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城,絕壁一般聳立的高大城牆下方,“招募醫修”的消息從前往後,被越傳越遠。
議論聲便也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地滾滾涌動起來。
周木等人呆了片刻,片刻後,一隊九人的視線忽地便齊齊投向了宋辭晚。
宋辭晚與周木一起排列在隊伍的前方,身後緊緊跟着的是劉檀檀與劉清清,原本衆人低聲閒談,氣氛熱鬧又融洽,此時新消息一出,衆人齊齊呆看片刻後,周木卻是忽然吐出一句:“招募醫修,前線怕是危急了。”
劉檀檀則低聲道:“仙子,鎮妖關那邊,從前是不缺醫修的。如今竟然缺了,前線一定出現了大傷亡。”
說話間她用一種欲言又止的猶豫神情看向宋辭晚,目光中透出一種難言的憂慮。
她的未盡之言有兩種:一是前線大傷亡,此時若是應召去向鎮妖關,只怕要面臨加倍的危險;二是前線都危急了,後方又還能有好嗎?
鎮妖城雖然不在前線,但作爲鎮妖關的護衛城,前線發生任何事情,鎮妖城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大家看向宋辭晚,目光各有各的複雜。
片刻後,周木暗暗一咬牙,忽然對宋辭晚傳音道:“仙子,若你無意,我等必會靜默不言,絕口不提仙子會醫之事!”
宋辭晚於是便看懂了大家目光中的複雜與憂慮。
她正要給出迴應,卻見那前方的城門邊上,已經是有人主動站出來道:“我是醫修,我來應召!”
此人身量不高,背脊微駝,一張佈滿皺紋的臉上留着一把飄逸的長鬚,雖然體貌外形都不出衆,可是他的身上卻自有一股溫文穩重的氣質,看起來便十分令人信賴。
他一站出來,在城門下排列的隊伍長龍中便有人認出了他道:“是靈樞山的柳先生,在九針醫館坐堂,一手鍼灸之術神乎其技。但是據說柳先生本身修爲不太高,一直都沒能突破到化神,他居然願意應召去前線!”
說話的人語氣帶着擔憂與感慨。
醫修的治病本領並不全看修爲,若是醫術足夠高明,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無視修爲的限制,以低位治療高位的。
柳先生便顯然是一個高明的醫者。
但神話的世界裡,修爲又是根本,作爲一個醫修,你就算擁有越級治療的本領:譬如說煉氣期可以治療化神期。但是,治療的本領又不等於戰鬥的本領。
在真正的危機時刻,能夠保護自己的還得是自身修爲與戰力。
若是坐鎮後方還好,在九州本土,一般修士都不會輕易得罪醫修,尤其是在城中,朝廷對於登記在冊的醫修是有特殊保護的。
可一旦去向前線,那很多事情就不是那麼好控制了。
議論中的人們有些憂慮道:“前線跟後方可不一樣,就算西風軍能夠派遣護衛特別保護,可是戰場上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柳先生居然主動應召去前線,此等胸懷與勇氣,着實令人敬佩,可是……也令人擔憂啊!”
亦有人不以爲然道:“嗐,你們這些人就是想太多,就算是去了鎮妖關,也不一定是直接去前線戰場啊,也可以留在關內醫治那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軍士。柳先生既然醫術高明,西風軍對於高明的醫者還能不保護好不成?”
人們議論着,只見那城門邊負責張榜的一名西風軍將領手持一卷竹冊,正在對柳先生問話:“你是醫修?姓甚名誰?修爲如何?可有身份令牌?有沒有在柳葉堂登記?”
