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開始了啊。”
她忽然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日出了,我都快要忘了到底是什麼顏色。”
“你那裡有日出嗎?或者說,從此之後,你還能輕鬆的享受日出嗎?”
“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我也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日出了。”
“有人說日出代表着希望。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不要錯過每一天的日出。”
“我會的……”
“雖然很不想這樣做,但你知道的,必要的程序還是要走的。畢竟,我不只是一個人……”
她便悽美的笑了起來,伸手按下了一個按鈕,可怕的磁場,連帶着無盡的光輝瞬間從大廈的底座蔓延而上,光與火的喧囂,足以埋葬一切,而更遠處的天空中,無數的導彈忽然轟鳴而起。
李墓就嘆了口氣,停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穆蓮,“其實沒有必要的啊……”
“我知道啊……但有些事情,就算是明知不可能,也要嘗試去做啊……我其實也學壞了啊……否則又怎麼會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你……”
“你知道的,那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而來,但我知道,如果你願意,一定有辦法滅絕那最後的希望……你說過的,人要靠自己,不能將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良知上……”
“雖然知道再說這樣的話,顯得有些虛僞,但我還是想問,我還可以相信你的良知嗎?”
李墓抿着嘴,沉默着,不說話。
她就輕輕的笑了起來。看着火光洶涌而起,“你說的對,其實真的沒有必要啊……明知道不可能殺死你的……”
“命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最初的邂逅是美好的啊……但爲什麼,爲什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他看着她被火光所吞噬,面無表情,站在那火光與爆炸的中央。看着坍塌的世界,就好像他的良知在這一刻,徹底坍塌掉,跌入了深邃見不到光明的黑洞之中。
然後他伸出手,抓住了那唯一可以連接兩個世界的鑰匙。
“如果真的已經看不到善良的光……那就讓自己變得更殘忍吧……至少可以去看看那該死的命運背後,到底是如何醜陋的模樣……”
她低聲呢喃着,埋葬在那血與火的爆炸之中。
李墓就嘆了一口氣,忽然就不急着取走原素精金了,就站在那裡。看着大火蔓延,爆炸連綿,沖天的火雲,彷彿他吐出的煙,孤寂燃燒,燒完所有的良知,所有的善良,只剩下發紅的殘忍的眼。在黑暗中閃爍。
火焰與轟炸足足持續了三天,三天後成羣結隊的軍人衝進了還殘留着溫度的廢墟之中。
“快。快,立刻找到那條項鍊,另外所有人準備,發現任何生命波動,殺無赦!”
行動很迅速,而且明顯嚴陣以待。顯然是訓練有素,或者說已經排練了很久。
“應該死了吧?”
“還不能確定啊……不過不管那東西是什麼樣的存在,這種程度的轟炸,應該都不可能活下來纔是?”
“只是可惜了穆蓮女士啊……”
“那是她的選擇,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爲她的猶豫。我們其實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處理這件事情……”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從頭到尾都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只能這樣做!別忘了,我們爲的不是自己,而是所有博比人最後的希望。一旦讓那東西上了船,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賭不起,也不敢賭。”
交談的人,便停止了交談。
從邏輯上而言,這的確沒有任何問題。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樣存在的生命體,如果是別的時間,也許沒有關係,可以和平相處。
但當整個文明的希望都寄託在唯一的那艘太空戰艦上,那又怎麼可能容忍有可能的變數活着跟隨着上了船。
“所以,其實我們都沒有錯啊。只是這個宇宙殘酷得容不下一絲良善……”
李墓就站在廢墟的中央,聽着他們的交談,看着他們小心的發掘着那塊項鍊,卻不知道,那項鍊此刻就牢牢的被李墓握在手中,站在他們所看不到的殘火之中。
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情,在漫威文明的時候,他便遇到過,從那個時候起,他其實就知道要在這宇宙中生存,需要一些殘忍。
以後的事情,也讓他努力學着變得殘忍。
“但是,還是不夠啊……”
他又嘆了口氣,有些落寞,原來需要的不是一些殘忍,而是很多,很多。
所以當他消失在廢墟之中,將那條項鍊輕輕的放在一個等待着登上船的新兵揹包中後,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決定。
無關於活着,無關於良知,無關於一切所謂的道德,只是因爲他們彼此都有不能放手的東西。而有些時候,這樣的不能放手,便註定將是一場殘忍的對決。
他不再去想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這是不是時間所需要的必要修正,拋棄了這些形而上之的東西,他意識到,這其實只是一個選擇,就好像每個人在人生路上都會面臨的東西。
在生與死麪前,每個人做出的選擇都不一樣,選擇死的,固然慷慨,選擇活的,又如何不算偉大。
畢竟所有應該標註在生命頭上的那些詞彙,首先,都必須要活着。
從來沒有偉大的死去,卑微的苟活,因爲活着,本身所需要的勇氣,遠遠比選擇去死更大,更多。
當初的漫威人爲了萬分之一的可能,選擇在最後的時刻背叛了他,寧殺錯,不放過。
此刻的博比人同樣可以爲了萬分之一的可能,選擇在最後的關頭,殺了他,因爲他們賭不起,也不敢賭。
而他,一直彷徨在這殘忍與良知的平衡線上,憑什麼讓他有資格猶豫,有資格遲疑?
