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今晚幾場戰鬥下來，皮囊已在崩潰邊緣，它犯不着跟這些沒腦子的怪物多耗力氣。
雷擎巨獸幾隻小眼睛全瞪着百戰天，每隻都憋得通紅，身上赤紅閃電更加奪目，速度也一下提了起來，幾乎就是做最後的衝刺。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它從火車頭，變成了一個極度憤怒的火車頭。
朱二孃從它面前晃過，它眼珠子都不動一下，視若無睹。
蛛仙邁開長腿逃往多瑙獸大後方，幾息就不見蹤影。
百戰天就是再遲鈍，也明白朱二孃一定在它身上動了什麼手腳，纔會讓雷擎巨獸視它如死敵，不除不快。
它側頭嗅了嗅，除了血腥味兒和蛛妖的毒液之外，彷彿還有另一種淺淡的腥氣。它原以爲是樹木摧折流出來的樹汁，但現在聞起來——
難道？
百戰天二話不說，將外衣脫了下來，一把拋出去很遠。
怪不得蛛妖方纔藏在沙堆裡偷襲它，敢情要在它身上做文章。
百戰天扔完衣服就往側邊跑，然而雷擎巨獸注意力完全放在它身上，對衣服毫無興趣。
正主兒在這裡，偷蛋賊在這裡，還把帶氣味的衣服當面扔遠，這是要侮辱它的智商嗎？
雷擎巨獸越發憤怒，長嚎一聲，再次提速。
拜身上雷霆所賜，它可是有短時衝刺的本事。再說人間的重力條件遠不及弗界，對於這些身懷浮石的弗界生物來說，一進人間就感覺身輕如燕，一步跨出七八丈都是小意思！
雙方距離驟然縮短。雷擎巨獸頭一低就拱了上去。
百戰天又掏出一杆長槍，回首一擊，抵在它的盾形骨板上。
再留手也無意義了，最後一擊就送給它吧。
以它的本事，都沒抵過對方的洪荒巨力，被瞬間拋上了天，像個斷線的風箏。
雷擎巨獸則是當場就栽了跟頭。
這個重磅火車頭一下側翻出去，在地上打了三四個滾才勉強停下。
滿地塵霾飛揚。
十餘噸重的怪物，居然被百戰天一擊放倒！
它摔迷糊了，差點四腳朝天。
但雷擎巨獸很快晃了晃腦袋，重新站了起來。
受百戰天一擊，它腦門兒上的骨板崩出一個好大缺口，但沒有碎成渣渣，因爲赤炎閃電自動護主，居然與湮滅之力互相抵消。
饒是如此，雷擎巨獸也痛得大聲嘶吼。這骨板其實佈滿神經，靈敏得很，百戰天這一記打出來，造成的痛苦不下於硬生生拔牙。
再加上跌了個七葷八素，巨獸心頭更恨。
偌大的獸羣跟着領袖打了個急轉彎，繼續去追那個罪該萬死的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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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脫百戰天的糾纏以後，朱二孃又甩掉了靈虛城禁衛的追蹤，這才往叢林深處而去。
它很清楚自己要去哪裡。
七拐八彎以後，在茂密的灌木叢中，朱二孃看見了朝它揮手的賀靈川。
這小子笑得沒心沒肺。
董銳就站在他身後，板着個臉。
那頭不像蝸牛也不像蛤蟆的怪物，揹着個巨大的殼子，不緊不慢地嚼吃主人遞過來的苜蓿花。
除此外，這裡就沒人了，連鳥兒都沒一隻。
賀靈川迎上來大笑道：“二孃，你也成功脫身啦？”
成功從青陽國師追捕中脫身，他也很是得意，但不能跟朱二孃擊掌。
巨蛛爪上全是針刺，扎他一下就滿身血洞洞。
“小菜一碟。”朱二孃哼了一聲，“我把葫蘆裡的蛋液都糊在百戰天后背傷口上，現在雷擎巨獸追它追得可歡了。”
它從沙丘中躥出來那一下，連葫蘆帶黏液都拍碎在百戰天后背上，後者並無所覺，還以爲那是樹枝折斷的動靜。
逃亡時，賀靈川就跟它解釋過，葫蘆裡裝的是雷擎巨獸被盜的卵。
當然，現在已經是蛋液了。
雷擎巨獸的眼力一般，但嗅覺靈敏得逆天。
前不久無獸首領偷襲它的獸巢，兩隻蛋被當場打碎，一隻蛋被搶走，這是雷擎巨獸心頭之痛。現在它又突然嗅到自己丟失的孩子氣味，當即是怒火中燒。
爲了撇清關係，朱二孃在雷擎巨獸追上來之前，就把沾過黏液的前螯自行蛻掉。這樣背鍋俠就只有百戰天一人了。
“百戰天那副皮囊壞了。”朱二孃斷言，“先前就耗能過大，我看它又跟雷擎巨獸交手過招，那就會加速崩潰。”
董銳有點不耐煩，更多的是忐忑不安：“我們還不走啊？”
