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界門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

在這陽世諸天當中,所謂天漢之浩汗,宇宙之恢闊,自然是顯而易見。

十六大天、三百諸天以及無窮無盡的地陸、界空——

似這般的茫茫氣象。

即便是那化羽垂天,摶風九萬,振鱗橫海,擊水三千的先天神怪鯤鵬。

它若是不修成至道,也絕無可能以垂天雙翅來丈量宇宙之廣。

恰如枕邊螢火者雖冏然明照,但若想靠它來照透乾坤大地、萬里海疆,那便無疑是癡人說夢了!

而那些諸道大能巨擘雖是有顛倒虛空,轉動陰陽的無上本領,可以輕易俯觀三萬界、神遊十六天。

但對於至道未成的生靈而言,即便未遇上什麼天災劫禍,這廣袤無垠的虛空,便已足以將他們活活耗死在半途之中。

因此緣故。

界門自然也應運而生。

所謂界門,其實也便是界域門戶之稱呼。

即便相隔再遠,只要兩座界門是互刻下過陣禁、彼此錨定的干係,且未曾被毀卻。

那麼世人就可通過界門,輕易從此處到得彼處,不必受那奔波勞苦。

此刻雲下的這座界門便正是如此。

而它也是十六國中唯一一座大界門,連接了不少域外天地。

這究其緣由,其實也是因十六國雖不比玉宸治下的那二十四盛國,但也在東陸的無窮小國中,勉強也算是一方龐然大物了,聯合起來,勢力並不小。

既是靈機充裕,又兼道脈昌繁、幅員遼闊。

那玉宸會在十六國境內佈下一座天地界門,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合乎情理。

而平素時候,這座界門是由十六國聯合執掌,在界門周圍都有重兵把守,守備極是森嚴。

旁人想啓用一次界門,非僅要出財出力,更得層層上報,並不容易。

不過如今十六國已成陳珩私產。

那這座天地界門自然也歸他所有,被派中劃到了他名下。

“有此物來挪移虛空,的確方便。”

金車當中,陳珩同樣也收回目光,對沈澄回道:

“但只可惜羲平地那處的界門已被毀去,我等只能自雲韶界轉道而行了。”

早在羲平地班肅作亂,投靠真武山之初,羲平地連通胥都天的界門便被班肅此人設計一一毀去,靈應觀這些道脈是追悔莫及。

而如今若想前往羲平地,陳珩等只能先抵得雲韶界,以這座小界爲跳板,再向羲平地發起攻襲。

聽得陳珩這話,一旁的薛敬笑道:

“真人容稟。所謂軍入陷地,有犯天時,逆天行道,必敗之道也!

我玉宸在羲平地已是經營了數千載,底蘊深重,連地君都對靈應觀這等底下道脈要敬之重之,事事垂詢。

而那班肅不過一倖進之臣,全賴上任地君提攜,才能操持羲平地的葛陸權柄。

如今此人利令智昏,竟向真武山真傳崔鉅立誓表忠。這等背主之臣本就根基淺薄,不過是趁着葛陸的玉宸道脈青黃未接之際,大膽引外兵入境,才叫他僥倖弄出了番風雲來。

如今我派兵馬一至,上應天時,下承人和,他能支撐到幾時?此獠首級,合該爲真人累功之階!”

薛敬語聲慷慨激烈,豪氣勃發。

一席話說完,他周圍之人無不面龐動容,正色而對。

長臉重眉,頭挽抓髻的道錄殿長老楊克貞更直身而立,領着幾個弟子請爲前部。

車中殺伐之聲一經傳出,雲上的無數道兵神將俱鼓譟起來。

呼聲震天,就好似那轟雷滾滾,激得頭頂罡風都是一時暴亂,忽東忽西,震顫不已!

“……”

侍立山腳下的庾睿等人面面相覷,個個神色凜然。

十六國本就屬頗強盛之地,他們幾家也煉出來不少強兵悍卒,用以驅策。

但同眼前這幕相比較,卻還是遠遠不如,遠不能置在一處並論。

“鸚鴝如何能同鷂鷹相比?此戰定是立業興家的好時機,可惜如今我老了,心氣也頹,只願爲上主治下的一隻守戶犬,再沒有往日豪氣……

想當年大知殿的沮真君領兵攻伐朱景天道脈時,老朽也是披肝瀝膽,當過數回敢死之士!”

庾睿依依不捨從天中收回目光,滿臉感懷之色。

他望着幾個跟來送行的後輩子孫,期盼道:

“你們真不跟着去?當年老祖我就是在那一戰立下功勳,換來不少靈丹妙物,纔能有今日風光。仙道之爭,哪容得畏首畏尾!”