前方的西風軍將領在問話,隊伍中的周木則低聲對宋辭晚解釋道:“仙子,柳葉堂是朝廷與各大上宗一起,合建的醫修聯盟,所有出行在四大妖關之內的醫修,基本上都會到柳葉堂登記,據說柳葉堂中有許多資源是外界沒有的。有了柳葉堂的身份,在外行走也方便。”
這一路同行,周木等人深知星瀾仙子對於鎮妖關一帶各類事物都缺乏認知。衆人猜測她或許是出自於某個隱世宗門,最近纔出山歷練,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九州太大了,什麼樣來歷的人都可能存在。
周木作爲底層修士,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他便從不深究宋辭晚的具體來歷,只是盡心盡力做着一個貼心的嚮導。
很多時候甚至都不需要宋辭晚提問,碰到什麼、看到什麼、想到什麼,周木就主動解說了。
宋辭晚微微點頭,又聽周木道:“仙子此前不曾來過鎮妖關,今次入城,還需去辦理一個身份令牌。”
身份令牌這個東西,曾經宋辭晚以本尊身份出現在廣陵城的時候,其實辦理過一張。
宋昭是她的本名,也是她的本相,因而宋辭晚有身份令牌。
那還是一張天驕級的令牌,據說不但能夠在九州境內任何一座城池通行,包括邊境的四大妖關,宋昭的天驕令牌也依然是可以有效通行的。
不過如今宋辭晚用的是星瀾的馬甲,她就屬於是無身份的黑戶一個了,重新辦理令牌則成爲必須。
這邊,周木在低聲爲宋辭晚做着解說,城門邊的柳先生則已經做好了登記。
他回答道:“老夫柳明重,修爲煉氣期圓滿,出身靈樞山,在柳葉堂擁有四星令牌。”
四星令牌又是個什麼東西呢?
這邊周木便又對宋辭晚解說道:“仙子,柳葉堂的令牌按照星級劃分,與靈材等級稱號相近似,也是爲了方便區分。
四星令牌的醫修,可以治療化神期或者先天三轉……或其他同境界及以下的修士。”
這個劃分確實是簡單清晰明瞭,就如同四星級靈丹通常對應化神修士使用一般,四星令牌的醫修最高能夠做到治療化神傷勢。
宋辭晚一聽就懂了。
城門邊,那名西風軍將領聽聞柳明重雖只有練氣修爲,卻擁有柳葉堂的四星令牌,原本緊繃的臉色頓時大爲和緩。
他的語氣也和緩起來,道:“柳大夫這邊請,稍等片刻,我在此處停留一炷香的箱時間,一炷香內,所有直接與我應召的醫修,可與本將同行鎮妖關。”
後面的話,銀甲將領的聲音是微微揚起來的,高大城門前,近乎數里長的隊伍,人人都清晰聽到了他的聲音。
西風軍的銀甲將領又說:“徵召醫修,官榜長期張貼,所有應召醫修,三星級以上者,獎勵中品法寶一件,四星級以上者,獎勵上品法寶一件,五星級以上者,獎勵極品法寶一件。”
說到這裡,銀甲將領的聲音微頓,最後,他說出一句話,迎來了整個城牆下方一片轟動。
他說:“六星令牌的醫者,獎勵靈器一件!”
靈器!
這靈器二字,便彷彿是一滴水花濺入了本就喧鬧的油鍋中。
霎時間,高大城牆下,蜿蜒排隊的修士們陷入了一片熱烈的沸騰中。
不知有多少個人高揚着聲音,異口同聲說:“靈器!居然是靈器!”
“天爺,我沒有聽錯?應召就獎勵靈器,這、這得需要多少靈器拿來做獎勵啊!”“我、我連一件法寶都沒有……我用的還是法器!”
人羣中,周木將手摸到了自己腰間的鈴鐺,臉上的表情就顯露出了幾分窘迫。
他用的也是法器,他的法器甚至連極品法器都不是,僅僅只是一件上品法器而已。
法器與法寶之間的鴻溝便已是大如山海,若說法器與靈器……那更是毫無可比性。
沸騰的修士們幾乎都要失去理智了,亦有許多聲音不顧形象哀嚎起來:“我、我爲什麼當初不做醫修?”
自然,亦有人迴應:“你爲什麼不做醫修?嘿,還能爲什麼?因爲你沒資質啊!這醫修,是想做就能做的嗎?”
這等話語又惹來了一陣陣鬨笑聲,城門前,一時的轟動漸漸落下,只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久久不散。
“六星令牌的醫修,都能夠治療天仙了,那是何等人物,那等大人物,會缺靈器嗎?”
更有人針對先前不知是誰說的那一句“要有多少靈器拿來做獎勵”,鬨笑迴應:“咱們鎮妖城中,統共都只有兩位六星醫修,那都是咱們見也見不到的大人物,想來,咱們西風軍的大人們,只愁來領靈器的高人不夠多呢。還能擔心靈器不夠使不成?”
