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星道友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並且放下了警惕。但我建議您靠近他時,還是得注意一下,他心態有問題,或許還沒有從前世的記憶中掙脫。”
“就像一個還處於戰爭中的士兵。”
煉丹宗師將情況告知清玄與渡世,並表示自己的擔憂。
而他的報告中,對於飛星真人的社會性評級是丙級。也就是無法立馬融入現代生活,有可能做出危害社會的舉動。
這個所謂的評級是公司設立的,對所有轉世者進行評定,依照甲乙丙丁4個等級。一般仙道時代都是乙級,特別是李長生所在的時代。
非李長生時代的人,基本都會默認貼上危險的標籤,被官府當做潛在的反社會人士。
如此看似無理且極端,但卻是十幾年來所總結出來的經驗。
人是被環境塑造的,少部分不被塑造,但最後也會被環境所擠壓成“適合生存”的模樣。
以現代的道德價值觀來看,傳統的修行界好人活不下去。在奉行弱肉強食的強人社會中,“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句話幾乎是貫徹到底。
心狠手辣也是一種強。
但有那麼少部分,他們反過來塑造環境。
他叫李長生。
煉丹宗師生於劍仙時代,本來他對於一些仙吹嗤之以鼻。並非對仙人不尊重,而是覺得他們的狂熱有些過了。
類似於現代的追星族,唯一不同的是仙人是有真本事。
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越是與其他時代的人接觸,越是覺得那是一羣狗孃養的畜生。
不講信用,燒殺搶掠,卸磨殺驢。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個畜生來找自己煉丹,本來報酬都談好了。等到支付費用的時候,對方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問:“買命錢夠不夠?”
每每想起都氣得他牙疼,只有鞭子打到自己身上纔會發現仙人的好。
渡世拿起報告,目光掃過,其中有對方的生平事蹟。
飛星真人生於大洪水之後,那段時間的轉世者頗多,想要調查生平很簡單。
【16歲檢測出靈根,但由於已經過了修行的最佳時期,天賦平平無奇,故無仙門收,進入仙塾修行】
渡世腦海中立馬浮現關於仙塾的信息。
仙塾相當於現在的學校,是仙宮設立給有修行資質,但又無宗無派的人。
這些人基本都是天賦不佳,又錯過了最好的修行年齡。
仙塾給他們一次機會,教導他們修行。但無法像宗門一樣一對一教學,又提供大量的修行資源。
往往他們最終的成就都不高,成爲中下層的“公務員”,也是仙宮的統治基礎。
仙門修士的替代。
【26歲,練氣期,任雲東城衙役】
【35歲,練氣後期,高升典獄司】
【50歲,築基期,入仙宮船舶司,任飛舟副座】
【120歲,築基後期】
【150歲,金丹。】
【420歲,金丹後期】
一直到將近700歲才突破元嬰,而期間對方一直留在船舶司,反覆橫跳,升了又降,降了又升。
因爲飛星真人經常與人發生矛盾糾紛,年輕時與詆譭仙人的宗門子弟起衝突,最嚴重的一次是差點被人家廢了修爲。至那一次後飛星真人沒有再與犯事,一直到元嬰纔開始出現在人們視野中。
而他選擇了一個幾乎無人問津的行當船舶司,那時飛舟屬於是一塊飛起來的木板,能飛就行。
船舶司設立的初衷就是彌補大洪水時的運力不足,仙宮計劃每座主城都常備有100艘飛舟。而想要建造能夠運人的飛舟,對於仙道時期的法術很簡單,唯一的問題就是需要時間和材料。
仙宮的要求滿足後飛舟技術就此停滯,畢竟改進一項技術是需要耗費大量精力,有能力研究改進的大能也需要修行。
後飛星真人創立飛仙門,致力於改進飛舟,留下了一句經典名言。
【飛的不是木頭,而是人道。】
往後的飛舟開始具備各種功能,以法寶的標準煉製身軀,以陣法擴展功能。
“心性極佳,有大才之能,只可惜缺少了一點慈悲之心”渡世搖頭道。
飛星真人言行舉止是爲天下之人,但絕不會在意百姓如何。
“飛星這後生一直以來都比較極端,曾經多次犯事被關押,林林總總加起來坐牢時間都有100年了。”
清玄看完報告,將其按在桌面上,在需要上傳到公司數據庫的檔案中給出甲級。
一個出乎預料的評級。
甲級是最高的評定,將會得到官府的資助與保護,甚至能直接進入公司佔據一席之地。對於可以團結的力量,官府向來是出手闊綽,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這人與清玄道人有關係。’
煉丹宗師如此猜測,下一秒清玄微笑說道:“他與我並無關係,我離開仙宮時他還未入船舶司,我們甚至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可您不是與他共事嗎?”
