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五月的小尾巴,石門商隊踏進了貝迦國的領土。
天清氣爽,身邊的田野一望無際。作物綠油油,農人彎腰忙着除草。
賀靈川正打量這些作物。
不是稻穀不是麥子,甚至也不是茶葉。「這地裡種的是什麼?「
可不好說他五穀不分,他幫老爹摸底敦裕周圍的縣城時,可是在田間地頭奔波來去,看也看會了。
但這種植物他是真沒見過,這規模至少有數十頃,非常壯觀。他們走了一個多時辰,還沒見到第二種作物。
石二當家就在身邊:「菸葉。」
「嗯?這就是菸葉?「這回答出乎賀靈川意料,「土地這樣平整,我以爲他們會種莊稼。「
「這種紅土地,種莊稼長不好。不過嘛,邊境這一大片土地不管好壞,種的都是菸葉。」石從山笑道,「幾乎每位妖王的封國內都會種植菸葉,這玩意兒比糧食貴得多了。「
「那他們還種糧麼?」
「種啊,當然種。妖國的疆域那麼遼闊,良田無數,你還怕他們種出來的糧食不夠吃?」石從山笑道,「不用替他們擔心。」
賀靈川看着身邊的煙田,忽然想起自己進夏州之前,賀淳華分給衆手下的嚼煙。
精美,好味,強制進口。
「這玩意兒,孚國也要買吧?」他記得賀淳華臉上隱隱的無奈,鳶國跟貝迦國是簽了協議的,不買還不行。
「當然了。」石從山道,「不過孚國人本來就喜歡嚼煙。不用攤派,各家商會都搶着要做這個生意。「他往後方商隊一指,「我們也做。「
石門商會有一項重要營生,就是給寶樹南境的青玉竹提供「籠珠「,也就是竹筒上塞口的那顆圓球。
在他解說下賀靈川才知道,同樣是嚼煙,各妖王的封國內產出的品質、包裝各不相同。寶樹王國南境的嚼煙要用雲香木封口,不僅能保煙香不會外泄,雲香木除了防潮以外本身還有特殊的香氣,在竹筒內醞釀久了,會給嚼煙添加新的風味。
時間一久,這也成爲非常重要的特色。
不過雲香木在貝迦國內分佈很少,倒常見於孚國,因此後者開闢出雲香木林場,專門給寶樹南境提供加工好的雲香木珠,也就是「籠珠」作爲配件。
他們很想取名「龍珠」,但是要避諱。
石氏兄弟拼搏多年,才花費重金包下了兩家林場,精心養護、採伐、加工,每年要給寶樹南境供貨三次。
莫要小看這些不起眼的木珠,它們不知撐起了孚國多少家商會。
這還只是貝迦國一個妖王手下的一項產業罷了,甚至不是支柱性的。
這一路,石門商會沿着魔巢沼澤外圍穿越邊境,走進十三妖王之一———寶樹王的領地,也就是寶樹國。有商會的照拂,賀靈川通關順利,沒遇到任何阻礙。
事實上關卡非常寬鬆,坐在那裡的報關員是幾頭猿妖,不及人高,嘴邊都有些發白,沒事還老打呵欠,顯然上了年紀。收了過路稅以後,它們對照人物和貨物也不細看,就蓋戳兒放行了。
過關以後,賀靈川問石從山:「連邊境都這麼敷衍?「
鳶國的邊境查驗極其嚴格,尤其不祭出孔方兄的話,不懂要受多少刁難。
「通關嘛,要講究效率。」石從山往後一指,「你看這裡有多少支隊伍,磨跡得起麼?再說了,貝迦國路稅收得少,有什麼必要卡人?「
從前在紅崖路,賀淳華就是收買路錢的人,只是有個官方正式身份。所以賀靈川太清楚了,紅崖路和黑水城的過路稅可是很高的,總收得出入境的商旅吱哇亂叫,比如劉葆葆家就總是想辦法偷漏。現在他一問,寶樹
王國居然只收五分之一的路錢!
