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浪斬
“飯食都由貼身婆子帶進去,我們也偷偷問過那幾個婆子,人家嘴可嚴了,不說就是不說,還警告我們不能瞎傳。”
“這麼稀罕嗎?”
“那是。人家多金貴,連太陽也不能曬。哪像我們,風裡來雨裡去。”
另外那名農婦嘆了口氣:“其實咱還算好了。咱村地裡長出來的東西固定賣給南邊兒的李家,銷路不愁,這荒年還能混一口飽飯吃。你看鄉里其他地方,人都快跑光了。”
劉嬸噝了一聲:“那貴婦該不會是李家來的吧?你看村長把她當祖宗一樣供着。”
兩人聊了幾句,忽覺頭上滴滴答答,擡眼看,烏雲帶雨壓過來了。
山裡的天氣就像孩兒臉,說不好一天幾變,兩人只得草草收拾東西往家趕。
還沒走幾步,山路上奔來數十騎,爲首的騎士勒馬靠近,俯視她們:“兩位大嬸,奔雷村怎麼走?”
同伴張口要答,劉嬸扯了她一下,警惕道:“你們是誰?”
騎士抓出腰牌,在兩人面前一晃:“夏州府辦差,請你們務必配合。”
那面腰牌上閃着淡淡的光。劉嬸二人雖不識字,但聽說官員們都有個又實用又能發光的寶貝叫作社稷令。
騎士拿出的腰牌,帶着懾人的威嚴。
劉嬸見這三十餘騎全副武裝,心頭也虛,只得伸手往西邊指:“順路走一里就到。”
騎士唿哨一聲,三十多人飛奔向西。
此時大雨嘩啦啦來了。
劉嬸兩人抱着浣桶、縮着腦袋,一腳泥一腳水快步往家趕。
兩人反倒出奇地安靜,不像平時那樣咒罵。
方纔那三十餘騎,到底要去奔雷村做什麼?真的只是公幹?
沒幾息工夫,狂風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她們只得越走越慢。
待二人好不容易回到村口,卻見方纔那羣騎士迎面而來,竟似辦完差事,打算離開奔雷村了。
與先前不同的是,隊伍裡多了一輛馬車。
馬車被衆騎士圍在中間,像護送也像押運。
儘管大雨滂沱,村人也都圍出來看熱鬧。劉嬸看人最多的地方是村長家,不由得驚道:“果真是來找村長的!”
奔雷村人人相識,她隨便扒拉一個看熱鬧的農人:“李家哥兒,村長家怎麼了?”
“好像是官差來了,從村長家架走了幾個人,說他們私藏要犯!”
“要犯?能是什麼要犯?”劉嬸立刻想起那所謂的貴婦。
邊上又有村民道:“裡頭好像死人了!我剛纔看到地上有血!”
劉嬸驚道:“村長家死人了?”
“好像不是村長家的人……”
但這話傳出去了,不久就變成:
村長家裡死了好多人。
……
兩軍前線,同樣是大雨傾盆。
平時喧鬧的軍營靜悄悄地,人人都躲在帳篷裡,只有輪值的守衛低頭耷腦地杵在帳外和哨樓上挨澆。
飛賊們講究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其實軍隊搞突襲也一樣。
這種狂風暴雨的天氣,有利於對手借勢掩攻,不得不防。
所以鳶軍其實繃緊了神經,小心戒備。
邯河的水浪從午後開始狂躁,士兵們都小心翼翼遠離岸線,唯恐河岸突然塌方。
只有賀大少,不作不死的賀大少,看到水位上升、浪頭洶涌,長笑一聲就提刀下水了。
這一下可把衆人嚇得不輕,守備士兵趕去報告,趙盼唯恐賀總管的愛子死在自己營裡,趕緊派人通知他。
賀淳華也是拍案而起,準備把這孽子提回來好好痛罵一頓。好在這時候單遊俊回來解釋,說大少即將突破,需要下河演練刀法。
什麼刀法在岸上、大平地上練不行,偏偏要去浪頭正勁的水裡?
“他來真的?他練的什麼刀法?”
單遊俊答道:“大少說,真得不能再真,他練的是博浪刀。”
賀淳華想了想,緩緩坐下來:“你去盯着他。有事我唯你是問!”
“大少腰間縛着繩子。”單遊俊笑道,“若是被沖走,我們可以拽他上岸。”
賀淳華沒奈何,允了。
趙盼聽說是這麼個結果,暗暗搖頭。
這位賀總管辦事精明腦子好用,怎麼偏生對自家兒子這樣放縱?
算了,反正自己已盡到提醒義務,後事不管。
那廂賀靈川看到水浪洶涌,脫掉上衣,抓着浮生刀就下水了。
他也不是無腦莽,還是找了塊堅硬的岩石立足。
他練的刀法叫什麼名字?
