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站在鴻盛武館側邊的角落裡,從袖中又取出了三枚祖龍鑄錢。
沒有目標,閒來無事,隨性占卜。
此時有個情況值得一提,那就是宋辭晚雖然比牛老六後出發許久,中途又遭遇了一些事情一再耽擱,但如今此刻,她卻反而要比牛老六更先到達鴻盛武館。
這也並不奇怪,平瀾城很大,凡人只憑雙腿走路,又怎麼可能走得過既能御風又會遁術的修仙者?
前情諸事描述雖長,可實際上,眼下真正的時間也才子時三刻呢。
人間的煙火依舊繁盛,並沒有半點要落幕的跡象,鴻盛武館中也遙遙傳出各種歡聲笑語。
似乎是有絲竹笙歌在助興,有美人在起舞,有醉意醺醺的武者在高談闊論,還有不知哪一個,一躍跳至演武場上,虎虎生風地打了一趟拳,頓時惹來轟然叫好聲。
宋辭晚的靈覺延伸,無聲無息地將鴻盛武館中的諸般場景勾勒,別樣的視角,奇妙非凡。
她手中的三枚祖龍鑄錢落到了地上,叮叮咚,發出了細微的清脆聲響。
第一卦少陰。
第二卦老陽。
第三卦少陰。
第四卦……
第四卦三枚銅錢忽而齊齊豎立而起!
宋辭晚後背的汗毛便也在這一刻猛地倒豎而起,一種說不出的悚然感由心而生。
她一張手,地上三枚銅錢瞬間倒飛回她掌中。她靈覺探出,目光左右顧盼,只見左右角落皆是隱蔽而安靜……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
那麼祖龍鑄錢爲何忽然豎立?
照理說,銅錢豎立應當是吉順之兆,可偏偏宋辭晚卻在銅錢豎立的這一刻忽然心生悚然之感。
宋辭晚可不會忽略自己的感覺,她的坐忘心經第一層突破至爐火純青境界後,自然而然便獲得了一種危機感應能力。
這種能力不見得次次都靈,可但凡它自行發動,宋辭晚都應該重視。
她便又檢查了一遍自己隨身攜帶的三隻李木傀儡,同時在臉戴縫線人皮面具的情況下,摸索着給自己又換了一張臉。
她站在原地,身體卻咔嚓咔嚓又往上長高了三寸,如此她便從中等身量的少年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身材高大標準的青年。
宋辭晚祭出兩儀護心陣盤做遮擋,給自己從裡到外換了衣裳,又從天地秤中將那一柄得到了許久,卻一直很少使用的黑甲刀法器取了出來。
這柄刀宋辭晚基本不用,但認主祭煉卻是早就完成了的。
她將刀柄轉在手上挽了個刀花,隨即握住刀柄,盤膝坐下,從天地秤中選擇了一份得自於謝雲祥的情緒氣團,賣出!
【你賣出了人慾,化氣期修仙者的喜、驚、憂,三斤一兩,獲得了修爲三年零一月。】
鴻盛武館旁邊,靈氣濃度不好也不壞,與宿陽城相比算是強盛數倍,與望江山上的那些洞府相比卻又堪稱貧瘠。
照理說,她在這個時候賣出“人慾”是很不划算的。
宋辭晚此前在幻冥城中時,從不着急將天地秤中的各種“人慾”賣出,也正是因爲幻冥城中靈氣稀薄,冥氣強盛,實在不是一個適宜的修煉之地。
她一來不想浪費,二來也確實不是那麼方便,因此索性不賣氣,只賣各種實物。
此刻,她賣出了一團得自於謝雲祥的氣,卻是另有主意。
這一次,她不準備將這些修煉時間分配到主修功法坐忘心經上,而是要將這些時間用來修煉破妄刀法!
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更何況是三年的修煉時間!
現世一刻鐘,盤膝而坐的宋辭晚在虛無的修煉空間中卻已是練刀三年。
她自覺並無練刀天賦,當初獲得破妄刀法以後雖然也曾做過練習,但相比起其它道術或是技法,破妄刀法的總體修煉時間總歸還是最少的。
這還是第一次,她如此沉浸地長時間連續修煉刀法。
劈、砍、撩、剁、挑、截、推……
一招一式,刀道從簡。
唯有極簡方纔破妄!
