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很有禮貌,雖然自身在天地之中的佔比比對方大了那麼一些。
可人不一定要分個三六九等,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他能夠稱呼魔羅爲道友,因爲曾經從對方身上學過關於神魂一道的法門,那時初入黃泉的自己在神魂方面不如對方。如今也能稱呼盤瓠爲道友,在歲月方面自己不如對方。
所謂道友分許多種,而李易的最低要求便是能共同修道互相學習。
白石這種笨蛋就不在此列。
嗯?
怎麼不說話了?
李易略感疑惑,場面異常的安靜,不僅僅是來客盤瓠,還有在場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沒有一人說話,唯獨祝雪咀嚼長壽麪發出啪吱啪吱的響聲,吃得嬰兒肥的臉頰上滿是油漬。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也透露出疑惑,左右張望周圍當異常安靜的衆人。
不過小傢伙也不是什麼都不懂,仰着頭面露崇拜的說道:“仙長好厲害哦。”
厲害。
此話讓衆人從愣神中逐漸回過神來,但接踵而至的並非是冷靜,而是靈臺之中宛如驚濤駭浪的波動。
凡修行之人皆有靈臺,而靈臺就是三魂六魄、記憶、神魂力量等等的統稱。在場除了白石以外,每個人腦海中的思緒都有千萬之數。
所以無論是戰鬥還是決斷,修爲更高往往比弱者要更加果斷,這不是自身品質與心性的差別,而是思維的速度。再優柔寡斷的大能,一瞬間可能已經思考了幾個小時。
把所有已知的情報與認知羅列在自己面前,做出決斷。
首當其衝是魔羅,淵,嵐這些客人,他們與李長生的關係不算特別親密,所瞭解到的李長生也只是某一階段。
三人坐在一塊,身體僵硬,隨後用眼角的餘光對視。
‘一位無相竟然被仙人叫過來了……’
他們姑且稱之爲叫。
而剛剛假設自己沒有聽錯,好像是暄?暄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傳喚,覲見是諸侯秋見天子之禮,於五禮屬賓禮。
這是人類的禮節與用詞,對於他們來說無用,只不過與人類交流恰當好處的使用一下。
可問題是盤瓠真的來了。
看李長生如此客氣的態度,可能……或許……應該不是暄。
三人看向那位大聖人,只見對方完全是一臉懵逼。
而後是老樹精。
他已經快變成一顆樹了。
站得越高看得越遠,反之,看得越遠卻望不到頭產生的將不是嚮往與傾慕,而是對未知的恐懼。
老樹看着平平無奇的男子,恍惚間彷彿看到一座望不到頂的山峰。
他回想起了前段時間與李易的談話,由於對西域採取的措施產生了巨大的分歧。老樹並未擅自行動,反而是積極的與李易商討。
比如派魔羅去西域,也是跟李易說過的。當時對方的回答說:“隨便。”
李易說自己是山野閒人不是說說而已,他不是萬事皆不管,野人多少得毆打一下小動物,何況總是有人找死。他只是不會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能驅使外人,也就是權力。
而對於李長生實力討教,究竟是何等的實力,才能讓李長生面對兩位無相如此怡然自在。
彷彿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當時李易又是如此回答的:“李長生所學頗雜,鬥法只因殺的人多了才顯強,實際上大部分法門都不是用來殺人的。若說與其他無相對比,自然要勝過一些。”
如此回答並沒有出乎老樹精的預料,對方的才華他前世已經見識過了,登臨無相頂端是理所當然的。
就像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萬物之間也總有高低之分,哪怕只是細微的。
老樹又問道:“我與道友,若是一決生死孰強孰弱,又會如何?”
李易回答:“李長生與你要看年歲,就好比如你一萬歲肯定打不過我三千歲。以你合道的時間段,生死搏殺伱我五五開,或許我耗不過你。五千歲的話,我需要花費數千年可能才能把你徹底殺死。”
李長生比我強三成。
這是老樹精做出的判斷,境界越高細微的差距所造成的影響就越大。
一成足以決出生死,三成意味着自己沒辦法拉對方一起死,甚至不會受到致命傷。
但是現在這幅場景明顯不止三成,李易剛剛所展現的手段明顯已經超過自己10成不止,甚至他懷疑這已經不是無相境的手段。
“道友.”老樹精扭頭看向李易,幽怨說道:“沒想到你與這位歲月無相關係蠻好的,都好到邀請來參加晚宴了。”
其中不免夾帶着些許的陰陽怪氣,埋怨李易隱藏自身的實力,連他都信不過。
李易微微昂首,一臉淡然的回答道:“你問的是李長生,我只不過如實回答,關我李易什麼事?”
不是一個人嗎?