浪斬嘛。
這門刀法,他現實+夢境合起來苦練好幾個月,於快、穩、準這幾字訣大有進步。這是因爲浪斬本身可以和他修行的燕回身法結合起來,變作回燕斬。
燕子有多輕盈,他的刀就能有多迅捷。
可是刀法中連綿不絕、磅礴浩蕩的氣魄,他研習不來。
畢竟這門刀法稱作“浪斬”,沒浪你還偏要斬,那練習效果一定會打折扣嘛。
賀靈川也帶刀進盤龍夢境的大湖裡試過,水是夠深了,可試來試去就嫌它不夠浪,還凍得要命。
現在有這天賜良機,他怎能不珍惜?
水流的力道越來越大。頭幾十下揮刀劈水,不僅沒效果還被帶歪,他腳下打滑,也不知吃了多少水。
上方的守衛指指點點,都在笑話底下的傻子。
可是漸漸地,賀靈川不怎麼趔趄了,儘管腳下的石頭被衝得光滑溜溜。
平時養在丹田裡的真力高效運轉起來,沉灌雙足,令他下襬堅如磐石。
而後,他的揮刀也越來越慢。
慢,才能穩;慢,才能連貫。
慢,刀身受到的衝力更強。
水流打着漩渦從他身邊過去時,賀靈川開始回想蕭茂良蕭統領在鬩慶河谷對戰巨人孟山那幾槍,當真疾若奔雷、一往無前。
還有被神明附身的年鬆玉,在盤龍幻境力戰黑蛟,那刀法也是大開大闔、霸氣側漏。
而他在默誦浪斬的口訣時,要藉助環境悉心體會的就是水浪的起伏不定、連綿不絕,無形而有力。
一個又一個渾黃的浪頭打來,賀靈川從未感受過四面八方都被推搡、擠壓、撕扯的痛苦。
這或許也是浪斬的精華所在:
對於“力”的運用。
當他堅定不懈,劈出第六十七刀時,前方迎面撲來的水浪好像都微微一滯,對他的衝力大減。
不過上方的單遊俊已經指着西邊大喊:“東家快上來,巨浪來了!”
緊接着一個浪頭打在賀靈川腦門上,已經沒頂。
噗,他吃了口水,收刀拉繩。自己是來練刀的,不是真要投河。
岸上衆親衛合力把他拖了上來。
賀靈川渾身精溼,剛甩了甩頭,一波大浪掃過河岸,砰一聲把他原本立足的石頭都給埋在了水底。
這浪可忒大了,衆人趕緊後退。
邯河原本清澈,打西邊兒衝下來的大浪卻挾着無數泥砂、土石、樹枝,狂勇如黃龍。
腳下的地面也因爲這股力量而震顫不已。賀靈川以刀拄地,默默感受大河的狂暴,同樣是心潮澎湃,彷彿共鳴。
水無常形卻有力,正如他悟習的刀意。
雨水順着額頭一直流到下巴,賀靈川手按腰間刀柄,忽然斜斜往前劈出一刀。
正前方的小樹仍在大風中狂舞,枝杈亂擺,但一根樹枝也沒掉。
他揮刀的速度也不快,出手還歪歪扭扭的。
單遊俊等人沒說什麼,不遠處的哨兵忍不住笑了。
這位賀大少是銀槍蠟燭頭嗎?暴雨天下河劈水,上來還要再秀一把,結果一片樹葉都沒斬下來,可太逗了。
原以爲河邊站崗又危險又沒勁兒,哪知今天還能看戲。
賀靈川鏘一聲收刀入鞘,衝他們笑了笑,回身便走。
他們走出五七丈遠,兩個哨兵還在邊侃邊笑,而後就聽到“喀啦”一聲悶響。
他們回頭一看,岸邊比圓桌還大的一塊地面忽然裂了,先是條縫,而後成了溝,再然後,這塊硬泥地就直接掉進奔涌的河水裡去了。
這塊地面,就在賀靈川刀劈的小樹後方一丈左右。
兩人不笑了,面面相覷。
難不成賀大少的刀氣穿過狂舞的小樹,斬斷了後面的岸地?
一個冬天沒下雨了,水岸的地面有多硬可想而知。劈斷它需要多大的力量。
再說小樹那幾百根樹枝在風中狂舞,刀氣能穿梭其中而不傷分毫?
這是湊巧吧?一定是。
賀靈川才懶得管這兩人怎麼想,他因勢因時劈出那一刀以後,神也清了,氣也爽了,連呼吸都變得更加順暢,泡在水中的沉滯感被一掃而空。
能不能再來一刀?
不好說,他也不清楚。
值此機緣巧合,他不敢說修爲、境界有提升,但至少突破了刀意,令自己更趨於圓融。
浪斬之術,向前邁進了一小步。
就等着他儘快加強鞏固。
因此他是一路輕快地返回帳中,一邊吹着小曲兒。
可經過中軍大帳時,他好像聽到裡面傳來爭執,其中有父親賀淳華的聲音。
賀靈川沒多想,一頭就要扎進去。
守帳的士兵拒之:“站住,非傳勿入!”
賀靈川懶得跟他爭,開聲就喊:“老爹!”
“川兒?”賀淳華的聲音傳了出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