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把月來,青陽很少跟爻王唱對臺戲,也不像剛來時那樣針鋒相對,爻王揣摩着她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因此對她的監控大爲放鬆,頂多是派人遠遠盯着。
這鋪子門面不大,卻是天水城的老字號,鏨工精湛,並且還是世襲的手藝。凡是婚喪嫁娶,附近居民都喜歡找它打幾件首飾。
青陽走進首飾鋪子,侍衛都留在外頭,店裡也空蕩蕩地沒有人。
她往店後走,掀開擋布,進去裡面的隔間。
不到五平大小的隔間也沒夥計,但坐着一人。
青陽進來,這人也不起身,只是衝她頜首爲禮:“青陽國師,別來無恙?”
“我不是國師。”這人脾氣古怪,青陽不以爲意,“你遲到了一個多月!大名鼎鼎的紅廬主人,不是對外信譽卓著麼?”
等這人趕到,黃花菜都涼了!
“我的研究臨時有重大突破,一時走不開。”紅廬主人伸個懶腰,“手頭的事兒做完一半,我就趕過來了。嗯,我聽說目標搬去了天水城東郊的涌泉山莊?”
看來這傢伙已經去踩點了,青陽拿起桌上未完工的首飾把玩:“既然你都遲到這麼久了,現在也不用急着出手。”
嚯,不急着出手?那前幾天還飛訊催他?紅廬主人皺眉:“殺一兩個人而已,不費多少工夫。”
“你事先做沒做功課?這人不那麼好殺。”
“我纔剛到,而且從前在天水城接的單子不多。”紅廬主人聳了聳肩,“這個目標會比司徒鶴更難搞麼?”
“我看猶有過之。”青陽實事求是,“司徒鶴不知道有人算計他性命,但賀驍始終在提防着我,爻王還給他派去九百人的護衛隊,幾乎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保護他。”
爻王派出護衛的舉動,本身就是對青陽的警告。
“貼身保護?”紅廬主人嘿嘿一聲,“蹲坑時也貼着麼?”
青陽看他一眼,知道他有的是古里古怪的手段:“賀驍本身戰力不俗,幾個月前玄盧鬼王伏擊他,反而被他除去;他在貝迦赤鄢國擔任特使時,擊敗過靈虛城同心衛的二把手,也就是攀家老二。”
紅廬主人還是一臉不屑:“打敗一個幽鬼,再加一個撐門面的草包,這履歷也就一般般,還不如擊敗監國大人手下的青衛頭子。”
他看不起能止小兒夜啼的玄盧鬼王也就罷了,畢竟帶着貝迦人的高傲;但他卻連攀勝也不放在眼裡,攀氏三兄弟能在靈虛城掌管同心衛,說明深得妖帝信賴。
這廝也不想想他自己算個什麼身份,被髮配到閃金平原也是有原因的,嘴賤!青陽眉毛一挑:“你曹聞道要是能如期趕到、完成任務,赫洋又怎麼會被賀驍所害?”
這話直中靶心,畢竟紅廬主人是真遲到了。他摸摸鼻子:“你既然改變主意,還讓我趕過來作甚?”
“你的任務只是推遲,不是取消!”青陽緩緩道,“耐心等等,你很快就有機會動手。”
她的計劃已經運轉起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此時此刻,其他任何事情都要爲這個計劃讓路!
已經隱忍這麼久了,她不介意讓爻王和賀驍再得意半個月。
“暫時不動賀驍?”紅廬主人摸着下巴,“那他身邊的人呢?”
青陽暗自嘆了口氣,有點後悔當時請紅廬主人出手了。幾乎全靈虛城上層都知道這廝真是個麻煩精,屬於沒事找事型、節外生枝型,現在就開始跟她討價還價了。“他身邊哪個人?”
“好像是個深居簡出的傢伙,姓韋,養着一隻猴子。”紅廬主人始終記着這件事,“我聽說賀驍對戰玄盧鬼王那一戰,這頭猴子變成了一頭兩頭四臂的巨猿,天空還出現過一頭怪鳥,賀驍就是從怪鳥身上跳下來,突擊鬼王的。”
“所以呢?”青陽順口一問,然後想起這廝的身份和研究,畢竟他的關注點在猴子和怪鳥身上,“你認爲,這姓韋的和你一樣,都是妖傀師?”
“我不在現場,沒有親見,下不了判斷。畢竟這世上的妖猿種類太多,神通也太多;但是能載人的飛禽少之又少,我聽說那鳥的模樣也特別古怪。”這些古怪荒誕的生物,最容易引起他的興趣,“反正還有時間,先仔細觀察觀察。”
青陽嗯了一聲:“別露了馬腳。”
紅廬主人一甩袖子站了起來:“放心罷,我在這裡就是個安分守己的生意人。”
看他轉身要走,青陽又叫住他:“你的研究,有突破了?”