“那時貧道已經退休了。”
清玄將檔案放入牛皮袋,用法術進行密封,悠悠說道:“其實於我而言,他爲人不討喜。”
“不只是貧道,連那隻兔子也多次想把他踢出仙宮。”
不討清玄前輩和太陰星君的歡喜?
煉丹宗師更加疑惑了,如果是這樣子的話,按理來說在仙道時代對方坐不到那麼高的位置。
這無關於能力,最高那幾個位置往往看的是關係。
因爲一個時代有能力者太多太多了,極少有人的才華能到無可替代。
飛星真人就算是無可替代,但招惹了仙宮兩大掌權者,就算是天大的功勞也是徒勞。
那爲什麼?
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
難道是仙人想提拔他,用來制衡清玄前輩與太陰星君,他們成爲了仙人掌權的阻礙?
嘶!
煉丹宗師倒吸一口涼氣,他彷彿窺見了某種隱秘。
仙宮之中的權力鬥爭。
“他是用來制衡您的?”
雖然知道這樣子有些不禮貌,但巨大的好奇心還是讓他忍不住追問。
清玄愣了一下,隨後笑了笑說道:“仙長想掌權說一聲即可。”
“那您爲何不喜此人?”
清玄微微搖頭,並未作出回答,反而轉移話題說道:“飛星論實力出衆,但並非當代第一。論天賦與個人能力比不上祝雪,但他卻坐穩了船舶司司主的位置。”
飛星真人無疑是仙宮的掌權者之一,掌控着整個人族的飛舟,可以說是仙宮的交通部長。
又由於各方面因素,船舶司權力其實是非常大的。飛舟是人族各城之間聯繫的主要手段,糧食調運,通訊,救災,乃至是抵禦外敵都由它負責。
船舶司是仙宮統治人族各大城的直接手段,是仙宮權力的延伸。
如果清玄年輕百歲,這個位置大概率就是他的。
“看來他與仙長很親近。”渡世如此評價道。
仙長爲纔是用,但在同樣的條件下往往會選自己的親信。
‘有差別的愛’這是仙長經常說的,他也並非完全大公無私,在小事方面他絕對會偏向自己人。
“飛星與仙長是完全的君臣關係。一切都是因爲他的忠誠,他對於仙長的忠誠勝過自身的理念。”
清玄自問自答,目光幽深,他很不喜飛星真人。
那時洞天主義盛行,而仙人允許不同的聲音,允許人們議論,甚至是謾罵。
只要不影響仙宮的決策,只要不是付諸於行動的阻止。甚至是衆多仙門合力刨個洞天出來,耗費的人力物力合法仙宮也不會管。
這也變相的滋生了洞天主義。
而飛星真人就是最大的支持者,也是唯一一個敢正面向仙人提意見的。
同時也是最大的反對者。
因爲飛星真人會絕對忠誠的執行仙宮的命令,就算是自己的門人也會毫不猶豫趕盡殺絕。
飛星所爲者是人族,所忠者爲仙人。
一個赤裸裸的現實主義,總是不經意間對百姓露出獠牙,希望通過犧牲某一羣體完成自己的理想。
用仙人的話:苦一苦百姓,成大事者。
如果沒有仙人的偉力,取捨是必要的。
如此還不是清玄厭惡對方的理由,而是飛星真人毫不保留的對仙長展現自身之惡,也是天下人之惡。
這種惡有一個名稱,洞天主義。
無時無刻都提醒仙長,天下人,確切來說是掌握話語權的羣體,衆仙門與仙宮想法背離。
間接導致仙長人性越少。
危機讓人警惕,警惕久而久之變成疏遠。
其實這是遷怒,清玄知道只要量劫仍然存在,危機不斷的壓迫着人族,仙長就不可能恢復到以往的狀態。
清玄扣上筆帽,問道:
“他現在神魂穩固下來沒有?記憶是否還錯亂?”