這話說的,可真是說到人們心坎裡了。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議論:“六星醫修,那等高人若是進出城門,走的也不是咱們這道門罷?”
“嗐,這官榜也就是說說而已,這天下間六星醫修都是有數的,能不能來,大人們肯定也是早就商量好了,還用得着官榜徵召?”
……
在紛紛的議論聲中,人們的關注點盡數落到了法寶與靈器上頭,至於先前大家談論的“前線危急”,倒是漸漸被衆人忽略了。
這期間,又有幾名醫修主動上前應召。
醫修應召不需排隊,這幾名醫修都是從後方隊伍中主動走上前去的。
五名醫修中,四名三星醫修,一名四星醫修。
至於五星的,一個也沒有。
六星則更不必提了,正如大家所議論那般,六星醫修在整個天下都是有數的,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鎮妖城的城門前,與如此衆多的底層修士一起排隊等候入城?
城門前,一炷香的時間已經過半。
等候的西風軍將領名叫虞文旭,此刻,虞文旭冷凝的面容上已經開始流露出了明顯的失望。
他身旁,偏將打扮的親信蔡安低聲勸慰:“將軍,這城門邊上不可能招募到什麼高手的,咱們也不必太過失望,此番能得兩位四星醫修已是十分不錯了。”
虞文旭嘆一聲,低低道:“希望柳葉堂那邊,能夠主動多派幾個出來。”
他所謂的多派幾個,其實就是要多派幾個五星級,至於五星以下的,不必多提。
蔡安卻是苦着臉道:“將軍啊,就算是郭大人親至,柳葉堂那邊也不可能再鬆口了。畢竟,誰叫那邊……”
他話說一半,卻是閉口不言。
但是他言語中的意思,虞文旭卻是不必聽全,就能明白。
昨日一場大戰,衆醫修親上戰場,去了一趟風霧平原,結果三名五星醫修,當場就死了兩個!
誰家能承受得起這樣的損失?
不怪柳葉堂那邊說什麼都不肯再鬆口。
就是虞文旭自己,聽了這個消息,他也是萬分心疼的。
此番前來鎮妖城交接物資,他親自帶着官榜前來城門前徵召醫修,亦有此原因在內——
虞文旭心中之矛盾煎熬,實難言喻,他索性便將面容沉凝着,亦不再言語。
一炷香的時間過了大半,後方又走上來兩個醫修,一個是中年人,三星級,一個是少年人,卻是四星級。
這個四星級的年輕醫修令虞文旭猶豫了片刻,他低聲勸說:“向卿?這是你的名字?你今年只有二十一歲,如此年輕便已是四星醫者,你不缺上品法寶吧?”
那個叫向卿的少年身形修長,猶如一杆青竹一般,他的神情張揚驕傲:“不,我缺上品法寶!”
……
虞文旭便不再勸了,勸一句意思意思也就罷了,其實多來一個四星級他也是喜歡的。
向卿退開,主動走到柳明重身邊,與他一起等候。
這個時候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幾乎就要走到盡頭了,偏將蔡安開始頻頻看向點燃在旁邊的那炷香。
因爲沒有醫修再插隊向前,於是排隊入城的修士隊伍便又繼續前行起來。
周木等人也越走越往前去,周木低聲向宋辭晚介紹完了自己所知的,有關於柳葉堂的一切,最後又低聲詢問了一句:“仙子,此番徵召,您要去嗎?”
宋辭晚這一次正面回答了周木的問題,她道:“我去。”
而後說:“周隊長,數日來多勞諸位照料,此刻你我便作別罷。願諸位仙途暢通,來日有緣再會。”
說罷了,她嘴角噙笑,向衆人輕輕頷首作別。
劉清清面露不捨,劉檀檀抓住了她的手。
宋辭晚主動從隊伍中走出,來到了城門前。
一炷香的時間剛剛好就要燃盡,虞文旭是一個時間觀念極強的人,多一刻他都不會多等,少一刻他也不會少等。
眼下一炷香還剩一個尾巴尖,虞文旭便照着先前的問話模版,問了一遍宋辭晚:“姓甚名誰?修爲如何?可有身份令牌?有沒有在柳葉堂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