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真想弄明白,你的邏輯思考究竟是怎麼回事。”
湯川學百無聊賴地托腮說完後,故意打了個大哈欠。小小的金屬框眼鏡被取下放在一旁,這顯然是在表明:你已經沒必要掙扎了。
事實正是如此。草薙對眼前的棋盤瞪了二十分鐘,還是想不出破解之策。王無路可逃,雖想狗急跳牆,但連胡亂攻擊的功力也沒了。倒是有不少走法,但那些招數幾步後就會失去效用。
“國際象棋不合我的胃口。”草薙咕噥。
“又來了。”
“本來就是,從敵人那裡奪來的象憑什麼不能用?象是戰利品,拿來用有什麼不對。”
“你挑遊戲規則的毛病幹什麼?況且象並非戰利品,只是士兵,被對方奪去就等於喪了命。死掉的士兵當然不能用。”
“將棋就可以用。”
“我要對將棋發明者的創意致敬。我想那大概意味着:俘虜對方,並非是殺死敵方,而是降服對方,因此才能夠再次利用。”
“國際象棋也這樣不就行了?”
“陣前倒戈的行爲違反騎士精神。你老是強詞奪理可不行,要富樫有邏輯地密切注意戰況。你只能走一次象,而且你可動的象很少,無論動哪個,都無法阻擋我。只要我一動象,你就輸了。”
“不玩了,國際象棋真無聊。”草薙重重縮進椅子。
湯川戴上眼鏡,擡眼瞅牆上的鐘。
“花了四十二分鐘,都是你在浪費時間。對了,你在這裡混沒關係?不會被正經的上司臭罵一頓?”
“跟蹤狂命案好不容易纔結案,好歹讓我喘口氣休息一下。”草薙伸手去拿不太乾淨的杯子,湯川替他泡的速溶咖啡早已涼透。
帝都大學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內,除了湯川和草薙別無他人,學生們都去上課了。草薙就是因爲這點,纔在這個時間過來。
草薙口袋裡的手機響起,湯川一邊披上白袍,一邊露出苦笑。
“看吧,剛說完就找你。”
草薙苦着臉,看着來電顯示。被湯川說中了。打電話來的是隸屬同一小組的刑警學弟。
站在舊江戶川的堤防旁,可以看到污水處理場。河對岸就是千葉縣,草薙一邊豎起大衣領子一邊暗想:既然要死,爲什麼不死在對面?
屍體棄置於堤防旁,蓋着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藍色塑料布。
發現者是一個順着堤防慢跑的老人。他看到塑料布一端露出似人腳的東西,遂戰戰兢兢地掀起塑料布一探究竟。
“聽說那位老爺子都七十五了,這麼冷的天,虧他還跑得動。這把歲數看到這麼倒黴的東西,我打從心底裡同情他。”
先一步抵達的刑警學弟岸谷把基本情況報告草薙後,草薙不禁大皺眉頭,大衣下襬在風中翻飛。
“岸谷,你看過屍體了?”
“看了,”岸谷嘟囔着撇撇嘴,“組長叫我看仔細。”
“他每次都這樣,自己從來不看。”
“草薙先生,您不看嗎?”
“我可不看那種東西,看了也沒用。”
岸谷表示,屍體是在慘不忍睹的狀態下遭人棄置。屍身全裸,鞋襪也被脫掉,慘遭毀容。岸谷將其形容爲“打破的西瓜”。光是聽到這些,草薙就覺得噁心。此外,死者的手指被燒過,指紋完全被破壞。
死者系男性,脖子上有勒痕,沒有明顯外傷。
“但願鑑定小組能找到點兒什麼。”草薙一邊在四周草叢漫步,一邊說。衆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假裝尋找兇手的遺留物品。說真心話,他已完全把希望寄託在鑑定專家身上,不太相信自己能找到什麼重大線索。
“旁邊扔了一輛自行車,已經帶回江戶川分局了。”
“自行車?是誰當垃圾扔掉的吧。”
“那輛自行車實在太新了,但兩個車胎都放了氣,像是用釘子之類的東西戳的。”
“嗯……是被害人的車?”
“目前還不確定,車上有登記編號,能查出車主。”
“但願是被害人的,”草薙說,“要不然事情就麻煩了,簡直是天堂與地獄之分。”
“啊?”
“岸谷,你第一次處理身份不明的屍體?”
“對。”
“你想,臉和指紋都被毀,表示兇手想隱瞞被害人的身份。這正表明,一旦查明被害人的身份,就能輕易找出兇手。因此,能不能立刻查明身份,這就是命運的分水嶺——當然,我們的命運。”
說到這裡,岸谷的手機響了。他接完電話,對草薙說道:“叫我們去江戶川分局。”
“謝天謝地,得救了。”草薙直起身子,拍打了兩下腰際。
一到分局,間宮正在刑事科辦公室對着電暖爐取暖。間宮是草薙的組長。幾個在他四周急急走動的男子,是江戶川分局的警察,大概正在準備成立專案組。
“你今天是自己開車來的?”間宮一看到草薙就問。
“對,這一帶坐電車不方便。”
“你熟悉這一帶的環境?”
“談不上熟悉,但還算有點兒瞭解。”
“那就不用找人帶路了。你帶岸谷去這裡一趟。”說着,間宮遞出一張便條,上面潦草寫着江戶川區筱崎某處的地址和“山邊曜子”這個名字。
“這人是誰?”
