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站在牀幔後方,好像半側着頭。
光線不佳,鏡面模糊,看不清楚她的臉。
應夫人大驚轉身,聲音又尖又利:“誰!”
牀幔那裡空空蕩蕩,哪裡有人?
她又叫了兩聲“小蘭”,無人應答。應夫人只好自己點上蠟燭,先往外間走去。
外間沒人,空空蕩蕩地。
應夫人接着往外走,推開院門出去喊了兩聲“來人”。
結果,四下裡竟無一聲應答。
這是怎麼回事?應夫人心裡越來越恐慌。
這時,她居然聽到院裡有個女聲幽幽響起:
“應紅嬋,我兒子呢?”
應夫人一激靈,轉身太猛,險些被門檻絆倒。
她踉蹌兩步,只聽“砰”的一聲,身後的院門猛然關閉,嚇得她跳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不想讓她出去!
應夫人硬着頭皮去看院內,桂花樹後果然有個白色的身影隨風輕晃。
“你是誰!”
對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裡撬出來的:“你什麼都有了,平步青雲的丈夫、孝順有爲的兒子、花團錦簇的生活。我卻只能在白塔廟裡孤孤單單,一年年也沒人過來看我。現在你說,你不知道我是誰?”
“白塔廟”三字一出,應夫人就打了個寒顫,失聲道:“鹿、鹿筱芸?!”
喊出這個人名後,她反而鎮定下來,瞪大眼仔細察看對方:“老爺每年都去白塔廟祭拜,你爲什麼說沒人看你?”
“他已經好久沒來了。”
“我們搬離黑水城了!”應夫人硬着頭皮,“我與你無冤無仇,反而有恩於你。你來找我作甚!”
“有恩?”鹿筱芸咭咭一笑,笑聲在夜裡特別瘮人,“你對我,能有什麼恩情?!”
“你生完孩子就死了,是我把川兒視若己出,撫養成人……”
“視若己出?”鹿筱芸忽然打斷她,“你管那叫視若己出?”
她一發怒,原地就颳起一場大風。
應夫人倒退兩步,揉了揉眼:“他的吃喝用度,哪樣不比越兒好?他從小到大闖禍,哪一次不是我們替他收拾善後?他在這個家裡,何曾吃過一點點苦頭?”
說到後來,她甚至挺直了腰板:“我沒做過虧心事,不怕你上門找我!”
“沒做過虧心事?”鹿筱芸冷笑,“賀淳華想對我兒子做什麼,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應夫人一臉莫名其妙,“他只是溺愛川兒!”
愛孩子還有錯嗎?
“當年……”鹿筱芸悠悠開口,“他是怎麼勸你撫養我的孩兒?他是不是跟你說過,川兒影響不了你兒子的前程?”
應夫人一下就不吭聲了。
“他是不是跟你保證過,他會全力栽培你兒子,家主之位只會留給老二?”
應夫人抿脣不語。
賀淳華當年抱回長子的時候,的確這樣向她信誓旦旦。
呵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可她又能如何,把全無自保之力的小孩子扔掉嗎?
她只能選擇相信。
好在賀靈川后續的成長讓她放了心。
這樣頑劣無用的孩子,未來怎會是越兒的對手!
“我問你,賀淳華果然全力栽培賀越,是不是?”
應夫人下意識點了點頭。
賀淳華若是做不到這一點,他們夫妻又怎麼能和睦?
“那賀淳華對長子的未來,又有什麼計劃和打算?”
應夫人慾言又止。
過去這麼多年,丈夫好像只勸她對川兒好一點,卻從未說過這孩子長大後要做什麼、該做什麼。
正常的父親,不該憧憬和規劃孩子的人生嗎?
可是賀淳華對長子只有溺愛。
應夫人早就看出來了,也勸過,但賀淳華不以爲意。
現在想來,這種漫不經心好像也有點不正常。
“看來,你所知甚少。”鹿筱芸幽幽嘆了口氣,“關於我,賀淳華又對你說過多少?”
“他說你是百列人的後裔,在狂沙季救過他,後來你們就、就……”應夫人咬了咬牙,“百列人的領地離我們這裡何止千里萬里,你來黑水城做什麼,老爺從沒告訴過我!”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應夫人冷笑,“關於你,我可不想了解太多!”
她甚至大着膽子,往院裡走了兩步。
鹿筱芸一晃,身形就在檐下的陰影中。
“最後一個問題。”她問應夫人,“你們爲什麼不對川兒說實話?”
“你已經死了,他知道生母又有何用?”應夫人輕嗤一聲,“陰陽相隔,還能相認麼?”
“至少,他可以來看我。”
這句話,一下子讓應夫人啞口無言。
……
天不亮,應夫人醒了,第一聲就喊“小蘭”。
過了幾息,小蘭才揉着眼從外間走進來:“夫人,您今天醒得好早!”
夜鳥都還沒睡醒呢。
應夫人冷汗涔涔:“你方纔跑哪去了!”
“婢子就睡在外間呀,一步也沒離開過。”小蘭一臉茫然,“夫人做噩夢了麼?我去拿巾子。”
“我……”應夫人想罵她,但剛張開嘴,竟不知自己該罵什麼。
她一摸鬢邊,都被汗水打溼。
看來真做噩夢了,但她怎麼就不記得夢裡的具體內容呢?
她按着額頭回憶半天,只記得鹿筱芸來找自己,好像說過川兒的事,但具體內容已經想不起來。
她在榻邊歇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川兒是今日啓程嗎?”
“是的,大少爺今天就走。”
“他昨晚?”
“大少爺和二少爺昨晚出去喝酒了,半夜纔回來。”
哥倆關係不錯,賀靈川要走,賀越給他餞行。
至天明,母子三人安安靜靜用過早飯,並沒有太多對話。
彷彿一切照常。
但是賀靈川明白,眼前這一幕,今後不會再有了。
日頭升高,時辰剛好,賀靈川與衆人收拾妥當,即刻出發。
應夫人送他到正大門口,望着他年輕帥氣的面龐,忽然心裡一酸,竟有些捨不得。
好像臭小子這麼一走,再不會回來似的。
還是賀靈川笑眯眯開了口:“老孃你黑眼圈好重,昨晚是不是做噩夢啦?”
應夫人哼了一聲:“好像被短命鬼給纏上了,真是倒黴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