一個藍衣男子被庾睿看得難堪,只能訕笑應道:“老祖又說笑了,我等若是上陣,不出一時三刻,首級就要人摘去當了酒器使……這不是還有三兄、五兄他們帶着部曲跟着了嗎?上主應當不至降罪下來。”

見藍衣男子無奈當了出頭鳥,剩下幾個立馬連聲迎合,點頭如啄米。

庾睿心頭氣苦,但轉目看到其他幾家的子孫也半斤八兩,大差無差。

他搖搖頭,倒也忽得釋然不少。

“還好子嗣多,矮子裡面挑高個,總是能揀出幾個成器的……只是不知我死後,庾國這基業,又能存續幾時?”庾睿心下一嘆。

此時金車內,在一片鼓譟奮武聲中。

陳珩視線掃過薛敬、沈澄,又在楊克貞和他那幾個弟子身上略停一停,這才步出中庭,視線投向金車之外。

放眼望去。

唯見旌旗蔽日、鼓角喧天,聲勢好比潮滾山崩,震人心魄!

此番前往天外,他不僅帶上了通烜所贈的三十下元力士,萬二木藏道兵。

薛敬等玉宸長老亦是派出自家部曲前來助陣,再加上十六國獻上的兵馬,已是不下二十萬之衆,汪汪若洋,遮蔽諸峰!

而薛敬會來援手,陳珩並不意外。

畢竟此人是最先投靠自己的元神真人,地位不同。

但楊克貞此老竟也親來助陣,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需知他與派中幾位元神大真人雖是執筆立誓過,但那也不過是利益同盟罷,遠非什麼上主和僕役之間的干係。

陳珩也無法叫他們對自己一味順從,奉命唯謹。

無論是孫諷、彌均老道這些宗派中堅,亦或是劉逢業、謝景這些世族出身的長老,他們這回無不是派出麾下人手前來相幫,真身未動。

可楊克貞偏就舍下職司,點齊部曲,領着幾個弟子親自過來。

如此,倒顯得他偏與常人不同……

“真武山,崔鉅。”

陳珩微微眯眼,心裡念出這個名字。

其實羲平地此役勝敗歸屬,在真正大頭上,無關這二十萬道兵力士,無關薛敬、楊克貞等元神真人。

成王敗寇。

僅只是在於他與崔鉅兩人之間!

在這等天地偉力歸於己身的大世,戰局勝敗,早已不是所謂的人數多寡便能決定,凡俗王朝間的定論,難以適用。

縱上陣的道兵、力士再多,也只可起錦上添花之用,難以定鼎大局。

如陳珩對上自家兵馬,除了那三十下元力士合力一處頗有些麻煩,要小心應對外,其餘包括那木藏道兵等,都難真正威脅他的性命。

而至於薛敬、楊克貞等元神真人。

需知他和崔鉅都是一派真傳,將來的中流砥柱。

因此兩方的大德祖師都不會容許以大欺小之事發生,否則事態便不只一座地陸中的小打小鬧,而是兩方大派要拼出真火來!

他與崔鉅,纔是戰局的關鍵!

在陳珩思索之際,雲下界門已是漲至三百丈高下,聳天立地,徹底穩固了下來。

無數光華如若飄帶招搖,盤旋屈曲,燁燁奪目,將界門襯托得分外瑰麗。

而朝向門戶內望去,卻是看見一片混混沌沌,好似內裡滿是重重厚霧,叫人看不分明。

“老爺。”韋源中躬身上前請示。

陳珩頷首,猛然拔劍在手。

隨着這一動作,彷彿是得了號令般,各類道兵力士都爭先恐後,朝向界門飛馳掠去,飛舟騰雲,靈禽嘶鳴,諸色光華雜糅一處,不分彼此!

若於遠處遙遙視來,就好比是百川匯流,浩蕩奔騰入海!

而不提薛敬等人是怎般心緒,雲下的庾睿等衆是如何感慨。

在進入界門的剎時,陳珩便覺入目處極是黑沉,伸手不見五指。

天地混沌如雞子,四方不分,上下未存。

不過很快,視野之內又是一亮,近乎無毫不彰,旋即一切忽然陷入停滯當中。

擡眼一看,他似是置身在一片堪稱無窮無盡、囊括億萬萬里的罡雲之中,周圍盡是金風烈火、冥水紅沙。

它們在這罡雲世界裡肆意遊走,時不時碰撞出海山崩碎般的隆響,傳遍萬里,攝人心魄!

