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其名借用西周建都的歷史經過,“以周太王從梁山止岐山,一年成邑,三年成都,因之名曰成都”。自秦迄清,成都一直是蜀郡的治所,唐代改蜀郡爲成都府,領成都、華陽、新都等十縣。
譚悠悠這回可算真正見識到古代城市了,大城市果然是大城市,一派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十分繁華。大街上,有賣胭脂水粉的,布匹首飾的,雜耍的賣唱的,應有盡有,直看得她目不暇接。但是,這些精彩她統統沒能停下細看,因爲邪王人高腿長,步履飛快,她爲了不落下而只能對熱鬧的街景走馬觀花。她是有叫邪王走慢些,可他充耳不聞越走越快,害得她只好加快腳步,甚至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儘管譚悠悠氣得牙癢癢,卻拿他沒辦法。
正當她氣喘吁吁雙腿罷工,心想無論如何都要阻止邪王繼續走路的時候,前方的邪王突然停下腳步,害她收不住勢,結結實實撞上他後背,還被反彈開去,鼻子都扁了。譚悠悠張口就要抱怨,卻看見他大步流星往旁邊一間客棧進去了。頓時,什麼火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終於可以坐下來,喝杯茶吃個包休息休息。她跟隨邪王進客棧,恰好聽到他向掌櫃的要一間客房。多好!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泡在熱騰騰的水裡的美好前景了。經過一晚的野外生活,不斷地走路,整整兩天沒洗澡,她的身上已經又髒又臭。等等,一間客房?他們現在是兩個人,性別不同,又不是有什麼特殊關係,怎麼可以共住一間。譚悠悠一個箭步衝上前擋住邪王的去路說道:“怎麼纔要一間房?還有我呢。”她扭頭朝掌櫃說:“再加一間。”
邪王似乎故意跟她作對,斬釘截鐵道:“不了,就一間。”語畢,撥開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揚長而去。
譚悠悠追上他,幾乎用喊的:“什麼,我是不是沒聽錯了,你當真有不良企圖?我可是冰清玉潔黃花大閨女,怎麼可以跟你共住一間。你吝嗇也不是挑這一樣來表現吧。”
邪王堵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對她挑挑眉,道:“誰要跟你共住一間。”
“那你……”
邪王從懷裡掏出一串銅錢塞給她:“這些盤纏夠你回峨眉的了,此後我們兩人分道揚鑣各不相干。”說完,他砰的一聲拉上門。
譚悠悠呆在原地,好像看到幾隻烏鴉嘎嘎嘎地從自己頭頂飛過。邪王這是什麼意思?把她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塞點回程路費就萬事大吉了麼?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誰能擔保,她一個普普通通半點武功不會的弱女子,從成都府到峨眉山不會遇到危險?這裡是古代,古代隨時會冒出索要買路錢的山大王,沒有汽車,她不會騎馬,僱不起馬車,光靠兩條腿,怎麼回去!不行,她一定要黏着邪王才安全。
譚悠悠用力拍門,可任憑她拍得震天價響,裡頭依然風雨不動安如山。沒多久,手也痛了,人也累了,她決定暫時鳴金收兵。這時,店小二端了湯餅過來,輕輕敲一下門,說聲要進去了,把門拉開。譚悠悠眼都大了,那個門——居然沒鎖!她還敲了老半天,真是糗大了。不過懊悔歸懊悔,正事還是要辦的。她跟着店小二進去,一屁股坐下來,以挑釁的目光看着邪王,哼,賴定你了。邪王嘆口氣,沒說話。
店小二放下几案,退下去了。譚悠悠不管三七二十一,搶先撲到湯餅前,端起來一番狼吞虎嚥再說。這湯餅,便是麪條,是唐代最常見的主食之一,價格低廉,製造方便,很受百姓的歡迎。不一會兒,經過譚悠悠惡意的風捲殘雲,一大碗湯餅盡數落入她的肚子,一滴不剩,美味。哈!邪王一根麪條都沒撈着,解氣!雖然有點撐,還是值了。她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得意洋洋看向邪王,他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你……竟然全部吃光!還真是……能吃。”
“沒聽說過麼?吃得是福——”譚悠悠的頭擡得老高。
“吃飽喝足,你也該啓程回峨眉了。”
“我想先洗澡。”他還沒忘記趕她一個人回峨眉,怪冷血的,唯今之計,只好動用“拖”字訣。
“澡堂去。”
“我是南方人,不習慣。”
邪王無可奈何,只好喚店小二爲她準備熱水和換洗的衣物,自己把房間讓出來。
譚悠悠泡着暖洋洋的洗澡水,哼着不成曲的小調,好不得意。到目前爲止,看起來邪王不壞,心腸還不錯,只要她有韌勁、夠毅力,絕對絕對可以纏到他送她回峨眉。反正,一開始是他邪王帶她離開峨眉山到這成都府的,現在送她回去也屬分內之事,她的要求並不過分而且很容易辦到。譚悠悠站起身,說真的,這水泡人得真舒服,要不是逐漸冷了,她還真捨不得結束泡澡呢。霸佔邪王的房間這麼久,也不知道他在外邊幹些什麼。
“啊!”譚悠悠失聲尖叫,邪王該不會趁機跑路了吧,怪不得他會這麼大方出讓房間給她洗澡。意識到情況不妙,她忙不迭拿衣服來穿。正在這時候,門被砰地大力拉開,插銷應聲而斷,一個人神色焦急撞進來喊道:“發生什麼事了?”