老樹精抿了抿嘴,深呼吸一口氣,強制內心翻滾的心緒平靜下來。
至少現在他們確實立於不敗之地,而自己好像可以繼續躺平了。
畢竟老樹精苟了十萬年,從未出過風頭,本身也不是喜歡忙碌的人。某些方面他與李長生很相像,活得太久了不像年輕人那樣那麼朝氣蓬勃,更喜歡安靜待着。
遙想當年,李長生與那個姓東的小姑娘一起時也是很活躍的。
或許以後可以給李道友家裡人一人一顆長生果,一顆需要至少兩千年,十顆就是兩萬年,一百顆能熬死我。
“李道友,你可還要長生果?”
老樹精問道,李易眉頭一挑,道:“無功不受祿,老傢伙想要我給你養老嗎?”
長生果有逆天之能,可以無條件的增加一次壽命。雖然只是一次性的,但2000年的壽命已經快比肩一位化神了,並會極大的消耗老樹精的力量。
孕育期間會陷入漫長的虛弱。
放前世哪怕虛弱也沒人能夠殺死老樹精,今生就不一定了。爲了自身安全考慮,老樹精答應給李易長生果,但不是現在。
可突然改變想法,意思不言而喻。
“咳咳咳什麼養老,你死了我不一定死,你要不要?”
“你若想給,我也不會拒絕。”
“.”
兩人說話不知不覺成爲了這場宴會的主旋律,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特別是李易那種風輕雲淡,彷彿什麼事情都沒做的神態,讓衆人很是尷尬。
清玄與渡世是第一個恢復正常的人,他們氣定神怡的喝茶,彷彿看不出剛剛那比開天闢地還要離譜的一幕。
用清玄的一句話:在仙長身邊,不要質疑,不要驚訝,不然會顯得自己很土鱉。
盤瓠尬在原地許久,他身上還環繞的香火神光,一身聖王級別的氣息時時刻刻展露。
本來他是想以這般姿態挑戰李長生。
現在人見到了,但挑戰的話掛在嘴邊愣是說不出來。
艹,好尷尬。
“道友,何不先入座再談。”
李易見盤瓠在原地,再一次擡手指向了正前方的位置,那裡本來是老樹精坐的,後來跑到他旁邊嘮嗑也就沒人了。
盤瓠並未入座,反問道:“道友,可知我今日之目的。”
“知曉。”李易點頭,“框定天地之法,欲以聖王之力勝過我。”
“既然如此,何故這般虛僞?你我鬥過一場,一決高下此事了卻。”盤瓠言語中夾帶着火藥味,眼神透露出來的不是敵意,更像是一種迫切。
他很想立馬與李易展開生死搏鬥,並非他缺乏時間,也不是如今這種狀態只能短暫的維持。
而是
我怕在他面前再也拾不起挑戰之心。
又一次又一次,李長生總是以這種風輕雲淡的姿態讓我猶如馱着一座神山。
此前是紅塵之苦,如今是徹徹底底的實力。
“道友,斗膽請教。”盤瓠身上的氣息猛然攀升,剎那間整個小桃林風雲驟變,其中祝雪佈下的陣法搖搖欲墜。
可下一刻一襲春風拂過,一切又歸於平靜。
盤瓠瞳孔微不可查的放大,臉部的肌肉略顯僵硬,雙拳已然握緊。
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李易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而自己一身法力歸於寂靜。
純粹的法力禁錮,沒有任何花哨的技巧。
‘我仍然可以瞬間掙脫,可李長生又何嘗使出了全力。’
平靜的聲音鑽入耳中,像是在安撫盤瓠心緒。
“稍安勿躁,你的挑戰我可以接受。我這一生雖不好鬥,可挑戰我的人從來不缺。而我不會吝嗇或退縮,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問你。”
“可否坐下來談一談。”
我能不談嗎?
盤瓠扯了扯嘴角,默默的坐在了臺前。
這一刻小小的一個生辰晚宴,桌上就坐了三位無相,三個聖王,還有若干個入道者。
“不打了嗎?”白石吃得臉頰鼓鼓的像只松鼠,顯然沒有受到剛剛氣氛的影響。
當然更多是李易護住了她,就如同護住了在場所有人一樣。衆人並沒有感受到盤瓠,只是作爲大能,他們知道得更多。
瓊羽暗罵一聲,傻石有傻福。
一體雙魂的白石眉頭一皺道:“你怎麼突然罵人?”
