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號,受超強颱風“鳳凰”的影響,咩城的雨已經下了整整兩天。
今天的天氣仍未轉好,午後兩點,風尾帶來的殘餘雲帶與雨帶正在集聚,天空陰沉沉的,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出現強降雨。
住在沿海地區,常受颱風侵擾和影響的人都知道,颱風登陸後會有短暫的風停現象,那是因爲所在地正處於風眼區內。
而在這個時間段裡,是不能馬上出到戶外進行活動的,因爲接下來風尾的威力和破壞力有可能纔是最強勁的。
但今年78歲的鄧伯已經在家裡坐不住了,趁着風停雨歇之際,他帶上了自己特意託人從原產地買的,上好的“鴨屎香”茶葉,再拿起一把雨傘,和往常一樣,牽着自己的小巴哥犬,匆匆忙忙的往社區的老人活動中心趕去。
今天是週六。
每週六的下午3點整,是珠水臺《梨園粵韻》節目的播出時間。
這是鄧伯最喜歡的戲曲節目,也是社區裡的老人們都喜歡的節目。
雖說電視節目嘛,在家也能看,只要家裡有電視有信號就行。
但是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在家看的感覺,又怎麼能和在活動中心裡大家一起看相比較呢?
試想一下,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泡上一壺好茶,先邊喝邊聽節目主持人開場循例要講的古仔,大家也跟着一起吹下水回憶下當年。
待到正戲開始後,就放下躺椅安穩的躺下,邊聽戲曲邊抖腳丫,抖着抖着,不知不覺地就進入了香甜的夢鄉,那是何等的愜意與享受啊。
自從龍歸社區老人活動中心設立並且開放以來,這已經是社區的老人們最固定的休閒節目了,週六這天甚至說是節日都不爲過。
他們連“暗號”都有,平日裡碰見打招呼的日常用語都從“食晏未呀?”“出去買𩠌啊?”之類的改成了:“喂,3點,飲茶!”
所以,養成了習慣後,莫說今天刮颱風,就算今天刮的是青龍偃月刀,也擋不住鄧伯那顆3點鐘要去飲茶聽戲會友的心。
和往常一樣,鄧伯下了樓後走出長巷,只要從龍歸社區旁邊的居民小公園側門進去,再沿着那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在公園角落處見到龍歸社區的老人活動中心了。
活動中心是利用公園裡原有的舊房屋改建的,是一幢二層高,說不上古老,但卻一眼就很懷舊的黃皮樓房。
那清楚的線條、寬鬆的形狀,以及在70、80年代最“潮流”,如今在時間的洗禮下已經盡顯斑駁的塗灰牆面,都無一不在默默地訴說着年代感。
如今在國際化大都市咩城,已經很難再找到這樣的黃皮樓了。
而也正是因爲有這幢充滿年代感的舊房屋存在,才讓這座經歷過數次翻新,愈發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現代化居民小公園,還能夠讓人在不經意間瞥見一抹關於歷史的沉澱。
活動中心的風格也盡顯極簡主義,僅由一間80平米的電視房和一間40平米的閱覽室組成,都設立在一樓。
電視房是多功能的,除了配備電視機、影碟機、音響等播放設備和桌椅供人觀看電視節目外,同時也兼具茶水室、棋牌室的功能。
總得來說,在電視房裡可以比較隨意,只要打牌和下棋的人注意聲音別太大,吵到在看電視的人就行。
但是在閱覽室就稍微有點講究了,基本的規章制度和圖書館一樣,保持安靜,嚴禁喧譁更是必須的,喜歡清靜的話,
可以端壺茶水過去看看報,寫寫字。
平日裡,會有很多家長喜歡帶小朋友來這裡寫作業,氛圍特別好。
至於運動健身室嘛,整個公園都是......
二樓則是不開放的,要用來住人。
活動中心的管理員就住在這裡,專門負責打理活動中心的日常事務。
那個管理員叫蘇白,是個很後生的後生仔,聽說今年才24歲,平時常來這裡休閒娛樂的居民都會親切的喊他“白主”,是“小白主管”的簡稱。
但鄧伯不怎麼喜歡他。
他跟蘇白第一次見面就發生過爭執,因爲蘇白不讓他把自己的巴哥犬牽進去。
無論他怎麼解釋自己的小巴哥有多溫順,不會傷人不會亂叫更不會亂拉屎,裡面的老人也紛紛表示沒關係,以前鄧伯也都是這樣牽進來的,但是蘇白說不行就是不行,最後只能拴在外面。
鄧伯認爲蘇白屬於是新官上任,故意把火燒在自己身上找自己麻煩,於是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各種看蘇白不順眼。
奀挑鬼命,面無血色,病怏怏的就像是患有什麼隱疾一樣,無論橫看豎看怎麼看,都是一副短命相。
說話也柔柔弱弱的,一點男子的陽剛氣概都沒有,跟個乸型沒差別,搞不好還真是個基。
最關鍵的是,才20出頭的後生仔,六嬸還吹水說他是什麼名牌大學畢業的博士生,挑!
