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海安排見面的地點距離省委大樓不足半里地,很好地爲金楊考慮到時間問題。
這是個大衆化的商務酒店,平均消費價格一百五至三百之間,而以郭正海西海首富的名頭,去任何地方,龍隆都會安排當地最昂貴最安全的豪華套房。
金楊敲開五樓的一間客房大門時,心裡還頗爲驚訝。
前來開門的竟然是郭正海。
“郭總!您好!”
“希望沒有打擾到你。”郭正海沒有俗套地和他握手,而是輕輕關上門,朝金楊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起走進屋中。
“喝點我的家鄉茶。”郭正海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布袋,拿起兩個很顯然不屬於酒店裡的玻璃杯,從小布袋裡倒出二三顆乾花苞似的條狀物,然後不慌不忙地倒入開水。
“試試。”郭正海做了個請的手勢。
郭正海親自給他泡茶。金楊受寵若驚地端起杯子,好奇地看了看杯中黃色的花苞,慚愧道:“我從沒有見過這種茶,聞所未聞。”
郭正海神秘地笑了笑,輕輕抿了一口,閉目半晌,睜開眼睛嘆道:“好東西啊!我這輩子不好煙不好酒,甚至連女人也碰得少,就好這個。”
金楊興趣大起,學着他抿了一小口,入口有種淡淡的清甜,沒有茶葉澀口,比白開水味道稍重,但也僅此而已。他實在品不出這東西好在哪兒。
“怎麼樣?”
金楊苦笑着自嘲道:“我不是個雅人,竟喝不出任何感覺,浪費了郭總的好東西。”
郭正海哈哈大笑,朝金楊豎起拇指,“自龍隆有成後,我前後請八個人喝過這茶,他們有的位高權重,有的是國內某藝術類著名的權威,也有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他們無一例外地稱好,說是天下最美味的茶水。”
金楊微有些尷尬,摸了摸腦袋,“我是個粗人,不知道怎麼品茶。我只知道心情好,喝什麼都甜;心情不好,喝極品大紅袍也苦喉。”
“說得很好。”郭正海若有所思地看着金楊,微微嘆息道:“遲了……我應該在第一次見到你就設法把你留在龍隆。現在,你貴爲省委書記的秘書,我就不開這個口了。”
“謝謝郭總誇獎。”金楊心想,您那會恨不得把我和顏婕生吃了,還有心招納?
“這茶的名字叫梔子,不是市場上普通梔子花的梔子,而是產於我老家的一種當地梔樹,每年夏季結苞。我老家的後院就有一棵……”郭正海舉起茶杯,輕輕搖晃道:“小時候很窮,長到十四歲不知道什麼是茶葉,我爺爺到了夏天會摘下梔樹上的花苞,曬乾存起來泡茶。”
金楊大感意外地也瞪大眼,看了看他,又看看杯子裡的梔子。
“茶葉越好,泡的次數越少。而僅僅三顆這樣的梔子,就能連續泡一個星期,冬季甚至一個月,越泡茶水越碧綠。”郭正海感嘆道:“好東西啊!”
金楊沉默地笑了笑。
郭正海也不浪費時間,話鋒一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來了個課題組?”
金楊狐疑地望着郭正海,不明白他葫蘆裡賣什麼膏藥。“郭總,您的公司準備轉型?或者想在石油戰略儲備基地項目分一杯羹?”
接着金楊自我否定搖頭道:“龍隆應該不大會看得上這樣的項目。”
郭正海淡淡一笑,伸手摁下茶几上的一個小型錄音機。
一段並不怎麼清晰但卻能聽個大概的對話,靜靜地在房間響起。
金楊開始就聽出了艾慕國和程其雄的聲音,他先是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聽完幾分鐘的對話後,他輕聲道:“實話實說,您拿到這個錄音也沒什麼用。頂多擺平一個程其雄。對俱樂部不傷分毫。”
郭正海眯起眼睛,“你一年多前來找過我時,說我的龍隆註定要敗於俱樂部手裡。現在一年多過去,龍隆看起來風雨飄搖。但只要我存在一天,就絕不可能讓他們得逞。”
金楊善意提醒道:“這個俱樂部的能量……”
郭正海輕聲道:“很強,非常強……如果昌泉還在,我也許會考慮就此收山。但現在,即便擁有全世界,對我一個孤寡老頭子又有什麼用?”
金楊輕咳一聲,“您找我來?”
郭正海輕輕吐出兩個字:“合作。”
金楊眼睛一亮:“您答應讓萱萱基金會介入?”
“我現在還沒死。”郭正海沒好氣地拍了拍手掌。
衛生間的門口悄然走出一個人來。
“宋主持……”金楊愕然回眸。
“很高興再次見到金處!”宋紫薇嫣然一笑,仿若嬌豔地牡丹盛開。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睡裙,渾圓翹美的豐臀[***],潔白修長光潤的勻稱美腿,足登約三寸黑色高跟鞋,頗有古詩中的“煙攏寒水月攏紗”的意境。雖不能一覽無餘,但在黑紗的影印下卻更顯誘人。更古怪的是,她的一雙如春蔥般美白的手山各舉着一張銀行卡。
金楊看着她,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他的眼睛轉向郭正海。心想,她如果是你的女人,爲什麼還讓她去侍候程教授那種人?