石二當家又笑道:「雖然路稅少,但有些關卡會巧立名目收稅,收得比原本的路稅還很。現任太傅執政之後,嚴打嚴抓,抓了好幾萬人去坐牢,現在是清澈多了。」
也難怪這條商路上熙熙攘攘,比石桓城外的主道還要熱鬧。
賀靈川更是注意到,關後的道路是他見過最平整、最寬闊的官道,足足可以容七輛馬車並排。
雖說這片原野一馬平川,路可以隨便修,但一般國家也不費這麼大力氣。
又走兩個時辰,前方出現城鎮的輪廓,路邊也不再是煙田了,終於有些正常的作物。
「咦,妖怪?」
賀靈川一眼看見田裡的耕牛有異,不僅長着兩條尾巴,身材更是極其壯碩,比普通水牛大兩圈,體重至少奔五六千斤去了,看着就像會移動的矮房子。
人類往它們邊上一站,顯得非常袖珍。
賀靈川在赤帕高原捕獵過這玩意兒,它只要發起狂來,整個村子都能給你拆了。帝流漿剛過去的兩個月內,巡衛們經常會遇到這些野蠻牛妖。
但眼前這些牛妖居然套着犁,正在老老實實地耕田。
當然它們專配的犁很大,每具都有四個犁頭。牛在前頭走,兩三個人在後面扶,到底還會自動調頭,翻地效率賊高。
看他們動作嫺熟、配合默契,這些牛妖幹農活兒應該有挺長時間了。
瞧他目不轉睛,石從山笑道:「頭一次來妖國的人,都是你這個表情。「
賀靈川收回目光:「是我孤陋寡聞了。」
他的藥猿能煉丹,盤龍城提振署的章魚能探人經脈,方纔坐在關卡里的猿妖能報關,所以妖怪幹人事,一點都不奇怪。
離日落頂多還有一個時辰,商隊決定進鎮落腳,明晨再繼續前進。
賀靈川大感新鮮,左顧右盼。不過這個鎮子從規模上看與駕國的並無不同,也是人類居民爲主,落籍的本地居民一干三百餘,其中包括妖怪居民七十多名。
此外,外地客商又有四百多個。
這裡距離邊關不遠,顯然小鎮已經習慣了客來客往,食鋪、鐵匠鋪、驛站和旅舍供應充足。
今天好像還有集市。
這條路他們已經走得很熟了,石二當家安排好各項雜務後,就要請賀靈川去喝酒。
話音剛落,鎮中心就傳來噹噹的敲鑼聲,有人大叫:「街口處刑開始!「
石二當家哎了一聲:「這麼巧,今天居然趕上死刑犯處決?這條路我走了三十多趟,連今天在內也才遇過兩次。」
賀靈川搖頭:「這算什麼好事?」
剛說完這話,他身邊就奔過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小臉紅撲撲地,又漂亮又可愛。
她一邊咯咯笑,一邊拉着母親往前跑:「快,快,這次我們要搶前排!」
「慢點兒……」母親一個踉蹌。
女兒就埋怨她:「上次阿東搶在最前頭看,回頭跟我們說血都濺在他臉上了。「
賀靈川再看周圍聚攏過來的鎮民,個個歡聲笑語,有些現場嘮起了家常。
熱鬧得像過節。
他看前方的處決臺,就與別處不同。
其他地方處決人犯,都是用木頭搭個高臺子,再把犯人帶上去絞首或者砍頭。
這鎮子的街口卻有個巨大的土坑,比地面還下凹半丈左右,也不知道原本是不是魚塘,底部沾着污漬。
他一看就知道,這些都是乾涸的血跡。
現在土坑邊上已經聚起不少人了,難怪小姑娘說不搶前排看不清楚,原來這場處決要往下看。
此時差役也帶着兩個手腳帶鐐的犯人出來了,監斬人宣其重罪,神恩判決「受噬刑」。
賀靈川聽成「石刑」,以爲是用石頭砸死,畢竟刑臺是下沉式的,便於拋砸重物。石刑也是一門很古老的刑罰了。
那兩個犯人一聽,抖如篩糠,面色慘白。
一個身下立溼,觀衆都指着他叫:「尿了尿了!「
這時外頭有人喊:「行刑官來了,大家讓一讓!」
圍觀人羣齊刷刷讓出一條通道,半點不敢耽誤。
只聽兩聲震懾人心的咆哮,兩個巨大的影子穿過人羣,旁若無人地走進來。
這赫然是兩頭巨大的類虎生物,身形和猛虎很像,但前臂更長更粗壯,後肢則略短一點,其肩高在四尺開外,體型比尋常老虎更加壯碩,條形斑紋只分布在後背。
單是按在地上的爪子,就有成年男子手掌三倍大。
賀靈川在鳶國沒見過這種妖獸,但他彷彿在哪本遊志上瞧過繪圖,知道此獠名爲「擬虎」,喜獵犀、象等巨獸。
不過它們好像也不拒絕人肉,只瞧它們盯着犯人的眼神,真正叫作虎視耽耽。
賀靈川終於明白,這「噬刑「乃是噬咬的「噬「。
擬虎舔了舔嘴脣,一個犯人立刻癱軟在地。
差役一扯,發現他已經昏過去了。
另一名犯人雖然也是渾身發抖,但趁着差役低頭的工夫,一狠心一咬牙,「砰「地一聲撞柱了。
聲音很響亮。
賀靈川聽到「咔」的一聲,憑經驗就能判斷這人腦瓜子裂了。再看他一撞即倒,鮮血很快染紅地面。
差役趕緊彎腰探他頸脈,好一會兒纔對監斬人道:「死了。「
周圍鎮民都是一片噓聲。
少了個活人,那這場秀的精彩程度就要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