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主侍寄住小廟的第十五天,正在吃早餐,心腹衝進來報告:
“主侍,不好了!”
主侍已經很不好了,用不着他來強調。這家小廟連蘋果肉桂酥都做不好,嚼起來竟然還有苦味。蕭主侍勺子一扔,臉色一沉:“會不會說話?”
“主侍恕罪、恕罪!”心腹趕緊改口,但臉色仍然發白,“咱們神廟、西林神廟,被拆走了!”
“……”蕭主侍瞪着他。主殿坍塌當天,官方不就拆掉了餘下的建築嗎?爲了避免它繼續自毀地裂、影響周邊。
連樑主使也沒話說,西林神廟都塌了個七七八八,拆和不拆有什麼分別?
“拆掉,而且運走了!運去了新城!”心腹知道自己話沒說明白,“新官署前剛剛立起來那套桓表,有三根原本就是我們神廟的石柱頭!”
蕭主侍一驚而起:“你確定?”
“我親眼去看過,雖然重新打磨嵌合,外形也變了,可是那紋路、那青苔的痕跡,還有一百年前大神使留下來的指頭印子,都還在!”
蕭主侍心念電轉,一時沒有吭聲。
心腹緊聲又道:“我派人回西林神廟附近查探,周圍的住戶和信衆說,官方把西林神廟圍擋起來之後,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幹什麼,象車和馬車進進出出,地面成天抖個不停,大家還以爲他們往外運出土頭垃圾和殘垣斷牆。有一個深夜,附近居民發現兩頭巨型傀儡從他們家門口路過,還拖着主廟的石柱!”
蕭主侍甩袖:“備車,去新城!”
這天深夜,他才驅車趕回天水城,去女神主廟拜見樑主使。
樑主使一聽他的來意,半花不白的眉頭就擰成一團:
“西林神廟的物件被用到新城桓表?你確定麼?”
“我下午都在三迭坡,仔細看過每一根桓表!”蕭主侍斬釘截鐵,“其中三根用材,就是我西林廟的主石柱!”
“我也派人趕回西林神廟。那裡……”他氣到喉頭噎堵,緩了一下才能繼續,“那裡已經被搬空了,不光是石柱,連浮雕、構件,甚至主殿的石階,都不見了!呵,那麼大一座西林神廟,除了碎瓦殘壁什麼也沒留下!”
樑主使點了點頭:“我聽說,新城建設進度太快,材料一直都跟不上。”
這麼大一個爻國,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但這個系統從沒運作過這麼快,外圍許多事務就跟不上。
材料的採集,已成爲制約新城建設進度的最重要因素,幾乎沒有之一。
缺石材、缺木頭,缺一切成品、半成品!
鋪路蓋房又不難,難的是慢工出細活的成品!
“前不久賀驍修幽湖別苑,青陽監國就給他使絆子,讓他弄不着修建官邸所需的青方石。”樑主使道,“這一次新城建設,最難弄到的應該是盤金石。”
盤金石專用於神廟和王族建築。當然了,彰顯強國實力、王族顏面的桓表也必然、且只能使用盤金石雕琢。
樑主使很清楚,天水城附近的盤金石產量一直都供給不上,單說這女神廟修了兩年半沒修好,就是等石材;幽湖裡頭的爻王行宮好像也要重修,那同樣要用到大量的盤金石。
現在又建桓表,石頭哪來?
找不到新的,就只能把主意打到舊的嘍。
蕭主侍見他面沉如水,再加一個疑點:
“爻廷偷挪西林神廟的建材,怕是有預謀的。”
“怎麼說?”
“哪兒就那麼巧,他們正缺盤金石,西林神廟一夜之間就全塌了?”西林神廟前後歷經幾代爻王的添磚加瓦,修得美輪美奐,也意味着廟中有大量盤金石。
新城建設最緊缺的盤金石。
樑主使警告他:“你這指控很嚴厲。”
“我們搬出來的當天,他們就入場了,當晚神廟就塌了。”蕭主侍低聲道,“誰知道是真塌,還是他們給弄塌的?”
樑主使沉吟不語。
“還有,香篆水靈年初明明說過,西林神廟地下雖然滲水嚴重,再堅持個三五年沒問題。”蕭主侍接着道,“從湖邊到神廟地下突然間多了個洞,湖水灌過來,神廟這才告急。您說,這洞有沒可能是人爲的?”
這份報告,樑主使也看了:“香篆水靈不是說過,也有可能是自然形成?並且這個滲洞在新城建設開工之前,就已經出現了。”
“新城建設只開建一個月,但事先的規劃和討論,卻已經持續了好些年!”蕭主侍暗自咬牙,“香篆水靈也說它不能確定滲洞的成因,並不排除人爲影響!”