揮刀、揮刀、再揮刀。
漸漸地,宋辭晚揮刀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可是運刀的路徑卻反而越發簡潔了。
她的破妄刀法原先有基礎十三式,可是練着練着,這十三式彷彿是變成了十二式,十二式又變成了十一式……
正當宋辭晚沉浸在刀法精煉的美妙韻味中,想要一鼓作氣將其從十一式變成十式時,忽然,盤膝而坐的宋辭晚睜開了眼睛。
三年零一月的修煉時間結束了,宋辭晚一恍神從那種酣暢而又簡約的刀道意境中跌落了出來。
她驚醒後竟有了片刻遺憾,黑甲刀被她橫放在膝上,她手撫黑甲刀,心中忽然生起一種對刀的喜愛。
宋辭晚是有心想要一鼓作氣再抵賣一次“人慾”,換取一次修煉時間的,可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了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跫跫跫……
踉踉蹌蹌,既沉重又飄忽。
是牛老六,他終於走到鴻盛武館來了!
宋辭晚只得放下繼續修煉的念頭,她將兩儀護心陣盤收好。接着便手持黑甲刀,長身而起。
陰影中,便有一名存在感極低的黑衣刀客,緩步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擡眼,向長巷深處看去。
便只見那街道的另一邊,有一醉漢,手扶撥浪鼓,一步一步,漸漸地由遠及近。
醉漢不曾看到站在巷道邊的黑衣刀客,刀客也安安靜靜,只是靜默旁觀。
鴻盛武館中,熱鬧還在繼續。
醉醺醺的牛老六來到了一扇側門邊,哐哐哐地將門敲響。
門後傳出不耐煩的聲音:“是誰啊,大半夜的來敲門!成什麼樣子?”
牛老六甕聲說:“是我,馬哥,給我開門。”
守門的護衛原來與他相識。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牛老六被放了進去。
馬護衛還在驚奇說:“咦,我說老六,你什麼時候出去的?大過年的,大家都在慶賀,你不去吃酒,怎麼倒往外跑?”
牛老六說:“我想妞妞了,過年了,我倒是能在武館裡熱鬧吃酒,可是我的妞妞呢?她又在哪裡?”
說話時,他的語氣失落又沉重,馬護衛頓生憐憫:“你啊……唉!我還說,他們熱鬧吃酒,只我老馬守門喝風,我他孃的悽悽慘慘呢!結果呢,老六,你比我還慘啊!”
牛老六隻苦笑:“馬哥,我妞妞要是還在,我也可以不吃酒,馬哥,這門便由老弟我來守吧!”
馬護衛先是一喜,繼而又不好意思道:“這不成,不成,哪能讓老弟你守門?你……”
他忙推讓,牛老六又堅持,來人就在這門口推來讓去起來。
誰也看不見,在他們視線無法企及的另一片奇異空間中,有一名黑衣刀客站在角落裡,正靜靜地將視線投射在他們身上。
第133章 暗潮洶涌,一件驚悚的禮物
鴻盛武館的側門邊,站在角落處的黑衣刀客自然便是宋辭晚。
她施展胎化易形之術給自己改頭換面,徹底換了個人設,而後便站在一旁靜靜地觀看着牛老六的一舉一動,極有耐心地等待着下一幕的變化。
祖龍鑄錢指引她來到此處,自身靈覺又使她忽生悚然之感,這一切都表明了鴻盛武館並不簡單。
這座看似尋常的武館中究竟有什麼秘密?
宋辭晚思量間,卻並不知曉,此時此刻,注目鴻盛武館的原來並不只她一個,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修士。
望江山,山頂。
山頂的光屏如今又分化成了數片,光屏中的主要景象也從幻冥城的浮空平臺切換到了平瀾城。
只不過,光屏的視角並非是簡單的人間視角。
通過光屏,山頂的修士們不僅能見到人間的景象,也能見到那些存在於奇異空間中的幻冥城修士,以及漂浮於虛無之間的種種無形之氣。
這些氣的存在着實令人震撼,因爲在此前,從未有人以肉眼親見過它們——或許有,但毫無疑問,它不是被大衆所熟知的。
大部分的底層修士,甚至哪怕是很大一部分的高層修士,別說是親眼見到這些氣的存在,就是聽……他們都不曾聽聞過。
而這其中即便存在有某些神道修士,這些神道修士此前其實也不曾親眼見過無形之氣的真正模樣。
他們以種種異法,或藉助特殊的神道法器,或以特異通道爲引,雖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攝取到某些氣,但這種攝取往往也是盲目的、模糊的。
模糊攝取與親眼見到滿屏無形之氣的存在,那種感覺能是一樣的嗎?