他先前候在天璣峰外，親眼看見墟山今晚有多“熱鬧”。
本來他主打輔助，對賀靈川此次行動的成功率不抱什麼指望，猜想有個四五成就已經很逆天了。如果姓賀的殞在墟山，那他立刻駕着蝸蟾溜之大吉，彷彿也沒多大損失。
何曾想姓賀的果真是瘟神，走到哪就能禍禍到哪，連天宮都沒扛得住他造！
但這攤禍事着實闖太大了，現在他只想儘快離開靈虛城，儘快離開貝迦國！
“走。”賀靈川往西一指。
朱二孃卻道：“我要看百戰天怎麼收場。”
賀靈川懂了：“你們果真仇深似海？”
方纔一人一蛛跳入湖中就有機會遁走，但朱二孃在雷擎巨獸出場後，就對賀靈川道了一句“分頭行動，你引開青陽國師”，然後就衝回去了。
那架式，就是回去幹仗+復仇的。
朱二孃哼了一聲：“從前鬥過，兩次。”
賀靈川想了想：“去杏山。”
杏山離靈虛城北只有二百丈，最高的山峰呈“幾”字形，雷擎獸羣剛好往那裡跑。
董銳駕駛蝸蟾鑽入地底。
值得一提的是，朱二孃這副妖仙之軀勉強可以縮小到馬匹那麼大，也就能和賀靈川一起進入蝸蟾背上的泥宮。
即便它是上古妖仙，閱歷豐厚，對這泥宮法器還是嘖嘖稱讚。
乘坐其中足不出殼，直接就可以看見四周景觀，還是全程高清。
蝸蟾在地下穿行，悄悄翻到杏山，隱在樹叢裡。這裡地勢較高，前無遮擋，可以一覽靈虛城的西北角無餘。
再往前就是靈虛城，沒有更合適的隱蔽點了。
他們是來看熱鬧的，這時候若是節外生枝就得不償失。
董銳剛跳出蝸蟾的巨殼，忽然一指靈虛城，失聲道：“你們快看！”
從杏山上俯視靈虛城，到處火光沖天、到處濃煙滾滾，不僅是下城，甚至浮空島上還有爆炸聲連環響起。
那個寧靜、詳和、富饒的帝都，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是墟山地震引起的麼？
賀靈川一瞬不瞬瞧着，同樣駭然。
好一會兒，他才深吸一口氣，喃喃道：“方燦然。”
當然是方燦然！
先前方燦然與他商定計劃時，只提出引動雷擎巨獸助賀靈川脫困的後備策略，但絕口不提靈虛城之亂。
因爲這都與賀靈川無關了。
他入侵墟山的壯舉，是開啓這一系列靈虛城大災變的鑰匙。
但也只是鑰匙而已。
方燦然與背後的組織，卻要抓住一切機會擴大戰果！
他們籌謀太久了，只有搞出一場酣暢淋漓的帝都大亂，纔對得起他們漫長的等待。
朱二孃挪到山峰另一側：“百戰天的皮囊不行了。”
兩人趕過來，眺望下方戰況。
正如朱二孃所說，百戰天的皮囊破損嚴重，又恐被獸羣圍住，兩度與雷擎巨獸交手後只得撤退。
多瑙獸羣在後方追逐不休。
人間的重力相比弗界小得多，哪怕是笨重的多瑙獸，在這裡也能健步如飛，跑出風一樣的速度。並且儘管靈虛城軍拼命狙擊，但在領主號召下，跟上來的多瑙獸仍是越來越多，越跑越是浩蕩。
賀靈川粗測，超過五百頭了。
幾十息後，盧詩詩的身體開始崩潰，正好就在杏山腳下。賀靈川頭一次親眼目睹，什麼叫作“骨肉分離”。
肌肉爆開、筋腱斷裂，神經毀壞，並且自行從骨頭上滾落下來，像是失掉粘性的爛肉。
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轉眼就見了半邊白骨。
最可怕的是，她還能感知到疼痛，嘶嚎得無比悽慘。
顯然百戰天一縷神魂已經迴歸神界，不再附於其身。
賀靈川站在山坡上，勉強能聽見她在喊“救命”、喊“孃親”。
但她很快也發不出聲，因爲聲帶也溶了。
她的臉皮早就剝落，五官只是蠕動的血團。紅的是臉，白的是牙齒和眼白。
眼珠子沒了上下眼瞼，滴溜溜轉起來就格外嚇人。
她好像也看見了站在山坡上的賀靈川。
哪怕賀靈川經歷殘酷戰役，見過悲慘死法，見到她的眼神還是忍不住後背發涼。
那種痛苦、那種仇恨，那種瘋狂……
還有悔恨。
無窮無盡的悔恨。
賀靈川記起天樞峰上首次見到盧詩詩的情景，她清新得像沾滿露水的鈴蘭。
這小姑娘對天神是何等虔誠、何等憧憬，她對天神又是何等堅定，願意爲了它們付出所有。
現在，她的確付出了所有。
可是百戰天把她用完之後，就棄之如破袋。
它扭頭就回神界，懶得多看一眼，留下她獨自承受身體分崩離析的痛苦。
這種慘絕人寰的悲慘和痛苦，自願成爲皮囊的盧詩詩，一開始肯定不知道。
直到此刻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