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思則有備

流雲散聚,動靜無常——

大演日儀金車中,陳珩端坐於廣壽雲牀上,手捧一卷玉簡,正在凝神品讀。

他身下的那方廣壽雲牀長寬皆是三丈三,通體淨華,毫光熠熠,好比似天生的一方稀世美玉,不見絲毫斧鑿雕琢痕跡,着實奇美異常。

同時雲牀上還有一道道清氣升騰飛出,若雲霓縹緲,盤旋迴舞,正不斷往他軀殼融去,匯入腹下金丹之中,隨法力遊動,頃刻走遍全身。

這一幕叫雲牀下的五炁乾坤圈頗爲心熱。

他連聽遁界梭講古的興致都是少了大半,只一動不動盯着看。

道書有云:

自曲泉天陵丘向西三萬裡,曰廣壽之山。

其陽多美玉,其陰多赤銅,無草木,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天下大兵。

此刻五炁乾坤圈面前的廣壽雲牀,同廣壽之山相干密切,正是由山南面的廣壽玉來充當主材。

雲牀不列於法器之屬,也並無什麼攻敵護身之能。

它僅有一類妙用。

但也正因那類妙用,纔會惹得無數修道人爲之心動。

還曾在曲泉天鬧出過種種爭端來,幾近交屍布野,流血絳路。

那便是增壽!

只要常與此物作伴,受它氣機浸染,即便未曾突破境界,但修道人可以打破冥冥中的那些壽限大關,使得自己精元久長。

以五炁乾坤圈眼力,它自是認出陳珩身下的廣壽雲牀品質不凡,通體皆由上品的廣壽玉鑄成。

若長久相伴下來,這雲牀最少也可給陳珩增壽兩千載。

須知初成金丹的真人壽限也不過千五左右。

而僅眼前廣壽雲牀便足可助人延壽兩千餘,還並無後患隱憂。

似這般一比較,廣壽雲牀之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聽說當年曲泉天因廣壽玉之事,各方勢力都打生打死幾回,還是因山根被人偷偷掘去,才勉強休止,如今的廣壽山神異日衰,便連廣壽玉也是日益稀少……這大一塊,雖說不是什麼稀世奇珍,但也頗爲罕見!”

五炁乾坤圈暗自思忖,不自覺用手撓了撓下巴。

就在他糾結如何厚臉皮開口時候,遁界梭聲音忽自腦後響起:

“想什麼呢?這廣壽玉僅對血肉生靈纔有功效,我等器靈之身,卻是用不上此物。”

五炁乾坤圈翻了個白眼,回道:“我怎不知道?我先前也曾在密山看過廣壽玉,這等見識總是有的。”

“既非想用,那便是想討一塊來吃了。”遁界梭悠悠道。

五炁乾坤圈大吃一驚。

半晌後,他才訕訕一笑:“都說家有一老,猶如一寶,你老果真見識廣博!”

“你是喬鼎真君昔日護身之寶,在密山曾呆過多年,留下古怪事蹟不少,其中一些雖被遮蓋過去,但話說來,天底下又哪有不漏風的牆?你愛食廣壽玉的事,在老朽這裡可不算什麼秘聞。”

雖不明白五炁乾坤圈爲何會偏愛這一口,但遁界梭也懶得多問,只是伸手一指,道:

“不過此事,別的暫且不提,那位首先便不會應允。”

“誰?”五炁乾坤圈順着他手指方向,瞪眼看去。

然後便見光芒一盛,空中兀自現出了個深衣雙髻,金黃眼瞳的器靈來。

“廣壽雲牀與我一般,皆是大德祖師特意賜給老爺的寶貝,不是給你這蠢貨來滿口腹貪慾的!”大演日儀金車的器靈視線一掃,淡淡道。

五炁乾坤圈呲牙,不自覺摩拳擦掌起來。

如今陳珩手中的仙道法器也有不少了。

而在這其中,遁界梭自然地位最是超然,五炁乾坤圈同他也最親善。

玄御萬殊法衣自恃身份,少有露面。

餘下如月輪鏡、玉景飛宮、移神鏡等,大夥都是個點頭見面的交情。

唯獨這大演日儀金車……

想到此處,五炁乾坤圈心下又不爽了幾分。

在玉宸門下,尋常弟子用玉景飛宮,真傳弟子馭大演日儀金車,等階分明,自有參差品級。

而也不知爲何,五炁乾坤圈同大演日儀金車見面便不甚對付。

前者看不慣後者的秉賦古板,後者同樣也不喜前者生性跳脫。

莫說言語間爭執,便連暗地裡打鬥,也並不是一兩回了。

“一個上品法器,又不是道器,這鳥廝駕子,比那法衣的駕子都要足!”

