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晏遙在院子裡翻檢藥材。日頭暖暖的,曬得身上暖洋洋的。晏遙最喜歡這樣的日子,心輕飄飄的,滿肚子的愁情離緒彷彿也被蒸發了一樣,心裡輕快,便輕輕哼起歌來。自己唱的高興,竟沒注意到有人來。
“姐姐的小曲兒唱得不賴啊!”來人忽然出聲,把晏遙嚇了一跳。
擡頭看時見一嫵媚少女正倚在廊邊,十指修長,正撥弄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晏遙不禁想起了彭香兒,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正胡思亂想間,少女已經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揚起尖尖的小臉兒,水晶般的大眼睛盯着她打量了半晌,才道:“你就是先哥哥帶回來的那個丫頭?”
晏遙心說糟了,這丫頭說不定又是韋先的相好,若給她誤會了自己和韋先的關係,說不定又要成誰的下酒菜了。心中這麼想着,不由得冷汗直冒,面上卻要儘量維持鎮定:“我是韋先帶回來的不假。可我只是他請回來的大夫,給熙兒調養身子的。不信你瞧!”說着舉起手中的藥材給她看。
“我也沒說什麼呀,姐姐緊張什麼?”那少女笑得眉眼彎彎。
晏遙一時尷尬不已。自己的那句話,怎麼聽怎麼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恐怕這小丫頭原來沒誤會,現在是真的誤會了。想到這些,晏遙便覺得挫敗的很,垮下身子,開始懶懶地收拾藥材。
“姐姐既是大夫,可否幫小如診診脈?”那少女卻忽然轉了話題,還伸出藕白的一截小臂,一臉楚楚可憐的神色望着她。晏遙也不好推脫,便將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爲她診起脈來。
“怎麼樣?”小如見晏遙眉頭皺了又皺,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個,你身體好的很,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有孕了。”
“什麼?!多久了?”
“大概三個月了。”晏遙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想着她未婚先孕,今後的日子不知有何艱辛,心裡堵得難受,眉頭皺得更深了。
晏遙一徑地替小如發愁,根本沒注意到小如使勁忍着笑意。回過臉來,她又一臉悽楚道:“姐姐,我該怎麼辦?”
晏遙搖了搖頭。小如的眼淚刷地就落了下來:“早先先哥哥說要娶我進門的,現在弄成這樣,讓我回去怎麼跟爹孃說。”說到痛處,一下撲到晏遙懷裡放聲大哭起來。晏遙心裡替她難受,卻又不知該怎麼安慰。只能一面撫着她的背,一面重複道:“沒事的,沒事的,會有辦法的。”
小如哭了半晌,忽然擡起頭,抽抽噎噎道:“姐姐,你幫我跟先哥哥說說吧,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晏遙只恨自己想不出辦法幫她,現在聽她這麼說,也沒細想,便點頭答應了。
晏遙站在韋先院子裡,忽然後悔起來。
她本來說今天天色晚了,自己不方便到韋先院子裡來。可禁不住小如哭得一聲慘似一聲,一時腦熱便來了。
可到了韋先院裡,發覺韋先屋裡燈火通明,幾個嫋娜的身影映在窗子上,且旋且舞,不時地傳出少女的嬌聲笑語。晏遙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勇氣上去敲門。心想算了,回去好好哄哄小如,明天再來吧。
剛要轉身,忽聽得一小丫鬟道:“呀,晏姑娘,你怎麼在這裡?不是熙少爺有什麼急症了吧?”晏遙拼命地給她使眼色,小丫鬟卻渾然不覺,只一個勁地問熙少爺有沒有事,急着進去稟報先少爺。
晏遙無奈,只能使勁地拖住她,輕聲央道:“好小桃,真的沒事,求你千萬別跟你們先少爺說。”兩個人正拉拉扯扯,忽聽得“吱呀”一聲門響,韋先立在門口,斜睨着二人,皺了眉道:“吵什麼?熙兒怎麼了?”韋先身後好幾個女孩兒探頭探腦,有的幸災樂禍,有的一臉鄙夷。晏遙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即被韋先看到了,晏遙只得隨他進去。
屋裡暖香薰人,紅燭高舉。韋先只着便衣,雪白的尾巴環在腰間腿上。許是喝得醉了,目光有些迷離,斜靠在榻上,單手支頤。旁邊環着一衆女妖,瞅着晏遙不住地小聲嘀咕。
晏遙打量這些女孩子,環肥燕瘦,桃紅柳綠,個個是絕色佳人。眼前忽然浮現出小如哭得腫腫的眼睛,不覺得就紅了眼眶。
韋先見她進來還沒說話便眼圈泛紅,以爲真是熙兒出了什麼事,忙坐正身子,厲聲道:“到底怎麼了?”