“當然!”紅廬主人自信道,“我製造出來的幾個妖傀,形體更接近於人類,其中一頭成功存活超過了半年!趕來天水城之前,我又製出了另一頭形體更小、更穩定的妖傀。”
“你說壽命最長的那頭人形妖傀,還活着麼?”
“沒了。”紅廬主人收斂笑容,“七天前沒的,享年一百八十三天!”
“如果只談壽命的話,千度坊製成的妖傀早就可以活過七個半月了。”青陽斜睨着他,“你想靠這個成果重回靈虛城,恐怕有點難度。”
紅廬主人臉色一變:“千度坊什麼時候出了這個成果?”
“去年冬天。天宮大悅,還追加撥款七百萬兩,你不知道?”青陽好整以暇,“哦對,你一直在閃金平原。”
消息和進度都落後了。
紅廬主人怒道:“我這裡跑丟一個極重要的實驗體,否則進度還能更快。”
青陽聳了聳肩。
跟她說有什麼用?上頭只看成果,只要成果,紅廬主人給出的任何理由都是推諉。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這次會晤就結束了。
望着紅廬主人的背影消失在後門外,青陽隨手挑出一支桃花簪,拿去外頭付了款,然後乘車返回幽湖小築。
“妖傀師?”她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紅廬主人推斷,賀驍身邊有個妖傀師。
不排除他看走眼,但那個沒什麼存在感的韋一山如果真是妖傀師,又是什麼時候跟着賀驍的呢?
從時間上看,賀驍剛到閃金平原不久,就做掉了玄盧鬼王。那麼這個韋一山有可能是他從仰善羣島帶過來的。
賀驍,妖傀師?嗯……
返程途中,馬車一直蓋着車簾,青陽也懶得掀開。
外頭不是荒山野嶺,就是爛嘰嘰的黃泥地,一條大路從頭走到底,兩邊的叮叮噹噹聲就沒消停過。
城裡人乘車走這條路倍覺新奇,扒在車窗上指手劃腳;
青陽天天都走,卻只嫌吵鬧和灰大。
再忍大半個月,也就差不多了。
回到幽湖小築,她剛換過一身衣裳,袁鉉就急匆匆來報:
“宮主,靈虛城回訊了,關於賀驍。”
“哦?”她把新買的簪子扎進髻冠,“怎麼說?”
“賀驍最早出現在赤鄢國,但我們的人去查過,他一露面就在太子越身邊了,官員們見到他時,他已經被任命爲太子特使。”袁鉉接着又道,“如今太子越在仰善羣島住下,我們也問不了他。”
“再之前呢?這個人從前是幹什麼的,用什麼身份進入貝迦?”青陽皺眉,“他跟白子蘄一起進靈虛城時,不是說過,他來自孚國麼?”
賀驍和白子蘄接力查案,她作爲幕後主使,當然會對賀驍進行最基本的背景調查。但賀驍到靈虛城後就不再查案,並且伏山越也一同進都,三天兩頭找妖帝討說法,青陽的注意力全在伏山越和白子蘄身上,對於賀驍這個小人物也沒投以過多關注。
現在她知道,當時的自己有多失策。
“我們也往孚國派出人手,但是查無此人。”
青陽皺眉:“偌大一個貝迦,找不到一個知道他來歷的人物?”
“他的過往,好像被什麼力量抹掉了,基本空白。”
“抹掉?”青陽點了點頭,“不無可能。”
只要是個大活人,會喘氣,活在這世上就要留下蛛絲馬跡。像賀驍這樣過往空白,彷彿天上憑空掉下來的,多半是隱瞞了不堪的過往。
“但我們也有另一個發現。”袁鉉道,“當時遍佈靈虛城主街、用於照明的熒光孢子,就來自孚國邊上的魔巢沼澤,乃是、乃是巨型蛛後朱二孃出產!”
爲什麼這些情報現在才反饋給青陽監國?因爲費時費力,像這樣深挖賀驍的背景,他們還得派人親自跑一趟孚國,實地調查。
各種細細碎碎的線索收集起來,才能送交青陽。
這個情報,也聽得青陽臉上變色:“什麼!你說朱二孃?”
朱二孃何許人也,不對,蛛也?
就是青陽在墟山追逐的那頭巨型蛛後!
青陽本被關在墟山後獄,事急從權,纔將她放出來調度元力、追捕入侵者。
當時就是這頭蛛後去接應那個大鬧天宮的蒙面人,並且一路狂奔,擺脫了青陽和百戰天的追捕。
熒光孢子在靈虛城雖然常見,但青陽那時是大忙人,怎有心思關注它來自哪裡?這種細末小事,她也沒興趣打聽。
但是今日得聞,立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