我只是順手抱了一下。”
薛放離似笑非笑地說:“那就鬆手。我可不像你,只是懶一點,再抱下去,又有人要被欺負了。”
不抱就不抱,江倦鬆開手。
可下一秒,那隻攬住他的手好似也要從江倦的腰間抽開,江倦嚇了一跳,生怕被他丟下去,立刻又重新抱了回去。
薛放離目光輕垂,狀似不解地問道:“又抱回來了。就這麼喜歡抱着我?”
江倦:“……”
這究竟是什麼品種的壞東西。
“你好煩。”
憋了好半天,江倦纔沒什麼氣勢地憋出這幾個字來。
薛放離輕笑一聲,抱着江倦走至軟榻前,把人放下來之前,又頗是揶揄地問道:“要我抱你,還是自己坐?”
江倦當然選擇獨自美麗,他伸手抓住扶手,要往那邊爬,結果忽然一下子,強烈的眩暈感出現,江倦的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
好在這股眩暈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復如常,但那一剎那的不適,還是讓江倦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指,薛放離看了一眼,問他:“怎麼了?”
江倦不太在意地說:“沒怎麼。”
薛放離打量他片刻,見江倦確實沒什麼異樣,這才取來鳳袍,下頜輕擡,“穿上。”
之前是江倦骨頭都躺軟了,這會兒既然已經被拽起來了,江倦倒沒有再耍賴,他換好這一身鳳袍,扶着薛放離站起來,問他:“好看嗎?”
鳳袍寬大,火紅的顏色,拖曳在地,江倦生得清豔,卻又極襯這種豔麗的顏色,這一身鳳袍讓他穿在身上,豔而不俗,好似一隻燃燒的鳳凰。
燒盡了一身熱烈的芳華,只留下這麼一身冰肌玉骨。
看了他許久,薛放離語氣平淡,“不好看。”
讓江倦試鳳袍的是他,不捧場的也是他,江倦不大高興了,朝他撲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動作太快,眩暈感再度襲來,江倦險些站立不穩,還好薛放離扶了他一下。
江倦沒放在心上,伸手捂薛放離的眼睛,“不好看你不許再看了。”
薛放離順勢把他攬入懷中,“你想聽什麼?”
別人就算了,江倦朝他抱怨道:“就算不好看,你也得誇一誇我啊。”
薛放離:“誇你。”
江倦搖頭,“不行,你好敷衍。”
薛放離便又緩緩吐出兩個字:“好看。”
江倦還是不滿意,要被他氣死了,“你怎麼回事啊,誇我是會犯法的嗎?”
“怎麼纔不算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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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放離捉住江倦的手,漫不經心地說:“本就成日在外給我找麻煩——亂七八糟的人要畫你,我還沒死,就有人在惦記你,若是再誇你,只怕日後不止恃寵而驕,還要恃美而驕,我又拿你沒辦法。”
停頓片刻,薛放離又問江倦:“想知道方纔我在想什麼嗎?”
江倦眨眨眼睛,他想聽的,“嗯。”
薛放離抓住江倦的手,低頭吻了一下他的指尖,“這樣美,怎麼能讓別人看見你。”
“還有……”
薛放離忽地用力,把江倦按在軟榻上,他垂下眼,目光沉沉,涌動着欲i色,“這一身鳳袍,想親手給你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