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一響,歲月流金。
那喃喃自語的清音,對許老而言,就彷彿是滴落心靈的一滴眼淚,讓他瞬間便陷入了恍惚,只覺得過往的歲月都星星點點的了亮起來,回望人生來路,頓覺骨重肉沉。
再看一眼會議室裡,那些反應平平甚至一臉茫然的年輕一代,熱淚更是止不住的在流淌。
聲音的記憶,本該是城市的印記、歲月的痕跡、文化的標籤。
只可惜這種曾經風靡整個南國的“流行曲”由於傳承的突然就斷了檔,如今已經沒幾個年輕人能在那深情、哀傷、嘆息、遙望的南音旋律中,再舀起一勺破碎的流光了。
不過也沒有關係,許多東西都講究機緣巧合的,強求不來,最重要的是,它還存在。
許老心中堅信,只要它還在,那就不會有遺憾。
這種迷人的藝術終究會在知音的內心迴響,它獨有的地方特色及其文化藝術價值一定會受到人們更爲廣泛的關注、認識和充分肯定。
也總會有後來人,能夠在那低迴婉轉的唱腔中,慢慢地品味出屬於這座城市,屬於整個南國的獨特的文化韻律......
得到了許老的認定,那肯定是立即加馬上的,當工作人員緊急聯繫上寄信的楚先生後,接着,所有人都赫然發現,真正的驚喜才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彼時,在權伯家裡,合唱團三巨頭齊聚,晚飯過後,三人正在爲合唱團的各項工作事宜開會。
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過來,權伯接過後欣喜若狂,合唱團的會議直接終止。
“怎麼啦?”
“來了,來了!哈哈哈,濠江文化菊的,我寄過去的東西他們收到了!”
“啊?還真的有反饋啊......”
楚芊音的大眼睛有點迷迷瞪瞪的,雖然她現在對南音有了不少了解,知道這東西意義重大,但剎那間就被官方Cue了的感覺,就很不可思議。
而當雙方進行了視頻會晤後,楚芊音才知道自己又年輕了。
原以爲會是一個工作人員,對接瞭解一下情況那樣,結果視頻一接通,對面那陣容僅是人數嚇死個人了!
一張圓桌,坐着將近二十人,那種壓迫感簡直了,再聽他們互相介紹一番,菊長、前菊長、知名的學者、著名大學的教授、本土的戲曲名家......
全是大佬啊!
僅是聽名頭就感覺很厲害了,尤其是其中有一個楚芊音還是有印象的——濠江的粵劇名伶彭慧!
那可是印在爺爺收藏的光碟上的人物呀,爺爺和鄧伯一見到她,已經是兩眼放光了......
楚芊音瞬間就緊張到小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最要命的是,正主還聯繫不上。
給蘇白彈語音,不接,打電話過去才發現,手機是關機的......
好在,雖然那條水魚不知道潛到哪裡去了,但這邊還有不少資料可以分享。
之前刻錄的光碟派上了大用場,相互瞭解了下基本情況後,直接就走起了片。
而視頻的那邊,何嘗不是欣喜若狂,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陷入了癲狂!
那份《客途秋恨》的錄音並不是那麼的清晰,而且還不完整,漏了前面的一兩句。
現在聯繫上後,他們居然直接拿出了光碟,不僅收音更好,而且是有畫面的,最重要的是,希望變得更大了啊,會晤場面氣氛瞬間就變得狂熱起來!
一羣大佬帶萌新聽戲曲什麼感受?
楚芊音的感受除了收益匪淺之外,
只覺得深不可測已經無法形容蘇白了!
全程下來,幾乎是每隔幾秒就要暫停一次的,蘇白說的每個字,唱的每一句,在這些大佬的眼裡,全都是妙不可言的隱藏知識點。
有太多的東西和細節,要是沒有這些戲曲大家們的解說,楚芊音自己是再看一萬遍都不可能知道的。
“各位是出入平安,男與女及老呀幼,閤家歡聚一堂,那你聽過了那些歌詞才發呀旺,等我唱來,這一段......”
那天《男燒衣》開唱前的一小段即興,才聽完立馬就是異口同聲地一聲:“停一下!”
隨後,全場興奮的大討論就開始了。
“這段開場白其實是龍舟歌的祝頌詞吧?”
“我也覺得是,他是在用南音唱龍舟的詞!”
“嘖!好厲害啊,《男燒衣》這個曲目很不吉利,雖然一向講究吉利和意頭的粵省人在聽曲的時候其實並無忌諱,欣賞作品嘛,其實只要不是在壽宴喜宴上唱就行,但他還是很講究的先加了一段吉利的龍舟歌在前,這構思巧妙至極啊!”
“是啊,他還是先說一大段纔開唱的,雖然是用南音的方式唱,但這正體現了‘吉利龍舟’的特色,否則我還真分辨不出來這實際上是龍舟詞!”