別說鄧伯不信,甚至都不想盤這個事情的真假,就衝他年紀輕輕的沒一點上進心,折墮到要跑來做一份這樣的工作,每天就負責開門關門打掃衛生,註定沒前途啦。
用鄧伯的話說,我的大孫子也就比他大三兩歲而已,出國留學畢業後,現在都已經在國外的大公司當上主管了,真正的主管啊。
不過,當時不服氣的六嬸一句話就噎死他了,“是啊是啊,知道你孫子厲害了,厲害到連回來看你的時間都沒有,逢年過節人影見不到,有鬼用啊?”
“別人小白啊,長得又靚仔,說話又溫柔,做事又細心,天天都在這裡照顧我們啊,斟茶遞水樣樣服侍到位,有什麼不好啊?”
“上次三姑低血糖昏迷啊,是誰救回來的?都不想想!”
六嬸的這番話讓一向性格火爆,懟天懟地懟空氣從未服過誰的鄧伯頓時啞口無言。
氣歸氣,但卻不得不承認,蘇白的確幫了很多忙。
活動中心剛設立的時候,由於沒專人看管,活動中心三天兩頭都是關門的。
難得開放一次,大家在這裡玩的時候若遇到什麼問題時,也找不到工作人員及時提供幫助。
並且,由於活動中心在公園裡,而這類開放式的地方又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以及社會閒散人員最喜歡待的。
當時活動中心設立還沒多久,大門就被兩個“道友”撬開,不僅把能賣錢的東西全偷走,就連搬不走的皮沙發都還要喪心病狂的用刀子給你劃爛。
也正是因爲這樣,居委才下定決心要請專人負責看管,而蘇白來了之後,這樣的事情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了。
但鄧伯還是不怎麼喜歡他。
哪怕他其實一直都把栓在屋外的小巴哥犬照顧得很好,總會細心的給它準備一些寵物零食,偶爾還會請它吃大雞腿,甚至還買了個專屬木質狗屋給它。
同時,鄧伯內心也承認,過後再回看,在這件事情上是自己有點不講道理。
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或許是因爲他自己很主觀上的,很本能上的就覺得這後生仔死氣纏身,很晦氣,所以提不起好感。
又或者,根本就無需理由,因爲“不喜歡”本身就是最大的理由。
和往常一樣,小巴哥隔着大老遠就興奮起來了,蹦蹦跳跳,迫不及待地要去它的“專屬VIP”狗屋,那裡有一個小飯盆,裡面總會放着一些好吃的。
但今天它失望了,飯盆裡什麼都沒有,失落的哼唧了兩聲後,正見到從屋內的走出來的蘇白,又不滿的朝他“汪”了一聲。
“下午好,鄧伯。”
和往常一樣,蘇白輕聲細語的打了個招呼,接着又偏過頭來,對很不滿意的小巴哥笑着解釋道:“噢,打颱風,買不到,明天就有了。”
他的目光彷彿永遠都是那麼的平和,就像是即便是天塌下來,都無法掀起在他內心掀起一絲漣漪般。
但鄧伯卻隱約的感覺,今天的蘇白似乎和往常有點不一樣了,但又說不清道不明。
或許是因爲天將欲雨,光線昏暗,他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想了,今天蘇白那張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肯定會顯得更蒼白,更滲人。
可實際上並沒有。
反而看起來,比平時要精神許多。
鄧伯也沒在意,一個話不投機的小透明,管他做什麼,只要別影響自己看電視聽戲就行。
“下午好。”
他很勉強的咧了咧嘴,卻始終都沒能夠順利的拼湊出一張完整笑臉來,又擺擺手道,“不用管它,它和我一樣,要減肥啊。”
應付一句後,他就徑直走進了電視房,跟比他早到的人熱情的打起了招呼,裡面已經有四個人在了。
“嘿,高佬權,口水威......”
“哈哈,老鄧,哎呀,我還以爲你今天不會來呢!”
“丟!16級,我沒見過啊?吹我不脹啊!咦,老陳人咧?我今日專門帶了他最喜歡的鴨屎香......”
“唉,沒辦法,一下雨他就風溼痛,今天就等我先幫他試下吧。”
“......”
鄧伯的到來,讓原本就很熱鬧的電視房變得更加的熱鬧了。
停在原地的蘇白則幽幽地嘆了口氣,心裡嘀咕了一句,“和記憶裡一樣,的確是個脾氣很不好的胖老頭呢......”
而聽到身後傳來的爽朗的交談聲後,那熟悉的語言,熟悉的腔調,他又不禁一樂。
“哈,這個世界的‘鴨屎香’,應該也是單叢茶吧?”
蘇白心裡想着,蹲了下來,笑眯着眼向正在委屈巴巴板鴨趴的小巴哥友好的伸出了手。
“你好呀,我叫蘇白,來自地球。”
“初次見面,還請多多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