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升入大風軍的柳條、門板當然是賀靈川的班底成員。胡旻的小隊在上次任務中減員,隊長又被調職,另有它用,因此他乾脆就來投奔賀靈川———
還拉着阿洛一起。
大風軍的戰鬥編制比較靈活,一支小隊爲五人至十人,由隊長自主決定,還可以臨時搭人。
所以本組人員暫時就這樣穩定下來,新人其實只有三個,今天都要執行任務。
很快賀靈川就與柳條、門板匯合,奉命前往牢獄。
盤龍城有三處大牢,等級最高、最森嚴的一處位於城北,離北大門不遠,名爲「虎口「。他們今天去的就是虎口大牢,這裡門禁非常森嚴,不僅要出示社稷令,還要查驗相關文書。
賀靈川遞過去的密令,上面只有兩句話:
「二十七號犯人,執行一號決議。」落款是指揮同知趙先河,並附印章。
老實說,賀靈川看到密令的簽發人時也是一怔。
趙先河,前段時間瘦子才八卦說這位指揮同知大人好久沒露面了,連閱武堂常規檢視都由溫道倫代勞,怕不是捲進什麼大事裡。
沒料到自己轉正後的第一個任務,居然是這位指揮同知發下來的。
那就是說,趙先河沒事了?
門衛拿到密令,每個字都細細看過去,而後道:「去門外等着。「
賀靈川三人在門外等了一刻多鐘,大牢裡駛出三輛馬車,每輛外觀都是一模一樣,雙馬拉動的木廂車沒有任何標記,灰篷擋得嚴實,外人看不到車內。
其實就跟滿大街跑的馬車差不多,平實得很,多看幾遍都未必記得住它的模樣。
然後又一輛馬車出來了,牢衛對賀靈川道:「到你們了,上去吧。」
賀靈川和門板把自己的馬拴到車後,再躍上前座,柳條掀簾鑽進車廂,馬車就緩緩啓動了。
他們從北門離開盤龍城,按要求趕往西北高地的降神臺。
降神日已經過去了,降神臺重新變得人跡罕至。如果它在盤龍城內,或許三不五時還有人前往憑弔,但在城北數十里外,常駐這裡的只有山風密林。
對活人來說,永遠是生計最重要。
小隊三人全程安靜不交談,這也是上頭的要求,因此賀靈川不清楚車裡有什麼。只要柳條不發聲,車內就安然無恙。
他只能偶爾聽見車內傳來噹啷聲,像有金屬相碰。
到了降神臺,風力漸增。
這裡空曠已極,若有人靠近,一眼就能看見。
門板往後掀開布簾,柳條牽着一人跳下馬車。
此人雙手雙腳都縛鎖鏈,提步異常沉重,並且聲響很大。
賀靈川聽見的金屬之音,大概就來源於此。
鎖鏈上有暗紅色的符文流轉,不用正確的方法就很難打開。
這人還戴了個黑頭套,他不見人,人也不見他。
賀靈川這才取出了第二道密令。
這是個火漆封口的青玉小竹筒,賀靈川現在已經知道,這是貝迦國嚼煙的專屬包裝。
盤龍城高層的幽默,他真是不懂。但放置密令的容器的確不需要顯眼。
他撕開火漆,從裡面倒出一張字條、一小幅卷軸。
三個人六隻眼湊到一起看,字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八個紅字:
跪降神柱,就地正法!
他們三個人轉正後的第一個任務,居然是秘密處決人犯?
這不是玩笑,因爲字條末端又有趙先河的落款和印章。
另一幅卷軸則是畫像,用來對照犯人模樣,以免出錯。
賀靈川
擡頭看了看降神柱。
它直指高天,還和從前一樣纖塵不染。
門板力氣大,連人帶鎖鏈一起架到降神柱前,再一腳踢到他膝彎處。
撲通一聲,人犯面對柱子雙腿跪下。
門板看向賀靈川:「斷刀?」
賀靈川點了點頭,門板一把扯開囚犯的黑頭套。
這是個二十四五歲的男人,臉上鬍子拉碴,眼裡佈滿血絲,雖然衣裳不少髒污,但料子很好,是盤龍城平民穿不上的稀貴貨。
柳條對比畫像和囚犯,覈對無誤,遂道:
「給他個痛快吧。」
聽到這話,囚犯瘋狂甩頭,又唔叫喚,像是聲嘶力竭。
「卟」的一聲,他嘴裡的麻核掉了出來。
「你們斬錯人了!」這人一聲大喝,「我是趙嶸,我爹是指揮同知趙先河!」
三人都是一驚。
這囚犯居然是趙先河的兒子?