這便是罡氣層,是九州大德合力打造出的陣禁,也是出入胥都天的一重關門。

若是有外敵大舉入侵胥都天,不必九州諸真出手,罡氣層的陣靈首先便可出手攻襲,將整片天地都禁鎖住。

此時在無窮罡雲的至深處,陳珩隱隱似看見一個盤坐虛空中,身軀足有萬丈高大的九面四手神人。

祂頭戴冠冕,威嚴肅穆,九張面孔上的瞳孔都是半黑半白模樣,似是整片罡氣層的先天主宰,身軀在綻放煊赫威光!

“罡氣層陣靈。”

匆匆一瞥後,那神人身形便再不見,又被重重金風烈火遮擋。

而在一切繼續開始流動,衆人被界門秘力裹挾,繼續朝着雲韶界傳送而去時候,陳珩心中陡然生起一個念頭。

“不是九面,而應是十面纔對。”

陳珩眸光一閃:

“中琅州,陸羽生……”

而與此同時。

胥都天,東彌州。

做砍樵老人打扮,在溪邊揚竿垂釣的通烜不知是想到什麼,忽然擡頭一笑,道:

“老的同真武山打過,如今小的又要與真武山對上。想上一想,這也算是家學了罷?”

……

……

天氣清明,風和日暖。

溪畔野草茂盛,遍地閒花,林中飛鳥撲騰舞動不休,歡鳴之聲此起彼伏。

聽得通烜這話,本在打瞌睡的老猿和賙濟忽一個激靈,兩者不約而同翻身而起,齊竄到通烜身側,雙目炯炯。

“老爺,天外兇險啊,不知道何時就有什麼災殃人禍了,我去吧,還是讓我去吧!”

老黃狗模樣的賙濟用爪子緊抱住通烜一條腿,滿臉諂媚:

“我知道的,在暗中看着小老爺嘛。這行當老奴之前就幹過,已是輕車熟路了,一事不煩二主,依舊我來吧!”

“這廝心思不純,老爺莫要信他!”

老猿一把揪住那狗臉,發力將賙濟扯去邊上:“賙濟當年諢號喚作‘大幽教主’,他是在天外到處打草谷的人物,頑性難制!

胥都天裡倒好說,老爺眼皮子底下他自然裝得乖覺。

可去到天外那就兩說了,這廝定是要呼朋喚友,放肆享樂起來,哪能將老爺的事放心上?”

老猿昂首,主動請纓:“還是我來罷,我們猴子生性穩重,是顧家護主的,我必會將小老爺護得周全!”

“猴子顧家護主?你真是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來。”賙濟不屑,搖着尾巴汪汪兩聲:“要論這個,誰能跟我比?不要臉的潑猢猻!”

老猿不急着答話,猛盯着賙濟看。

直到賙濟終露出茫然不解神情時,他那張老臉才笑成菊花模樣。

“教主真把自己當狗了?”老猿捧腹。

賙濟聞言大怒。

一猴一狗立時扭打起來,狗毛、猴毛亂飛,爭相問候彼此尊親,罵聲不絕。

自岸上打到了林間,又是從林間摔入溪裡,游魚受驚,濺起好一片水花。

“我的魚啊……”

通烜收起釣竿,喝道:

“在臨行前,我已給了我那徒兒護身之寶,哪用得着你們?”

這話一出,無論老猿還是賙濟皆是動作一滯,僵在原地。

“老爺,這就是你不對了……世事難料,你怎知道會不會有不要臉的以大欺小,在暗中突然發難呢?多上層保障,總是有備無患嘛。”

賙濟鬆開狗嘴,吐了口猴毛,義正辭嚴。

“還無人會這般厚顏,向一個小輩出手……不過我細想過一番,至多會有一位不顧體面,用言語來蠱惑一二。”

通烜沉吟片刻,搖頭:“言語事上,我對我那徒兒可是放心的很,而縱然事有不諧,我亦是做了佈置。

所以你們就算跟着去了,也並無用處,那位若是想,你們兩位都要被剝皮洗了個乾淨,成了盤中肉食。”

“老爺已做下佈置了?不過話說回來,哪位大能又會做出這等離奇事?”老猿奇道。

“只有我吃別人的份,誰又能吃我?”賙濟搖頭。

“自然是有。”

威靈聲音忽然響起,循着聲音望去,見是一道劍光倏爾飛來,似可分開寰宇,輕輕一閃,便從中現出威靈身形。

他先對着通烜稽首一禮,然後纔開口:

“劫仙老祖七弟子,昔日太子長明的座上客,如今的兜御天主人,屯蒙洞洞主。”

“是那位?”賙濟深深皺眉。

老猿聞言更是吃了一驚,也不知是想起什麼,心頭猛有一股寒意生起,瞳孔驟然緊縮。

“不錯,正是空空道人。”

威靈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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