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
機關啓動的聲音夾雜在嘩嘩的河水中依然清晰可辨,喬依的目光轉向洞口。
那裡,一個男子慢慢走了進來。他腳下虛浮步履凌亂,走起路來跌跌撞撞仿似醉漢。地上一處一寸餘高的凸起,也將他絆倒在地。他緩緩起身,繼續前行,半身的泥沙並沒有引起他絲毫的注意。
他扶着浮橋,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平臺。
待他走近,喬依方纔看清來人模樣。這男子二十餘歲的年紀,面目英俊卻憔悴蒼白,鬍子邋遢,髮絲凌亂,眉心隱隱有一團青黑之氣纏繞。一身華麗的衣衫也不知多久沒洗,歪歪扭扭掛在身上。
喬依皺了皺眉,來人的身份無需多猜,定是賈文青無疑。
“仙兒,文青無能,尋不到解救之法。”
賈文青跪在地上,將白狐真身摟在懷中,口中喃喃低語,渾然未覺平臺上多了幾人。
“文青,不怪你,這多情鏈乃我狐族秘法凝練,別說是你賈家先祖,便是那些修真煉道的大能只怕也束手無策。”
白狐側過頭,微微掙開賈文青懷抱,朝着喬依道:“這是我夫君賈文青。”
賈文青猛地擡起頭來,方纔發現一側的喬依二人。然而他臉色隨即一變,怒目圓睜,咬牙切齒道:“又是你們,你們爲何不能放過我娘子,非要毀人姻緣不可嗎?”
他身體抖動,劇烈喘息,起身猛走幾步,就欲撲上來質問
。
“文青,不要無禮,這兩位不是山靈宗的弟子,是我特意請來爲你驅除怨氣的高人。”
賈文青聞言一愣,嘶吼着道:“我不要驅除什麼怨氣,我只要……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前半句還在聲嘶力竭,後半句已是低低哭泣,令人心生不忍。
白狐並不理他,搖了搖頭,看着喬依道:“少年郎,我求你之事,此便是其一。星月前輩一絲怨氣困在此地數百年之久,怨而生煞深入骨髓,非同小可,即便是那幾名山靈宗弟子自負清高,卻也無力施救。你年齡雖幼,卻修爲深厚,絕不是那幾人可比。我觀你施展道法中正平和,清氣十足,若沒有猜錯,你應該出自方今天下正道魁首玄青門吧?”
喬依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正是玄青門弟子。”
白狐接着道:“玄青門存世已久,神通驚人,隸屬道門一脈,對付怨煞之氣最有心得。不知能否請你相助解除我夫君怨氣?”
喬依仔細看了看賈文青,點頭應道:“此事乃是治病救人,驅除怨煞,與我師門道義相符,你不求,我也會答應,只不過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白狐卻是搖了搖頭,道:“之前我也沒有太大把握你可以,就在方纔我卻是確認了。”
“爲何?”
白狐伸手指了指賈文青,道:“文青與我相伴已久,他體內的怨氣我自是熟悉。方纔他逼近你時,我曾不經意間察覺,他眉心的怨煞之氣,竟然淡去許多,這是幾年都不曾有過之事。不管是怨煞之氣忌憚於你縮回體內,還是被你身上散發的清氣沖淡,這都說明你對它有所剋制。”
喬依低頭想了想,這怨煞之氣懼怕的多半是他體內修行的度人經,也唯有此經方纔對陰森鬼物怨煞之氣最爲剋制。不過,度人經也是隸屬道家一脈,白狐誤認成玄青真法卻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你如此說,我盡力一試!”
言罷就欲動手,冷不防紫小樓伸出手臂拉住了他,道:“你先等一下
!”
喬依向他看去,卻見她櫻脣一嘟,示意了一旁的白狐。見喬依依然一副茫然的樣子,方纔跺腳道:“你不問問她的其他請求嗎,萬一……”
喬依未待她說完,搖手道:“不會的,再說我本就是要救他,早一時晚一時又有何區別,你就不要以小……”
言到於此,他下意識的住了口,果然紫小樓柳眉倒豎,怒道:“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算我多事!”
言罷,竟是怒哼一聲,轉首走到一旁不再理他。
喬依面色尷尬,忍不住摸了摸腦袋,卻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一旁,白狐將二人神情看在眼中,忍不住浮起一絲羨慕。對於她來說,這些美好已經屬於曾經。
“文青,你來!”