“他說需要十天,如果您着急的話,可以直接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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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東城。
寒風之中夾雜着些許雨滴,作爲人族數一數二的大城,這裡的百姓生活還算富足,家家戶戶夜晚都有能力點上一個時辰的蠟燭。
如螢火般的燭火遍佈城中,忽然一道巨大的黑影蓋過明月。那是一艘三萬米長的飛舟,也被稱爲摘月級飛舟。
能夠容納十萬人短期居住,若是作爲轉移的工具,可以容納百萬人,但必須在12個時辰內完成轉移。
超過這個時限,就是憋不住的屎尿也能薰死人。
而摘月級飛舟目前仙宮只有五艘。
飛星真人掌控着飛舟,讓其緩緩的降落在雲東城外邊用於停放飛舟的船舶司。
轟隆一聲,巨大的氣浪向四周擴散,最終又被分佈在4個方向的定風陣消融。
無數的貨物吞吐出來,隨後又搬上飛舟。
這是船舶司最基礎的本職工作。
運輸糧食與貨物,將整個人族所能產出的物資,平均的分配到各個地方,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一位同事看着幾十萬石的糧食,一臉可惜道:“爲了給這座城幾百萬百姓吃飯,每天至少要燒掉上萬塊靈石,這僅僅只是運糧的費用。”
“這是一種浪費,人族不應該養那麼多人,仙宮應該適當的削減人口。發生災害延緩救援,可以有效的削減人口。”
這句話讓周圍的人頓時安靜下來。
人口一直是個老大難的問題。
早在剛剛進入天州的時候,仙宮便開始控制人口。但人口的削減是需要時間,不可能今年下達命令,明年人就少了。
而故意延緩救災,在仙宮中被發現就是死罪。
說話之人是飛星真人。
“把靈石省下來,多培養幾名修士,多出幾個元嬰,可比這幾百萬人有用多了。”
“人多確實能增加天賦異稟之人,但資源同樣重要。二者權衡,纔是正道,如果在場的各位多1/3的靈石,說不定境界都會上升一個層次。”
“難道不是嗎?”
飛星真人的話,彷彿就像蠱惑人心的心魔。
有人立馬義正言辭的說道:“飛星道友莫要胡言亂語,在場誰不是老百姓生出來?如今修爲有成,怎敢嫌棄百姓?”
周遭的人立馬附和,對於飛星真人的說辭都是持反對意見。
飛星真人看着周圍仙風道骨的修士們,在那名爲仁義道德的胭脂粉下,透露出一絲絲腐臭味。
他沒有揭穿,也沒有爭辯,只是俯瞰下方巨城。
雲東城是當年仙宮整治整治貪污,審判權貴的起點,這份殊榮讓這個地方一躍千丈。但並未帶來長久的清明,某種反作用力,令無數追求財富與權力之人匯聚於此。
仙門,世家,強者,乃至是外族。
各方勢力影響之下,讓政策也開始導向雲東城。其中也有仙人的默許,只要不影響到民生,其餘的一切利益仙宮都不會管。
比如功法,寶藥,靈物,乃至是靈石。
靈脈被仙門控制,靈山大澤淪爲了強人的後花園,而城市圈這逐漸變成了脹滿金與酒的腫瘤。
可人心總是貪婪的,他們不滿足,飛星真人同樣不滿足。
而飛星真人覺得一切都應該被仙宮掌握,只有掌握在仙人手中人族才得以萬事昌盛。
白玉宮,長生仙。
月光照射在他的天容之上,映照出一雙幽邃寂靜的眼眸。
飛星真人拱手彎腰,將前段時間的話複述了一遍,在衆多修行大能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擡頭仰望庇護人族數千年的仙人。
是君,也是父。
“資源與人口應當達到平衡,我們不能一味的爲了百姓,也不能完全偏向修士。如今我認爲,凡人所耗費的資源太多了。”
“對策一直在執行,可效果仍然不佳。或許需要持續不間斷百年,才能達到平衡。若是把這段時間所消耗的靈石拿出一部分,給有天賦之人,或許能再增加上百金丹,十幾名元嬰。”
“尊上,我們修士拿得太少了。”
白玉宮內一片死寂。
無數大能低頭數着螞蟻,李長生只是眼皮微微擡起,就能讓他們緊繃身體。
“可。”
李長生緩緩點頭,其餘人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仙人竟然會答應。
“如果真的缺了,百姓是人,修士也是人。他們需要吃穿,你們需要修行。”
“人族還有富餘,不需要犧牲誰。”
由於飛星真人一言,多年未曾增長的供奉開始增長,一些臨近突破又無資源的修士獲得了仙宮的援助。
短短一年內,人族便冒出了上百個金丹,三個元嬰。
仙人對凡人沒有吝嗇,對修士也是如此。
而這些人會死在百年後的寒冬中。
同樣的一些勢力也被援助。
飛星真人將一書宗捲上交,隨後剛剛多出的三個元嬰又迴歸原本的數量。
有三個老元嬰死了,死於天雷。
他們臨死之前頭都磕破了。
李長生微微嘆息道:“孩子,你們年輕時不是這樣的。”
雷光閃過,只剩下灰燼。
飛星真人是那天唯一一個活着走出白玉宮的人,在離開時有人攔住了他,一個老者。
清玄道人。
“讓他們吐出來即可,爲何要趕盡殺絕?往後人族有難,他們不會惜命。”
“清玄前輩,我與您不同,我是臣,而他們也是。”
飛星真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
“吃了屎的狗是洗不乾淨的,如果忠心可以變通,那仙令也可以。”
“對仙人的忠誠應當是無限的,變通就是背叛,退讓就是投降,曲解就是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