五炁乾坤圈嘟囔一句,剛欲開口,卻忽見遁界梭忽比了個眼色,不遠處的大演日儀金車也是容色一正。

他忙轉身,見陳珩已是下了雲牀,手持玉簡,走到自己面前。

“嘿,老爺……”五炁乾坤圈撓撓頭,乾笑一聲。

“莫要鬥嘴。”陳珩將他肩一拍,道了一句後,便也走下長階,將簾幕掀開,來到前庭。

“聽到老爺吩咐了嗎?莫要鬥嘴。”大演日儀金車緩緩頷首,將身一拔,便隱沒不見。

五炁乾坤圈呲牙,還欲爭個高下,遁界梭忙一把拉住,又好言說了幾句,才勉強將他勸住……

……

溼雲漠漠,羣星掛空。

一輪淡白顏色的新月懸掛天頂,暈光照來,好似湖心水紋流溢,朦朧飄忽。

在行至前庭後。

放眼望去,陳珩入目所見的便是這一派景緻。

他頓住腳步,半晌過後才微微一嘆,將念頭落回手中玉簡,暗道一聲:

“太乙神雷……不愧是九州四海第一殺伐神通,此法形同天威,可謂難述其形。”

當日自拜見過威靈祖師後,他便也去了一趟道錄殿,取出太乙神雷和不少關於前人修行太乙神雷心得手札。

仙道修行中。

道術之上,便是神通。

而不比道術的上中下三乘,神通區分,並無道術那般的仔細,僅被劃作神通與無上大神通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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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後者,更是有仙法、至妙大術的別稱。

做爲玉宸的巍巍鎮世法,太乙神雷自然是名列無上大神通之屬,且在諸宇的無上大神通當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明,當之無愧。

欲揣摩此法,探尋此法門徑。

即便是元神大真人,也力有未逮。

能夠悟出神雷的一兩絲真髓來,便是天幸,可被稱道種仙葩!

昔年裴叔陽便是在元神境界初入神雷門徑,以傷重代價強馭此法,打滅了曾橫行一時的鳩山五鬼。

這等訊息一出,立時惹得九州譁然,輿論洶洶。

自此過後,裴叔陽便攜無可阻抗之勢登位道子,壓服了與他同輩真人,順利成爲周行殿執掌。

裴叔陽乃是玉宸如今的掌門至尊,他的稟賦根性,自然不必多言。

不過縱裴叔陽這等人物,也是在元神成就後才悟出了神雷的一二真意。

那想要以金丹之身去參悟神雷,便無疑是難上加難,幾有凡人登天之險了。

“劫本由人起,劫本由人滅,起滅自由人,劫本無生滅……

臨行前,我向師尊請教太乙神雷的修行法,師尊在講道一番,卻又特意道出這句劫法真諦來,語重心長。”

陳珩望向長空,目芒微閃,忖道:

“看來域外一行,是我陳珩劫難所在,也是我的成法之機?”

就在陳珩沉吟思量之際。

遠隔此地的萬里之外。庾國沅樑城,郊外。

此時卻又是另一副不同景狀,氣氛壓抑緊張。

天光暗暮,一個頭戴玄冠的白髮老者在童兒攙扶下勉強侍立起身。

他身後人影幢幢,粗略一掃,竟不下千餘數目,皆是腰金戴玉,錦繡華服之輩。

而在老者身前不遠,則是一方高十丈九尺的巍峨玄臺。

臺上香菸滾滾,氤氳遍地,立有龍鳳旗幡,玉罄金鐘等等,而在臺下,則是奇花異草列布,青松翠柏蔥蔥,異香襲來時,叫人心神一陣舒暢,耳目清明。

“韋神將……”

猶豫半晌,在臉上表情變化過半晌後,老者終還是深吸了口氣。

他一把甩開左右童兒,也不用攙扶,忽兩袖帶風,似換了個人般,大步流星朝着高臺走去。

此時高臺下,正侍立着三百相貌威武的雄昂道兵,衣甲鮮明。

那爲首之人更是高大魁梧,左手持寶鞭,右手拿利劍,揹負兩柄金瓜,全身披掛整齊,氣概森然。

“韋神將……”

老者又喚了一聲,此刻他迎着身後殷切衆人目光,緩緩行了一禮,道:

“自知上主將至,我等十六國人便夙夜難寐,心緒激盪,有如嬰兒望父母,還請韋神將慈悲提點一句,上主法駕何時會到來?”

韋源中將頭一偏,目光炯炯看來,不鹹不淡道了句:

“老爺之事,也是你我能刺探的?”

老者聞言神色一滯,剛欲解釋,韋源中已是再次開口:

“爾等也不必去問崔先生和喬高功,這兩位是老爺好友,我爲先鋒,奉命替老爺先行打理十六國俗務,這兩位居然出力,韋某心下也是感激不盡,若擾了他們清閒,不必老爺出面,我便先行料理了你們!”

“韋神將,天日昭昭啊,我絕無此意!”老者愈急。

“庾國主……你執政以來,便有美名流傳在外,雖有機心,但也當得賢君之稱。而你庾國顯教青要觀雖同蕭氏有些往來,但也不算過分,僅互利之爲,如今既已驅逐了個乾淨,好生做事便罷,無需東猜西疑。”

見老者心下不安,他身後那些十六國之人更是近乎汗如雨下。

韋源中皺了皺眉,將語聲略一放緩,道:

“但至於老爺會如何處置伱們,這全憑老爺裁斷,如今十六國是老爺的食邑私產,爾等便也是真人胥吏家臣!