白狐溫柔的呼喚,將失魂落魄的賈文青叫了過來,而後目光期許,看向喬依。
喬依心領神會,一把將賈文青拉過,不等他有所反應,卻是揮指連點,封住他全身經脈。伸手抓過他左手,一股靈力渡了進去。
不過片刻,他已滿頭大汗。喬依體內修煉的鴻鈞混沌真法生成的靈力中參雜着一絲度人經異力,對怨煞之氣極爲剋制,只是凡人靜脈阻塞,本就難以通行靈力,再加上那絲怨煞之氣佔據這具肉身已久,可謂熟悉至極,一時間東奔西竄,行蹤詭秘極難把握。以喬依對靈力的操控,一陣圍追堵截之下仍然被它滑溜的躲開。這也難怪山靈宗幾名弟子驅除不得。
時間流逝,紫小樓慢慢放下薄怒,轉身看向喬依,目露憂色。
喬依面色微紅,他倒不是當真吃力至此,只是覺得自己有點辜負白狐的信任,尤其是不遠處還有佳人翹首期盼,他少年心性,如何肯丟了面子。
心中發狠,他將心神一分爲二,一邊口中默誦度人經,生成無形的音波從外向內侵入賈文青身體,另一邊溝通體內青銅古燈,一絲靈力注入其中,催發出一絲古燈之力夾雜在靈力之中,一同涌入賈文青體內。
那絲怨煞之氣再也不復之前的靈巧,縮在一個角落瑟瑟發抖
。靈力涌過,瞬間將其包裹,藉助度人經形成的音波協助,將其煉化。而後,音波擴展到全身各處,將賈文青身體內深藏已久微不可查的怨氣分支盡數消滅。
一道黑煙自賈文青體內浮現而出,慢慢消散。白狐長出一口氣,眼中閃過一抹喜色。
緩緩鬆開賈文青的手臂,喬依閉目調息片刻。之前對於度人經音波的控制精細入微,頗爲耗費心力,靈力雖然損耗不多,然而他本就剛剛經過一場大戰,心神俱疲,此時一股倦意涌過心頭,直欲沉沉睡去。
咬了咬牙,他伸手取過一瓶天地靈乳,小飲一口,藥力擴散開來,片刻後方才恢復一些。
睜開雙眼,卻見白狐目光盯在自己手中玉瓶之上,目露期許,搖了搖頭,伸手一捏賈文青下巴,玉瓶微微一震,一滴靈乳飛出沒入其口。不過片刻,賈文青蒼白的面孔竟然飄起一抹久違的紅色。只是他身體孱弱,還需慢慢調養纔可恢復。
天地靈乳的神效卻是讓紫小樓美目泛光,幾月相處,她本以爲已經知曉喬依所有秘密,哪知道他悶聲不響在私下裡還藏着這等天地靈物。忍不住銀牙暗咬,心中暗道,這死木頭不知道還藏着多少秘密和寶貝,以後一定要好好挖掘。
白狐看着依回身旁的賈文青,眼波如水,一隻狐爪伸出,似愛戀似撫摸,輕輕拂過,而後賈文青雙眼一閉,沉沉睡去。
“多謝了!”
“此事已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天生萬物,萬物有靈;天人合一,相依相存,本是天地之序。而亳州之人卻鬥獸爲樂,尋求刺激,大肆捕捉我密林羣獸,圈養拼鬥,是何道理?若說弱肉強食,人類強則可以殘殺我密林羣獸,而今密林妖獸強勢犯境又錯在哪?天生萬物,便是爲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爲禍世間、害人不淺,便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了,對吧?”
喬依默然,他內心本就對鬥獸一事心懷不滿,便不想違背良心強行辯駁。
“而且,鬥獸由來已久,我密林羣獸一直剋制未出,而今犯境也不過是爲救我而來。如此,算不算過分?”
白狐所言隱隱有些離經叛道,有他的認知有悖,可是他心中自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是對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抿了抿嘴脣,白狐的話竟是隱隱有些影響他的心志。
“不過分!”
喬依緩緩吐出三字,他還是選擇堅守本心。
“我被多情鏈所困,除非斬斷情絲,卻是終身逃脫不了。那麼我想請少俠應允我,放過我密林諸位兄弟!”
“你這是算是威脅嗎?”
“是請求!少俠救我夫君,靈仙雖爲狐妖,卻恩怨分明,自然不會傷少俠性命。不過,山靈宗的幾位就說不好了。靈仙雖然身陷此地,然而僅憑我內丹度入靈魂,留下他們也不是難事。”
“你這還不是等於威脅?”
“不一樣,你身邊的人我一個不動,至於不相關的人自然不在此範圍內。”
喬依啞然,是的,僅憑賈文青一人,去換取這麼一堆人性命自然是他貪心了。當然,也不能這麼算。不過,喬依卻是沒有理由要求人家放過山靈宗衆人。可他又不能當真不管這些人生死。
“怎樣?”
“其情可憫,其行可原。若說錯,我也不知道誰錯,或許本就沒有真正的對錯,不過立場不同罷了。只是,我喬依才疏學淺年幼無望,卻是做不得山靈宗幾位之主。”
“做不得主?是你太謙,還是沒看透?若無你相助,山靈宗哪是我有備而來的密林兄弟對手,只怕此刻依然被撕成一堆碎肉。而今,他們傷的傷,脫力的脫力,命運本就掌握與你我之手。”
“你爲何不直接出手滅殺了他們?”
“滅了他們,只怕也就徹底激怒你們人類各派,從而聯手威逼我密林羣獸。即便是現在,相信山靈宗的弟子也已經傳出消息,援軍只怕已在路上。若是雙方就此罷手,此事還有可能平息。非到最後一刻,我不想魚死網破。”
思付片刻,喬依一咬牙道:“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