晏遙被他一訓,更覺得委屈,又覺得自己沒出息。自己是替小如說理來的,怎麼還沒張口自己倒先哭上了。想到這裡忙收了眼淚,瞪一眼韋先道:“熙兒沒事。”韋先雖覺得晏遙今天有些奇怪,但聽到熙兒沒事,便放下心來,又靠回榻上:“那是誰有事?”
“你有事。”
“我有事?我有什麼事?”
“你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
“我做了什麼?我清楚什麼?”韋先發現晏遙越說越糊塗。可她一臉的焦急氣憤又不像作假,於是耐下性子繼續問道:“我到底做了什麼?麻煩晏姑娘說清楚些。”
“你把人家肚子弄大了,你說要娶人進門的,現在撒手不管,算什麼男人!”晏遙氣哼哼地一通吼了出去,吼完才發現自己措辭欠妥,這麼說好像在爲自己打抱不平一樣。
一衆女妖早已驚叫出聲,晏遙的臉騰一下就紅了,結結巴巴地分辨道:“不是,不是,你不能不管,我,哎呀,不是,我……”越說越覺得自己口拙,晏遙急得額上直冒汗。
“你說我把你怎麼了?”韋先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晏遙猛擡頭,發現韋先就站在自己身前,自己和他幾乎臉貼着臉,甚至能看到他眸中映出的自己,那麼窘迫。
一時間晏遙腦子像停轉了一樣,也沒聽清楚他問什麼,張口便答:“你把人家肚子弄大了……”話音未落,一衆女妖便叫罵、哭鬧成一團,甚至有人上來揪住晏遙便要打。韋先只冷眼看着。
晏遙被人一驚一扯,反倒清醒過來。
她見韋先抱臂立在一旁,面帶嘲諷,又看着周圍的女妖們都吵吵嚷嚷,忽然冷笑道:“呵呵,我真是蠢呢。你這樣的男人,哪配做小如的丈夫?哪配做孩子的父親?我居然還跑來替小如說情。就該讓小如嫁得遠遠的,一輩子不進你韋家的門!”說罷冷冷地看他們一眼,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罵得好啊,姐姐,你當真厲害得緊呢!”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突兀地響起,屋裡的人皆是一驚。韋先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道:“臭小子,又作弄我,趕緊給我滾出來!”
“別生氣嘛,反正這些戲碼你這兒隔個三五天就會上演一場,今天只是小場面嘛。”隨着話音,一個藍袍男子出現在韋先身邊。
他身量比韋先略高些,容貌也是絕美,尤其那雙眼睛,明澈似深海水晶。此刻他正攬着韋先,孩子氣地撒嬌。“可是從沒人敢這麼罵我。”韋先說着,眸光已轉爲凌厲,只看得晏遙心中一顫。
現在輪到晏遙糊塗了。她根本就搞不清眼前到底是個什麼狀況。韋如見她仍是一臉茫然,便嘻嘻笑着,走到她身邊道:“姐姐,小如謝你今天仗義直言。”說着竟福下身去。晏遙正訝異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行女子之禮,只一錯眼,卻見小如盈盈立在那裡。
晏遙立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時心裡又酸又澀,想着自己急怒失態,最終卻只是一場鬧劇,心下忽然冷冷的,“如少爺如此神通,豈須晏遙仗義?是晏遙不自量力,攪了各位的雅興。”說罷草草地行了個禮,也不管愣在當地的韋如和出言挽留的韋先,便徑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