「這是天大誤會!虎口牢弄錯了!」趙峰抓緊有限時間,快速輸出,「你們別殺我,先去給趙大人傳個話兒,他能澄清這個誤會。也就花你們半天時間,我保證價們後面一人一套金屋!」
在盤龍城,豪屋分作「翡-玉-赤-金「四等,初級豪屋就是金屋,也是城內惟一可以自由交易的房屋種類。
其價格可想而知。
柳條把密令湊到他面前:「不用傳話了,這是趙大人的手令。「
趙嶸一看,眼珠子都快凸出來,身體更是情不自禁顫抖:
「不,不能,不可能!」
柳條再把畫像展給他看:「這要不是你,難道是你孿生兄弟?」
該說不該,畫像和趙嶼本人挺像的,牢牢抓住了神韻,令人一眼就能辨認。
賀靈川一把掐住他後頸,令他對着降神柱低頭:
「時間不多,好好懺悔。」
密令要囚犯跪柱是什麼意思?當然是要他懺悔。否則隨便找個地方一刀砍了,何必送來降神臺?
他這手法有講究,頸後大筋一按,囚犯整個人都麻了,只有嘴還能動。
「我爹決不會要我死!「他突然崩潰,瘋狂大叫,「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趙大人!你們信我,不要殺我……」
他還想努力一把,但其實心底明白大限將至,左掙右扭,就是不肯正經跪好。
柳條忽然道:「他尿了。」兩人一看,犯人褲子果然溼了。
三人都有些無語,趙大人的兒子居然這麼孬?
趙嶸又尖叫道:「全城的武器兵甲都是我父親供應的,白賓槍的配方是我從福合堡弄來的!父債子還,父功子受,我們勞苦功高,享點福有什麼錯!我父子爲盤龍城做過多少事情,否則全城人哪有現在的好日子過!」他唾沫橫飛,居然轉頭想咬賀靈川的手,「你們這些小人,不知感恩戴德的小人,我咒你們不得好死!「
死亡的恐懼徹底將他淹沒,肚子裡的話一股腦兒往外倒。
「勞苦功高?」賀靈川突然抓着他後頸,一把將他的臉懟到柱上,「這位才叫勞苦功高!」
「功勞是你們的嗎,不是長眠荒原的四十萬英烈打下來的?」
「你們父子有什麼了不起,就因爲活到最後,敢把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
賀靈川每說一句,就用他腦袋撞柱一次。
每句話都不急不徐,但撞柱的力道一次比一次更大。
趙嶸被撞得滿臉是血,慘叫連連。
柳條和門板互視一眼,既聽得氣血沸騰、眼熱鼻酸,又爲這其中蘊含的很戾與怒火而心驚。
斷刀從沒發
這麼大火。
「我們……」柳條還想再問,賀靈川隨手拔刀,從後背捅進趙嶸心臟。
浮生刀太鋒利,趙榮語無倫次到一半才發現胸前冒出一截雪亮的刀頭,頓時驚呆。
賀靈川握刀,向左再一擰,趙說什麼,但嘴裡嗆血。
門板默數兩下,犯人就斷了氣。
賀靈川拔出長刀,淡淡道:「反正他也不會正經懺悔。「還是別浪費時間了。
他在犯人背心拭去血跡,還刀於鞘。
門板聳了聳肩:「你還給他留了個全屍。」
「我們又沒有私人恩怨。」一刀斃命,就是他最大的仁慈。
行刑完畢,沒有波折,三人又將屍體搬回車上。賀靈川提醒兩人:「此事密不外傳,只能爛在肚裡。」
門板和柳條都道:「我們省得。」
小隊這才駕着馬車,緩緩下山。
山下已經有人候着,爲首的五十多歲,頭髮花白,脖子伸得老長。
賀靈川小隊解下自己的座騎,把馬車交給他們,就先離開了。
這些應該是趙家的人,因爲他們沒走出幾丈,就聽見後面傳來的哭聲。
柳條輕輕吐出一口氣。
不過很快那花白頭髮的老人就策馬追了上來,攔住他們質問:「我們公子爲什麼血流滿面,額上有傷!你們是不是對他……「
趙嶸的額頭撞得那麼腫,瞞不了人的。
賀靈川淡淡道:「趙公子跪在降神柱前以頭搶柱,痛哭流涕。我想,他懺悔得很深刻。「
老人大怒:「你、你們敢施酷刑!」
「我們嚴格按照趙大人命令執行,一絲不苟。「賀靈川把趙先河的字條在他面前展開,語氣森然,「如有異議,去找紅將軍申訴。」
任務完成。
歸途兩側,野花開滿了山坡。
蜂飛蝶繞,清風徐來,好一片清平世界。不遠處的小村,孩童在田間玩耍,滿臉天真爛漫。
賀靈川就望着奼紫嫣紅出神。
多年來,一直有人在赤峰礦洞偷採金子,而胡里長選擇瞞報;
盤龍城分管山川礦藏的,是指揮同知趙先河;
前段時間,趙先河彷彿銷聲匿跡;
今天,趙大人突然一紙密令,把兒子送來降神柱就地正法。
趙嶼之死,甚至沒有經過公開的審判和定罪,就由他們秘密處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