——
盤瓠落座,隨後李易並沒有馬上問話,而是讓衆人繼續吃飯,晚宴照常。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繼續晚宴看起來很奇怪,可衆人還是默默繼續吃了起來。起初大家還有一點收斂,說話都不敢,可慢慢的在祝雪一聲聲悅耳清脆的笑聲中,氣氛也逐漸活躍起來。
盤瓠繃着一張臉,看到面前的歡聲笑語。如果是幾年前他不會有太多感悟,他不存在人類的情感,更不會被歡樂的氣氛感染。
現在也是如此,但他多了一分別樣的明悟。
他看到那隻兔子精從李易手中抱過小女孩,用人類審美堪稱絕色的容顏滿是寵溺。
這是李長生第三任伴侶太陰星君。
“你個小冬瓜再吃下去就成小南瓜了,呀你怎麼偷酒吃?”
他看到了祝雪露出大大的笑顏,肉嘟嘟的臉頰一顫一顫的,一排排雪白的幼齒展露。
“哈哈哈哈.別撓我,別撓我。”
這是李長生收留的海量孩子之一,卻也是最受寵愛的。
他看到了人如雪,劍似影的女子,這是李長生作爲修士的第一個道侶。
“李兄,我要吃哪個。”
他看到了英姿颯爽又帶着些許大家閨秀氣質的飛將,此人給神庭惹來了許多麻煩,早期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擋住了西域。
現在平庸了。
她是李長生作爲凡人的妻子,是他一生之中最爲無力的遺憾。
衛兮給東雲舒夾了一塊肉,道:“吃吧。”
東雲舒頓時面色陰沉,兇狠狠的瞪着衛兮。
“還想吃什麼,我給你夾。”
“滾遠點。”
兩人如往常一般針鋒相對,氣機交鋒之處,彷彿有兵伐之碰撞聲。
李易風平浪靜,如一汪泉水清澈見底。
寧靜而安逸。
盤瓠彷彿也受到了影響,漸漸的內心雜亂的思緒平靜,李長生給予他的一切傷痕彷彿在這一刻平息了。
那顆有着驚世之才華,卻永遠得不到滿足的心平息了。
此爲圓滿。
盤瓠氣息隱約間強上一分,他沒有看穿紅塵,可李長生之心卻已經平息。
就像那些修士所誕生的心魔一般,剔除心魔的最好辦法便是補全缺憾,但往往能夠成爲心魔的缺憾都是已經無法挽回的。
凌晨,賓主盡歡,來客離去。
兔兒抱着祝雪離開,道:“今晚你老老實實跟我睡,別到處亂跑。”
衛兮、東雲舒二人有些擔憂看着李易,道一聲小心後也離開了小桃林,看得出來對比之前她們更加放心了。
此前兩人私底下都有準備,如今敢單獨放李易在這裡。
這也是李易的目的,讓家裡人安心吃個飯,如此自然需要展現實力。
小桃林很快只剩下三位世間頂級的存在。
他們坐在桌前,姿態自然,不像是要展開生死搏鬥一般。
“這次借了道友之名,在此道聲謝。”李易率先開口道,禮貌的讓人頭皮發麻。
盤瓠與老樹精暗地裡不約而同吐槽:有這麼借名的嗎?
狐假虎威他們見過不少,但扯着老虎皮安慰家裡人是頭一回,還是拿無相來安慰。
古往今來這怕不是頭一回。
盤瓠人都麻了,但只能默默的點頭。
隨後說道:“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那麼你我之間的因果該清算了。”
李易搖頭道:“我不遵因果。”
“無相不沾因果。”盤瓠點頭認同,隨後直白的表示:“但我想與你鬥法一場,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聖王級別的法力再度瀰漫開來,宛如滔天的洪水席捲天地,牽動萬里長空。
“可。”
李易點頭,話音一轉說道:“但單獨武鬥多少有些無趣,你應當窺探過我的過往,那你我加一個文鬥如何?恰好可以讓我知道一些事情。”
不然真打起來李易自己也沒把握,畢竟怎麼說對方也是無相,修行的是最神秘莫測的歲月之道。
他怕收不住手把對方打死,至少沒把握讓對方無傷被自己打敗。
到時候問起話來多少有些不方便。
盤瓠思索片刻,點頭同意了。
既然要比,那就比全方面的。
“如此甚好。”
李易一揮手,歲月長河被截下了一段落到他們腳下,修仙界的過往逐漸在他們面前顯露。
農村,田野,一聲嬰兒哭聲拂曉而來。
“我修行多年,紅塵煉心者少有,許多人都是淺嘗輒止。隨後因生離死別便立馬脫身,而像我一般一直身處紅塵者少有。”
李易望着遠處的村莊,眼中早已沒有對過往的缺憾與不甘,只剩下平靜。
“你應當也經歷了,雖是管中窺豹,卻也是我未曾見過的強者。”
盤瓠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一個念頭幾乎無法剋制的涌現。
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