“你告訴他自行車的事了?”間宮問岸谷。
“說了。”
“屍體旁邊那輛自行車?”草薙看着組長嚴肅的面孔。
“沒錯。調出資料後,發現這輛車已報失竊,登記編號完全符合。那位女士就是車主,我和她聯繫過了,你們去問問。”
“自行車上留下指紋了嗎?”
“這種事用不着你操心,快去。”
遭到間宮粗厚嗓音的驅趕,草薙和岸谷迅速衝出分局。
“傷腦筋,原來是失竊的自行車,不過我早就料到會是這樣。”草薙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忿忿抱怨。他的車是黑色Skyline,用到現在快八年了。
“是兇手用過之後扔掉的?”
“也許。真是這樣,詢問自行車車主有什麼用?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誰偷了車子。不過要是能問出車子是在何處失竊的,至少可以鎖定兇手的行動路線。”
草薙靠着便條和地圖,在筱崎二丁目附近轉了幾圈,終於找到那戶人家。門牌上寫着“山邊”,是棟白牆的西式住宅。
山邊曜子是主婦,看起來四十五歲上下。由於事先知道警察要來,妝化得一絲不苟。
“是我的自行車,沒錯。”
看了草薙遞上的照片,山邊曜子斬釘截鐵地說。照片是草薙向鑑定科借來的。
“如果您能到警局來一趟,確認一下實物,我們不勝感激。”
“當然可以,你們會把自行車還我吧?”
“當然。不過還有些事需要調查,等調查結束後才能歸還。”
“不趕快還給我,會很麻煩,少了自行車,我買菜很不方便。”山邊曜子不滿地皺起眉頭。從她抱怨的語氣來看,好像是警方失職害她車子失竊。看來,她還不知道那輛自行車涉及殺人命案,一旦知道,她還敢騎?等她發現輪胎被人戳破,該不會叫我們賠償吧?草薙想。
據山邊曜子說,自行車是昨天失竊的,即三月十日上午十一時至晚上十時之間。昨天,她和朋友在銀座碰面,逛街購物吃東西,回到筱崎車站時,已過晚上十點,無奈之下,只好從車站搭公交車回家。
“您的車放在停車場?”
“不,就放在路邊。”
“上鎖了嗎?”
“鎖了,我用鏈子鎖鎖在人行道的欄杆上。”
草薙並未聽說命案現場有鎖鏈。
隨後,草薙載着山邊曜子前往筱崎車站。他想看一下自行車失竊的準確地點。
“就是這附近。”山邊指着距離站前超市二十米的馬路邊,現在,那裡依然放着成排的自行車。
草薙環視四周——這一帶有銀行和書店,白天和傍晚往來的行人不少。雖說只要手法巧妙,迅速剪斷鏈子,徑自騎走絕非難事,但他還是直覺,兇手是趁人跡稀少時行竊的。
接着,他請山邊曜子和他一起回江戶川分局,親眼確認自行車。
“真倒黴。我上個月纔買的車,發現被偷,簡直氣死了,搭公交車回家前,先去站前派出所報了案。”她在後座說。
“虧您還記得登記編號。”
“那當然,剛買的車,家裡還留着票據。我專門打電話回家問的我女兒。”
“哦。”
“到底是什麼案子?打電話來的人不肯說明白,剛纔我就好奇。”
“現在還不確定,我們並不清楚詳細情況。”
“你們做警察的口風還真緊。”
岸谷在副駕駛座拼命忍住,草薙則暗自撫胸慶幸,幸好今天找了這位女士,要是案情公開後再去,肯定會反過來遭到連番追問。
山邊曜子在分局見到自行車後,十分肯定那就是自己的。此外,她還問車胎爆了、車上有刮痕,該向誰要求賠償云云。
自行車從車把、車身到腳踏板,分別採到不同的指紋。
另外,警方在距離現場一百米處,發現了疑似被害人的衣物。衣物塞在一斗深的桶裡,遭到部分焚燒,包括外套、毛衣、長褲、襪子和內衣。應是兇手點火後立即離去,沒想到衣物並未繼續燃燒,火很快就熄滅了。
專案組並未提議針對這些衣物清查製造廠商,這些衣物顯然屬於批量生產的成衣。畫像技術人員根據衣物和死者的體格,畫出了被害者生前的模樣。一些調查人員拿着這張圖,以筱崎車站爲中心四處收集相關信息。可能是這樣的服裝實在不夠惹眼,幾圈下來並未打聽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新聞節目中也發佈了這張肖像圖,不久倒是收到了一大堆線索,但是沒有一個能和屍體扯上關係。
另外,警方針對報失人口進行了認真的比對,但沒找到任何線索。
接着,警方以江戶川區爲中心,徹底清查附近是否有近期失蹤的獨居男子,或是突然失蹤的旅館房客。最後,終於得到一條線索。
位於龜戶的出租旅館扇屋,有一名房客失蹤了。旅館是在三月十一日發現房客失蹤的,也就是屍體被人發現那天。由於已過了退房時間,旅館員工只好去房間查看,卻只看到少許行李,人不見蹤影。由於經營者事先收了房錢,因而並未報警。
警方立刻從房間和行李上採集到毛髮與指紋,竟與屍體的完全一致!此外,從自行車上採到的指紋之一,也與房間行李上留下的指紋完全相同!
失蹤客人在旅館登記簿上留下的姓名爲“富樫慎二”,住址是新宿區西新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