楚芊音聽得的腦子都是嗡嗡的,好傢伙,原來還有這種隱藏的姿勢?
她連忙弱弱的舉起手問道:“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各位老師,什麼是龍舟......”
“噢,其實龍舟歌最初是用來乞食的,唱龍舟的藝人又叫‘斯文乞兒’,他們會舉着木雕龍舟賣唱,多是唱些吉利話,聞者歡喜,便打賞些衣食財物。後來龍舟的曲目內容逐漸豐富起來,就出現了舞臺龍舟,使龍舟擺脫沿街乞食的印象,超越祝頌乞討成爲了民間的戲曲表演......”
難得有個好學的小姑娘想知道,那些戲曲名家就更興奮了,不僅有詳細講解,還是帶現場演示的。
彭慧女士說得興起,當場就敲着桌子來了一曲鄉間最常見的賀歲龍舟:“老爺本事好名聲,奶奶樂善好施心地正,少奶有喜又添丁,細蚊仔快高長大兼生性……買下良田有萬頃,收租收到去五羊城。龍舟唱過人人高興,大把利是派給我領!”
這麼一對比,楚芊音瞬間就清晰又明瞭,蘇白那段即興的吉利話開除,真的就是龍舟的歌詞啊,好傢伙,這條死水魚藏得也太深了吧?
而且他還是用地水南音的唱腔來演繹的,那種不拘泥於形式自由發揮且隨意拿捏的操作,驚得全場的大師都在喊他大師......
當然,也有一些是專家學者戲曲名家都不知道的,比如當楚芊音問起那個“芽蘭帶”時,大家都很懵,沒人能夠給出確切的答案。
但是,集思廣益之下,還是很快就得到了許多有用的線索。
“芽蘭?”
許老皺了好一會兒眉頭後,開口說道:“這個詞我有點印象,沒記錯的話,在濠江望廈蓮峰廟有一塊刻於嘉慶六年,內容爲信官紳耆商士喜認各殿器物的碑記,上面多次出現過‘呀𪢠’一詞......”
有大佬的幫忙,整塊碑記的照片幾乎瞬間就被工作人員調出來送到了跟前,經過統計,上面的“呀𪢠”字樣共出現了八次,分別爲:呀𪢠顧繡三藍花神帳一堂(天后殿)、呀𪢠神帳一堂(觀音殿)、顧繡呀𪢠神帳一張(地藏王)......
見到碑記後,楚芊音的眼睛瞬間就亮成了燈泡,小心臟更是“撲通撲通”的直線加速!
這已經不僅是因爲證據又多了一份那麼簡單啊,當她親眼見到古碑上出現了這個生僻詞時,那種震撼之感和衝擊力是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的。
如果說之前在聽的時候,覺得那搖曳而神秘的悲慼歌聲裡,每個音符都彷彿隱藏着前世的一個秘密。
那麼現在,可以把“覺得”和“彷彿”去掉了,它就是!
當這樣的一首曲子唱起時,無數前世今生的記憶與秘密,就全緊密的串聯了起來,栩栩如生的浮現在了每個人的眼前。
這種驚喜之感,不僅讓楚芊音心靈爲之震撼靈魂爲之搖曳,更是讓在場的所有的大佬都喜極而泣啊!
蘇白的這首《男燒衣》,是在座所有人都從來沒有聽過的,但此時此刻,還需要多說什麼嗎?
南音曲韻從未消亡石錘了,雖不爲人知,但它一直都在這浮華的塵世中流淌着!
所以什麼都不用說了,現在只需要做,把蘇白拎出來盤,狠狠的盤!
大佬們直接就現場開會籌備起了拜訪事宜,而盤蘇白這件事嘛,楚芊音是最熱心的了,如精靈般穿插其中,不亦樂乎......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
蘇白還完全不知道他已經被大佬們盯上了。
此刻,他正專心致志的在給何老太太進行一次正式的音樂治療。
根據老太太年輕求學時喜歡跳芭蕾舞,畢業後曾在芭蕾舞團工作過一段時間的經歷,蘇白嘗試了下音樂喚醒。
他挑了一首老太太最喜歡的芭蕾舞曲,再選出演奏得最好的版本,當那帶着雋永的藝術氣息的曲子在她耳畔響起,奇蹟很快就發生了。
隨着音樂播放,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似乎回想起了什麼,眼裡漸漸有了光,臉上也多了些許神采。
在蘇白的幫助和鼓勵下,她僵硬的肢體慢慢的開始鬆動,逐漸的開始活泛,最後竟應和着那質樸動人的旋律和富於視覺感的節奏,在輪椅上翩翩起舞......
這一刻,她彷彿重回了舞臺。
看着那衰老的軀體裡透出的優雅,簡靈兒只感覺自己被一股沉靜如水的愛與溫柔包裹住了,她捂着嘴,再次哭成了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