有道是聖心所運,與天同大,如日照臨!

老爺心意,我等還是勿要揣度,也勿要置喙爲好!”

雖未能從韋源中這裡探出什麼根底來,但好歹是知道自家做得無差,應不至於遭來什麼災禍了,老者倒也心滿意足。

他鄭重一稽首,退了回去,對着自家庾國人使了個歡喜眼色後,便再也不顧其他十六國人的目光。

懨懨咳嗽一聲,又變作之前那副老邁龍種,神色漸頹模樣。

“庾睿老匹夫,收錢也不辦事的嗎?!”

不少十六國人心中暗恨。

但韋源中既已有言在先,他們也不好再上前相詢,只得無奈握拳。

而感應到身後衆人的隱隱不安,韋源中也不多言,隻眼底微露出一絲冷嘲之色。

他奉陳珩之命,先行來到十六國打探諸般事務,登記造冊,以便陳珩處置。

這一舉動。

倒也是叫韋源中探出了些陰私來。

期間更有幾位自知犯下了大過,罪無可恕,欲棄家遠竄。

但韋源中早有防備,如今已是將他們悉數拿下,只等待陳珩來處置。

眼見往日幾位身份尊顯的派主、監院、國君,眨眼間,便枷鎖相侵,悽慘成了牢獄之囚。

餘下衆人難免惶惶,心下不安。

不過縱然是這等景狀,卻也無一人膽敢不從,只老老實實靜待陳珩發落。

一位道君祖師弟子,高高在上的上宗真傳!

這等身份,已足以叫他們收起任何不該有的心思,只恭順俯伏低頭。

更莫說在韋源中來後不久,又有崔竟中和喬蕤接連到此,來爲韋源中釐清十六國出力。

前者自幼跟隨喬玉璧,被他撫養長大,不是弟子,卻勝似弟子。

至於後者更是真正的世族名門出身,胥都貴胄!

這便無疑是火上添柴,將一些十六國人本就不敢生起的心思,又悄然壓得沉抑了幾分……

如此。

在城外十六國人忐忑不安的等候中,不覺一晃已是三日功夫。

這一日。

沅樑城中忽有一道遁光升起,飛上雲中,爾後落至韋源中身側,從中顯出了崔竟中身形來。

“崔先生安好,可有何事吩咐?”韋源中行了一禮。

“神將客氣了,師弟法駕將至,我特來迎他。”崔竟中客客氣氣還禮,和善笑道。

這一番話叫庾睿等十六國貴人聽在耳中,場中微有譁聲響起。

衆人神色不一,庾睿更是伸長脖子,翹首往雲空處望去。

果不其然,不到半刻鐘功夫,空中驟有一聲清越鳴響發出,仙樂鏗鏘。

虹霓輝光自上衝照而下,如天河滾滾泄下,幾有光透層淵之勢,恍若燎原火炬,照得數十里河山皆明!

庾睿在那大光之中,見無數神將力士立在雲霧上,盔山甲海,布成陣勢,威勢如彪,幡幢招展。

他心下駭然,強提起氣力定目。

而在那些開道的神將力士過後,又是密密麻麻的飛舟樓閣,仙車飛梭,隱隱布成陣勢,裡外相應,拱衛着居中處那座堂皇如宮闕的金車。

金車中隱有一人掀開幔帳,走了出來。

他似只往雲下的那座恢弘高臺掃了眼,便不再注意。

而庾睿卻已是不敢再看,和周圍衆人一般,忙將頭低下,眼觀鼻,鼻觀心,只小心行禮。

“師兄,許久不見,十六國之事,有勞師兄費心了。”庾睿聽得雲中有笑音傳來。

“切莫客氣,我也不過敲一敲邊鼓罷,做大事的可是韋神將。”

崔竟中笑道:

“當日真君要我見你,不料纔出地淵,便聽得了師弟你晉位真傳的消息,知十六國是你食邑,你定會來巡視一番,我便耍了個巧,索性在此處等待了,可莫要嫌我憊懶。”

“怎敢如此!”陳珩失笑。

“知師弟你有事在前,我便不多廢話了,稍後你我再敘。”崔竟中點頭。

而兩人在辭別後,陳珩目光一轉,落於韋源中之身。

下了雲頭,接過了他雙手遞來的一卷金冊。

見着那金冊,城外恭迎的這些十六國貴人皆眼皮一跳。

便連庾睿這等並無什麼過失的,也不禁面帶惴惴之色。

如今形勢比人強,偌大十六國盡爲眼前之人食邑,若陳珩有心針對,頃刻之間,他們便要榮華盡喪。

他們這些人莫說是威福了,只怕連自家的生死,都是操之於人手!

“這些時日有勞了。”

陳珩將韋源中親手扶起,溫言道。

“我身爲老爺家將,這些不過應有之意,更何況崔先生和那位喬高功,也出力良多。”韋源中並不居功,肅容開口。

“喬高功嗎?”

陳珩眼簾一掀,朝城中若有所思看了一眼。

片刻後他又收回目光,對庾睿等人一笑,把手虛擡,道:

“有勞諸位久候了,不如城中一敘,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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