樑主使沉吟片刻,吩咐左右:
“備車,我要進宮。”
……
是夜,遊榮之批出幾件貨款,趁機在隔間裡眯一會兒。
真正能打持久戰的人,都要懂得勞逸結合,可別仗沒打完,人先垮掉。遊榮之在付出掉肉七斤的代價之後,終於學會了忙裡偷閒的辦法,簡稱合理摸魚。
就一刻鐘的時間,他也能睡到打呼。
不過今天的麻煩連半刻鐘也不肯給他,遊榮之才坐下來不到五十息,呼吸還未放勻,就有宮差大步奔到帳外:
“遊大人,王上召見!”
這會兒都快月過中天,王上卻要緊急召見?遊榮之心頭浮起不祥的預感。
“可知是什麼事情?”
“裘大人透露,可能與新建的桓表有關。您和賀先生要立刻入宮!”
裘隆透消息,就是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不過,連賀驍也得去?
不一會兒,兩人一起坐上開往王宮的馬車。
“賀島主,據說王上的連夜召見,與桓表有關。”遊榮之滿面嚴肅,“你可知道端倪?”
“桓表沒建好?”賀靈川也是一臉懵,“這不是已經落成了嗎?來觀賞的平民一波又一波,在天水城也是好評如潮,這幾天還有三個使團也要過來參觀。遊大人知道更多細節麼?”
遊榮之搖了搖頭。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到時候就知道了。”賀靈川打了個呵欠,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還有一個時辰纔到王宮,我先眯一會兒。”
懷中攝魂鏡問他:“是不是要開始了?你要不要做好撤逃的準備?”
藉着馬車的晃動,賀靈川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次進宮,確實要冒些風險。
但有前頭打下來的堅實基礎,他有信心能蹚過去。
他來爻國想辦成大事,怎可能從頭到尾一點風險都不冒?
……
夜過玉泉宮,遊榮之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真冷!
自從老梨花凋萎,這裡種什麼植物都不能活,甚至移栽過來的兩株花妖也活活凍僵。
現在的玉泉宮應該改名寒宮,一個活物都沒有。
再往前走,爻王的御書房燈火通明。
遊、賀兩人走進去,除了爻王之外,這裡赫然還有兩位重要人物——
遊榮之給賀靈川介紹:“這位是樑主使,這位是蕭主侍!”
樑主使不用說了,女神在天水城的地上代言人;“蕭主侍是西林神廟的主侍。”
賀靈川恍然見禮。
不過,其實他在水靈進城當天,就已經在湖邊見過了蕭主侍。
爻王臉色也不好看。
樑主使半夜突然找他要說法,甚至不給他私下召見遊、賀兩人的機會,非得馬上對質不可。
這就讓爻王很被動,一點兒迴旋餘地都沒有。
但他並不想當面得罪樑主使,只得開門見山:
“樑主使跟我說,從西林神廟拆下來的建材,被用到了新城官署外的桓表上!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遊榮之一聽,眼睛就瞪圓了。
有這種事?!
他怎麼不知道?
爻王的目光正好轉到他身上:“遊愛卿,你先說一說!”
“我……”遊榮之心念電轉,“修桓表的材料,是我批的,但……”
但他是真不清楚怎麼回事。
西林神廟的建材被挪用到新城的桓表上,這也是他第一次聽說。沒人敢做這種決定,也沒人有權做這種決定,除了——
遊榮之目光微閃,但沒有去看賀靈川。
他身邊的賀靈川卻大大方方道:“是我下的命令。”
不出所料啊。
樑主使淡淡道:“君上也聽見了,此人妄用神廟之物,理應拿下論罪!”
爻王腦瓜子疼:“賀驍,你這是何意!”
“王上,西林神廟已經塌了,地底嚴重滲水,沒法子再原拆原建。”
蕭主侍指着賀靈川怒道:“這是你挪用西林神廟石料的藉口嗎!”
賀靈川立刻道:“西林神廟的善後,由我們全權負責,王上和樑主使都批准了。”
被他點名的兩人,臉色都不好看。爻國的官員,可不敢這樣子把鍋甩回他們身上。
沒錯,爻王和樑主使都批了,但兩人都以爲……樑主使不滿:“賀驍,我的批准是讓你清掉西林神廟的隱患,不是讓你挪用盤金石料!”
“西林神廟巨石林立,地下又滲水鬆軟,我們若不把巨石運走,一個月後廟內就會變成湖內。”賀靈川正色道,“您可以再請香篆水靈來驗證,西林神廟不拆,很快就會變成湖區,連帶周圍的街區也一併泡水,到時又有許多平民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