郭正海彷彿看穿了他所想,不動聲色道:“她只是龍隆衆多兼職秘密公關中的一個。你只要擺平了程其雄,說服彭放放棄石油戰略儲備基地項目,她和她身上的東西都是你的。”
金楊緩緩搖頭。
郭正海笑道:“不想知道這兩張卡上有多少錢?”
“不想。”金楊聳肩道:“我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不想以後睡覺都提心吊膽。”
郭正海頗感意外。他看了金楊半晌,朝宋采薇輕輕揮了揮手。
宋采薇眸光尷尬地流轉,“再見!”說完,她回到衛生間裡穿上長長的羽絨服,提着包施施然地離開。
金楊略顯狐疑道:“她的夢想是重回一線主持的位置。您一句話的事情……”
郭正海淡淡一笑,“權力是什麼?真正的權力是制定遊戲規則,讓衆人按你的意思玩,是一種對別人產生精神影響的威懾能力。你的一句話,一個手勢,一個表情,就能讓周圍發生變化。這才叫權力,這纔是圈內人的遊戲。但是,如果每一個對你有所求的人,你都滿足他們的要求。這樣也就讓權力貶值。她要名,我給利。要利的,我給她名……”
金楊汗然道:“控制。”
郭正海道:“比如一號俱樂部,就是權力、金錢、知識、聲望和地位等各種社會資源合流的結果。他們擁有權力的多樣姓……”
金楊直言不諱道:“其實您自己也知道不敵。”
郭正海喝了一口梔子茶水後,輕描淡寫道:“我這種早期身體透支過度的老頭還能活多久?三年?五年?他們未必能在三年內完勝我。因爲他們沒有破釜沉舟的膽氣。”
金楊忽然明白,郭正海現在活着的唯一意義,便是捍衛他的龍隆,要和斷絕他香火的汪小山殊死一搏。
他驀然開始同情起這個商業鉅子,有再多錢,卻依然活得生不如死。
郭正海看了看時間,認真道:“龍隆在全國有不少宋采薇這樣的公關,如果你嫌她年齡大,還有年輕的,錢好說。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你開價。實話實說,龍隆爲了爭取省裡不點頭,已經耗費了無數心血。一旦省裡首肯,龍隆或許真撐不了三年五年。”
金楊陷入沉思。即便沒有郭正海的“要求”,他也會阻擊程其雄和他背後的俱樂部勢力。現在郭正海提出來,他當然不能白白放過這樣的機會……郭正海一直默默盯視着金楊,試圖從他的表情上找到他希望的變化。
“您爲什麼覺得我能做到?”金楊擡頭看他。
“我調查過你。”說到這裡,他從茶几上拿起一張紙,遞給金楊。
金楊接過一看,大爲驚愕地擡頭看向郭正海,苦笑道:“可真細緻,就差挖我祖宗八代的老墳了。”
這張紙上很明晰地用個輻射圖來展現他所有的人脈和關係,甚至他以爲萬無一失的雙國,都雀然紙上,更不用談紅磨坊。
郭正海沒有絲毫抱歉的意思,“你們上次堂而皇之來到我的總部要挾我。我沒有理由不調查你們的背景。特別是武江打黑風暴後謠傳你和趙老的關係。趙老的四代重孫女叫趙豆豆,也就是萱萱基金會的秘書長,這個基金會的名字源於趙萱萱……”
金楊拱手,“佩服佩服!”
“所以你有和我合作的能力。”
郭正海的話沒說完,金楊驀然道:“我可以答應您。但是我有個條件。”
“喔。你說,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郭正海應道。
金楊當然明白這個商場巨頭在想什麼,無非是想他會獅子大開口,開到什麼程度。他笑了笑,“我會擺平他們就石油戰略儲備基地項目做任何的私下交易。條件是您不要把龍隆當私人的賭注全壓上賭桌。”
郭正海不懂,深深望他一眼,“爲什麼是這個條件?似乎對你沒任何好處。”
金楊沉聲道:“龍隆旗下數萬職工不能跟您陪葬。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家庭,父母,孩子……您可以輸,龍隆不能。”
郭正海霍然動容,沉默好一段時間,低聲道:“我答應你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把龍隆託付給萱萱基金會管理。”
“謝謝您!”金楊起身鞠躬。
郭正海愕然着他,半晌,張口哈哈大笑道:“告訴你,小子,我沒那麼容易輸。”
金楊正色道:“我從來都沒希望您輸。但世無絕對。您說呢……”
郭正海正要說話,金楊的電話忽然響起。
他拿出來一看號碼,頓時整個人幾乎激動得跳了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