望江山頂,高高懸浮的幾片光屏下,修士們或仰頭靜看,或悄聲議論。
有的人內心翻江倒海,表面波瀾不驚,有的人表面浮躁激動,內心卻是靜水流深。
自然,也有內外一致的,有些是真草包,有些是真性情……
百人百態,千人千態。
但所有人都不曾見到的是,就在他們因爲光幕中漫天無形之氣而情緒翻涌時,他們的頭頂,其實也有一縷縷無形之氣在搖曳飄飛。
因爲光屏的視角有限,通過光屏他們所能看到的只有光屏所展示的幾幅場景,所以他們看得到別人,卻看不到自身。
光屏目前共有四面,一面展現的是鴻盛武館,一面展現的是明月坊瑤芳院,一面展現的是南城貧民窟,還有一面展現的卻是平瀾城最大的監禁之所,府獄。
最開始,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瑤芳院與府獄之間,對於鴻盛武館與南城貧民窟,多數是有所忽略的。
當然,也有人會悄悄傳訊,叫人立即趕去光屏所展示的四處地點。
反正不論這些光屏場景的背後會有什麼秘密,提前搖人總歸不會有錯。
鴻盛武館的畫面最爲平庸,武館大堂的演武場上,武師護衛與學徒們混在一處,歡聲暢飲,慶賀新年。
也有樂師在撫琴吹笙,也有舞姬在翩翩起舞。
但這些都不稀奇,大過年的,請個樂舞班子又算得了什麼?
直到衆人宴飲至酣處,武館副館主馮春才忽然一拍手掌,笑呵呵說道:“諸位兄弟,馮某我近日新得了一件寶貝。此物拌酒而飲,極具延年益壽之效。老馮我啊,是珍愛得不得了,不過……”
他臉上笑眯眯的,話鋒一轉之間,忽然便對着高坐主位的老館主拱手道:“馮某人自來深受館主賞識提攜之恩,館主如今年事已高,這益壽之物馮某又豈能獨享?當然是要獻給館主了!”
話音落下,場中樂舞之聲恍惚似是稍稍靜了靜。
主位上,鴻盛武館的老館主坐着一把大圈椅,他的一隻手正撐在額頭上,整個人則半蜷着,頭也一點一點的,分明是睏意正濃呢!
馮春纔對他拱手說話,他也像是沒有聽到,未曾搭理。
直到下方的馮春才忽然將聲音一揚,又說了一遍:“館主,小馮我這裡有一件寶貝要獻給館主,館主可要看一看吶?”
老館主被這聲音驚得手腕子忽然一拐,他的手撐空了,腦袋便猛地往身前一栽。
眼看這一下他就要栽到地上,隨侍在他身邊的一名青年眼疾手快,一伸手忽似閃電般將他扶住,他才猛然醒來。
“哎喲!”老館主驚聲說,“年紀大了,跨個年都撐不住咯!這是怎麼地?方纔我好似是聽聞,有誰要給老朽我獻禮?”
老館主身邊隨侍的青年彎腰道:“師父,是馮叔,說有一件延年益壽的寶貝要獻給您。”
“寶貝?”老館主睜開一雙昏花的老眼,嘶聲道:“春才呀,一向數你最是有心,這過年過年的,不該我這個老傢伙給孩兒們派紅包麼?就你,居然還惦記着給我這個老傢伙獻禮,你這是鐵了心要感動我啊!”
馮春才站在下方,一雙精明的眼睛笑眯眯着,他微微弓腰道:“館主雖然不自居,但在小馮我心中,館主之恩卻如同半師。爲師尊獻禮,又算得了什麼?”
“館主,小馮我……這便命人將禮擡上來?”
老館主的背有些駝,他脖頸微微前傾,一雙皺紋耷拉的眼睛努力撐開,聲音則仍是嘶嘶啞啞的,只道:“小馮啊,真有益壽之物,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值當用它咯!你的孝心我收到了,回吧,回吧,不收你的禮……”
他擺手,叫馮春纔將禮物拿回去。
馮春才只說:“館主萬勿推辭,請先看禮。”
說罷了,他再次拍拍手。
原先淡去的絲竹之聲不知怎麼又細細奏響了,只是這樂聲不似先前喜慶熱鬧,反倒是帶着一種輕緩的憂鬱,使得場上種種喧鬧在不知不覺間便都停止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向練武場東側被徐徐推來的一輛小車上。
只見那小車上架着一隻婀娜多姿的青花瓶,青花瓶足有三尺高,瓶腰細長猶似美人蜂腰,瓶口下方伸出一道彎嘴,又似美人舉臂,遠望去便有綽約之態。
衆人目視着這隻青花瓶越來越近,起先心中是有疑惑的。
瞧這花瓶美則美矣,可不論它的工藝再如何精美,它畢竟也只是一個花瓶。馮春才又憑什麼說它是寶貝?至於延年益壽之說,則更顯無稽……
而後,青花瓶從遠處的陰影中被推出來了,它來到了場中最爲明亮的一片燈火下。
它的全貌便也在燈火的照耀下陡然顯形,乃至纖毫畢現。
先還有些不以爲然的人們猛然間便好似是被什麼恐怖的東西給扼住了咽喉,一瞬間,從言語到思維卻是有了剎那空白。
他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眼眶之狹窄似乎裝不下眼前驚悚!
這、這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