這不是——邪王!“色狼——”譚悠悠再度失聲尖叫,“滾出去——”她隨手抓到什麼就使勁扔他。邪王一臉尷尬,在一片乒乒乓乓的攻勢中慌忙退出,末了,還不忘拉上大門。譚悠悠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衝出去,邪王還站在門外。她劈頭就發話:“你……”
“譚姑娘,我什麼都沒有看到,真的。”還沒等她質問完畢,邪王就迫不及待解釋。
完了!分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肯定是該看的看了,不該看的也看了,反正全部看光光。欲哭無淚!譚悠悠,你要振作!振作!你是二十一世紀新新人類,這不是什麼晴天霹靂的大事情。她裝作若無其事點點頭,對邪王說:“我知道了,相信你,你什麼都沒有看到。”算了,不說穿這事對大家都有好處,省得尷尬。
接下來,譚悠悠死死黏着邪王,他外出她就跟着外出,他回房她就跟着進房,一副二十四小時貼身保鏢的模樣。邪王沒再和她說話,她也沒開口,反正就是緊緊盯着他,比一比誰更有耐心,而邪王也居然好脾氣到放縱她這種行爲。
入夜,譚悠悠早早鋪好唯一的被鋪,呈大字形霸着,邪王只是默默盤坐在遠離她的窗前。似有若無的風從微啓的窗吹進,吹得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搖晃晃,在室內灑下一片暈黃的迷離。兩人在一片沉靜中對峙良久,終於還是邪王低聲嘆息道:“譚姑娘,你我雖是江湖兒女,也應謹守男女之別纔是。昨夜與你共處一室,實爲情勢所迫,今日我們不該再如此。”
“禮法自然是要遵守,其陳腐之處則不必理會。我纔不走開,跟你實說了,你去哪我就上哪,你做什麼我也做什麼,直到你送我回峨眉爲止,別想甩開我哦。”
邪王心知她打定主意,便不再說話了。譚悠悠雖然躺着,卻不敢閉眼,深怕他拋下她突然消失。
夜漸深,邪王靜靜坐着,紋絲不動,雙眼緊閉多時,似已入定。油燈燃盡,月光徐徐射進來,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譚悠悠盯着光影交錯的地面,雙眼漸漸合上,又猛然睜開,,又漸漸合上……她模模糊糊地想,就稍微睡一會兒吧,旺財都睡着了,大概不會三更半夜跑掉的……心裡彷彿踏實多了。夢裡,不再是以前回學校上課的情景,而是,邪王把她安全送回峨眉,師傅和師妹們都不受江湖偏見的影響很感謝他,他卻謝絕挽留孤身上路,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有一種跟他一起走的衝動……
譚悠悠睜開雙眼,滿是晨光映入眼簾。她慵懶地打個呵欠,揉揉眼睛,覺得屋裡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再環顧一下四周,少了一個人,邪王!他不在屋裡!她一腳踹開棉被闖出門,心裡暗暗祈禱着邪王跟前天早上一樣弄早餐去了。待跑到大堂,還沒開口呢,掌櫃的就笑容滿面迎上來:“這位姑娘醒了?小的還準備了早膳……”
“他去哪裡了?” 譚悠悠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發揮母老虎本色。
“你這小姑娘怎麼這樣……”掌櫃的邊掙扎邊抱怨。
“那個死旺財跑哪裡去了!” 譚悠悠不耐煩地大吼。
掌櫃的被她母夜叉一般的氣勢嚇到了,結結巴巴回答道:“姑娘說的,可是……是昨日與你,你一同來投宿的……的客官?”
“沒錯,快說!”
“他……他剛結完賬,走了……還不久……”
“哪個方向!”
掌櫃的看着她猙獰的臉,用發抖的手指了指東邊,譚悠悠立刻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飛奔出去。她一路急走一路睜大眼睛尋找,沒有沒有沒有,一直奔到城外都不見那個高大的身影。死旺財,沒事長得那麼平凡幹什麼,成心令她找不着麼,想找個人問都無從問起,他應該帥得一塌糊塗或者醜得驚嚇小孩纔對。她又從原路尋回,找得更加仔細,還是沒有。她不死心,再一次折往城外,最終,還是沒有找到要找的人。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城郊的太陽淡淡的,一點熱度都沒有。寒風凜冽,官道上人煙稀少,衰草連天,兩旁稀稀拉拉的樹木掉光了葉子,枝條參差地刺向天空。天空一片灰濛濛,一如譚悠悠此時此刻的心境,有些悲涼,有些委屈,有些恐懼。
她頹然蹲在地上,撿起一根小木棍,把土地當作邪王那張可惡的臉猛戳,戳個稀巴爛纔好。怎麼,眼睛有些溼潤了,地上那張可惡的臉有些模糊,起霧了麼?下雨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