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薩也明白她的用意,問世間情爲何物,菩薩爲了了卻她最後的心願,將她送到了忘川河。
天地間不能輪迴的靈魄都會聚集在忘川河中,夜瞳乃是神魔之子,超脫輪迴,她最後的一絲希望便是忘川河,或許夜瞳的一縷魂魄去了忘川河。
她駐足在忘川河岸,河面的死寂跟陰冷都被擋在佛光之外,落下的青絲無風而舞,一臉的血跡早已乾枯,留下滿臉慘容,滿身的華服血腥味在佛光內漂浮,她嘴角輕輕勾起,將臉上的血跡一點點擦淨,她不想心愛的男子看到她不美的模樣。她擦完臉對着忘川河呼叫着一聲聲小瞳,聲音穿透整個忘川河。
突然遙遠的河岸傳來陣陣歌聲,悽楚婉轉,卻被這個人唱出一絲愉快之感,待男子搖船而至,正是忘川的搖船人,船頭紅蓮燈將男子消瘦的臉,照耀的有一絲暖意,男子見這個女子儀態超卓,如輕雲之蔽月,如流風之迴雪,一身華麗嫁衣,裙襬甚長華貴非常,想來應該位階不低,但卻全身佛光籠罩,逼得冥界幽魂不敢近身半尺,搖船人也看出了女子必定是經歷了一場大戰,身上血跡累累,而眼角的淚痣更是醒目。
女子一絲也不理會搖船人,悲痛欲絕的獨自嘶吼呼叫,像是承載了巨大悲痛,搖船人抖着菸灰,清清嗓子問道:“姑娘並非鬼魂,怎麼來冥界了?”
她痛苦蠕動雙脣:“我要找夫君,你可有看到我夫君?”
原來是世間癡男怨女,但看這個女子佛光纏身。想來也非平常人,搖船人嘆道:“這忘川河聚集的都是些作惡多端的魂魄。想來並沒有姑娘的夫君,姑娘還是不要執着。老夫看破世間無數癡男怨女,情之一路,崎嶇險阻兇險非常,乃是一條不歸之路,迷途知返方爲正道。”
樂天曉像是沒有聽到搖船人的勸言,含着淚水毫無徵兆的跳入忘川河中。
一聲噗通,搖船人面色一驚,拿着菸斗的手也猛地一顫,急忙呼喚:“姑娘。快快上來,這裡面可都是吃人的魂魄啊。”
她遊在漆黑腥臭的黑水中,耳邊全是亢奮陰冷的奸笑,四面八方的魂魄蜂擁而至,她扒開這些饞鬼,在河底嘶吼:“小瞳,我錯了,你不要躲着我,我們不管六界。不管職責,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出現啊。小瞳。”
數億魂魄饞着口水而來,然而還未近身就被道道佛光震住,突然一道猛力將一臉哀痛的樂天曉拉出忘川河。身後一道佛光將她帶走,消失在忘川河岸。她嚎嚎大哭,悲痛不已。只想再去忘川河底,數萬的魂魄要一點點找才能尋見他,可文殊菩薩已將她拉出了冥界。
而她震天的哭聲卻在忘川河上繚繞了三天三夜,搖船人惋惜搖頭,繼續搖戈木船,“真是一個癡情女子啊!可惜了,可惜了。”
文殊菩薩將樂天曉的真身封印在環心湖,讓她的一縷魂魄帶着半靈體輪迴,並將她的靈根封印,讓她經歷磨難,而她輪迴的十六世都是由冥王親自護送,不經他人手,這場月華谷發生的神魔大戰無人知曉,天帝封鎖了一切真相,而一代神魔之子也魂飛魄散,六界也只能揣摩魔尊的死因,畢竟參加戰役的四帝跟辰軒都是天帝的輔神,自然守口如瓶,神界不管過程如何,只要魔頭被除便皆大歡喜。
如來佛祖親自用符印封住了枯竭的神樹,讓它自行修復,爲了月華谷的安危,也將整個谷封印起來,直到天女衝破靈根,封印纔會被解。
而月華谷所有人都不曾望一眼雲山之巔,那裡有一個身着百花的女子,青絲墨染,彩扇飄逸,空靈的歌聲像是遠古最神秘的咒語,隨着她妙曼身姿的舞動,她身上的百花便會隨之枯竭成灰,她絕豔的臉色也慢慢染上蒼白,嘴角鮮血一滴一滴。
日日有花開,月月有花神,花神之主掌管着花朝,隨着季節時令的替換,百花能以各種不同的容顏繽紛大地,花神操縱着百花生命,衆神卻不知花神在遠古便延傳了一個忌咒,萬物生命有生有死,花神不僅能改變百花生命,也能復活已死之人,只是因果相循,這樣的忌咒有損修爲,逆天而行本就違背天道,故而操縱者元神受損,終身受病魔纏身。
這個身着百花的女子便是花神芙蕖,她在夜瞳形魄散盡之時,開啓忌咒聚了他一縷魂魄,從而違背了花神族的秘令,被逐出花神族,成了墮神,用心頭血餵養了夜瞳三百年。