他明知道自己身上揹負的,並不比任何一個種族,任何一個文明要少,他的背後同樣站着一個需要他揹負,需要他去點燃希望的種族,那他又哪裡有資格去猶豫,去遲疑。
他沒有任何的資格去善良,去同情,因爲他本身就揹負了太多,他曾經總是說要將自己失去的拿回來。
但卻一直彷徨着,如同一個普通人一般肆意放縱的沉溺在痛苦與悲傷之上,放縱着自己內心的良知與感情氾濫。
但他沒有資格,沒有資格啊!
哪怕只是億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應該做出跟漫威人,跟博比人同樣的選擇,因爲他同樣賭不起,也不敢賭。
所以不要去管這是不是時間的修正,這是不是命運的殘忍,這是不是他良知的泯滅,他只需要知道,他做一個選擇,一個絕對不會出錯的選擇。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做一個暴君和僅僅只是做李墓的區別。
前者,需要的不是殘忍,而是絕對的理智與不會犯錯,而後者的那些明媚憂傷,溫和善良,在千千萬萬的種族命運匯聚之下,不值一提。
一個種族的延續與存在,總要有人理智到殘忍,理智到冷酷,理智到被稱之爲暴虐,理智到將最後一點良知與善良全都撕碎,然後心甘情願的沉淪在那永無止境的黑暗最深處。
那些想着一邊道德高尚,一邊卻又憂國憂民的人,從來都不是真正對這個種族,對這個文明有過真正貢獻的人。
普通人需要道德,需要節操,因爲他們站在這世界的正面。但有些人,卻註定要活在這世界的陰影中,所以那些廉價的善良與同情,請統統拋去。
做一個暴君,守住那對自己種族,自己文明最後一點的堅守,然後將所有的善良,所有的同情,所有無謂的道德需要通通撕碎。
從這一刻起,他不再需要那些東西,所有人都想活在那世界的正面,能夠享受日出的幸福,但總要有人活在黑夜之中,揹負着一切的罪與孽,以殘忍的姿態,守護着那黎明的升起。
對於地球人來說,對於地球文明來說,這個人,只能是他,只能是他!不管他願不願意,從今天起,學着做一個真正的暴君。
想要得到,先享受失去的痛苦。
“多想再看一次日出啊……”
他輕聲呢喃着,然後頭也不回,掠過那些充滿希望的臉,走進了戰艦之中,他知道,那些希望不是屬於他的,他的希望,還在黑夜之中孕育,等待着他以殘忍的姿態,以暴君的面目,在那黑暗之中與看不見的命運廝殺,與所有藏匿在黑暗中的守護者廝殺。
明白了這一點,他才知道,自己的路纔剛開始。
因爲地球人,正等待着一個真正的暴君,撕裂這長夜,爲他們迎來日出的希望。
“看,太陽消失了……黑夜,要來了啊!”
他低聲呢喃着,和其他博比人一樣,透過戰艦的天窗,遙遙的看着那顆即將黯滅的太陽,正如他此刻緩緩遁入陰影中的身影,沒有了太陽,又何必奢求太陽,黑夜之中,同樣需要人堅定倔強的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