這場神魔大戰波及了整個黃土大地,因樂天曉損傷了神樹靈根,導致山河俱損、硝煙四起,人間一片煉獄,殘垣斷壁,荒村死鎮,到處都是百姓的哀嚎,整整持續七天七夜。
直至千年後纔有了一線生機。
所有記憶迴歸,環心湖上的晶瑩薄冰在暮曉迴歸真身後頃刻融化,明媚的陽光灑向湖面,好像無數鑽石散落,發出耀眼的光芒,神樹冰封得解,如水晶般的花葉向着四周飛舞,帶着最聖潔的光芒,像小精靈一樣縈繞在暮曉周圍,不時棲息在她顫抖的雙肩上,像是在安撫她頻臨崩潰的靈魂,圍繞月華谷的環心河,也隨之變成盈盈的河水,帶着碎冰碴兒歡快地流淌着,彈奏着美妙的琴聲。
滿頭青絲垂落遮擋了她滿是淚水的臉龐,她蒼白冰冷的雙手死死捂着,縮成一團跪在晶瑩的湖面,哭聲從悲痛慢慢變成死寂,然而上空一直縈繞着她最初的嘶吼聲,那是她接收完所有記憶之時,嘭發而出的,承受的痛苦也在那一刻得到了宣泄。
她肩膀止不住的抖動,抽泣聲在壓抑了許久後再次溢出,不遠處的辰潤修長好看的手指微微彎起再放開,清冷的眸子深沉黯淡,他嘆息一聲,踏在水面上慢慢靠近湖心的女子。
還未靠近三尺,便被她散發而出的強烈恨意,震懾的內心一陣抽痛,跨出的腳步也死死的定住,他輕嘆道:“曉兒……曉兒……一切都過去了。”
暮曉猛地起身,瘋了般拔着神樹的枝葉,神樹感知到危險,所有花葉全數收攏起來,光芒也手斂,卻還是被她弄的枝葉灑落,辰潤提速上前將失去理智的她,緊緊抱在胸前,按住她揮舞的雙臂,“曉兒,神樹終究是養育了你,你縱使有恨,也不能將怨氣撒像神樹,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應該明白神樹的重要性。”
“善良的孩子?”她苦笑一聲,幾世爲人,還是逃不過既定的命運,千年前的種種讓她心如死灰,若她仍舊是凡人該有多好,讓這些痛苦的記憶永遠埋葬在環心湖,可世間對她太殘忍,讓她繼續承受幾世的罪孽。
她悲慼道:“師父,我恨,我恨我的身份,正因爲是神樹所生,我便要一生困在月華谷,如果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便能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陰謀算計,正因爲這該死的身份,讓我世世寸步難行。”
“既然不能改變,那就學會接受,總能在懸崖邊找到獲救的綠藤,只要你心中含着信念,一定可以的。”
“千年前,我含着信念相信了天帝,相信了辰軒,相信了奶奶,得到的結果是生死兩茫茫,這一世我含着信念,害死了子文,害死了瑾瑜,害死了無數生命,我得到的卻是埋藏千年的絕望,師父,你告訴我,我怎能在黑暗的深淵看到那救命的綠藤!”
她泣不成聲的推開師父,立在神樹旁,微涼的晨風帶來的只有更寒的氣息,不知過了多久,辰潤道:“回去吧,奶奶在等你。”
她全身在聽到奶奶之時,瞬間僵硬如冰,淚水氤氳,蒼白無血氣的嘴角一絲蒼涼笑意,“那便等着吧。”
辰潤面色一絲傷痛,回身跨步離去。
“師父,那日你在哪裡?”聲音含着一絲希望,彷彿是壓抑了很久才問出,千年前那場神魔大戰,整個月華谷都知道,只是師父卻自始至終都未出現,她想知道師父的心。
“風雨不憐黃花瘦,急煞階前掌燈人。”辰潤沒有回頭,筆挺的脊背都透着蒼涼。
她嘴角一牽,謝謝你,師父,她駐足在環心湖上,空中旋轉的銀光花葉一直舞動在她周圍,這一世的暮曉仍舊是愛上了那個驚爲天人的男子,是孽緣的延續,還是命運的轉折,可爲何一切又回到原點,這一世的她依舊與他因愛生恨,她不知道未來的道路延向何方,暮曉輕輕捂着不顯的腹部,孩子已經三個月了,還好,這是她唯一寬慰的地方。
曾經她不明白辰軒藏匿着什麼秘密,今日一切真相大白,她鄙夷長笑,辰軒從最初一心教授她,到最後又隱約阻止她歸位,一心爲了神界,算計所有人,卻獨獨算漏了他自己的心,他大概也沒想到會在千年後愛上她。
足足七日,她一動不動立在環心湖,像個悽美的雕塑,期間素素來過,左右祭祀都來過,卻不能走進她,她周身散發的拒絕是如此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