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暖溼的春天,過去幾天都在下雨。屍體在城門頭示衆三日,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要捏鼻子。雖然解恨,但再這麼掛下去就要淌黃水、生疫疾了。
有不少平民搶奪那面血幡,揚言要好好收藏,最後它被官差收走了。
人人恨之入骨的山匪沒資格下葬,役夫直接把他們拋去城郊亂葬崗,給野狗送餐。
灰帽子隨後也去了亂葬崗,頂着惡臭檢查屍體。
外行看熱鬧,內行卻要看門道。從頸部瘀痕來看,匪首和其他七八人的確是被活活吊死的,其他的則是死後才吊上去的,身上都不缺傷口。
有些是鈍器造成的,有些是銳器,還有幾個被直接擰斷了胳膊腿兒,看着像是徒手。
山匪的對手確實是一整支隊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戰技兇悍,並且個個都是熟練工。
檢查以後,他就騎馬回程了。
走了近百里路,他才趕去一座廟宇。
這廟比起普因和釋難的小廟都要氣派和廣闊得多,廟裡的神像甚至塑了金身。
灰帽子一進去,廟祝就出來了,替他掩上了門窗。
隨後,灰帽子就點起香燭,跪在神像前低聲禱唸:“吾神,馮縣附近出現了新勢力,岱山土匪被整窩端掉,懸屍示衆……”
仔細聽,他將馮縣見聞一一道來。
廟內很靜,只有灰帽子低低切切的聲音。
但是等他說到“蛟首浮雕”時,噗地一聲輕響,案上的燭火無聲自動,灰帽子趕緊磕了個響頭。
待他說完,一切又恢復正常。煙霧縈繞中,神像的面貌看起來特別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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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之前,靈虛城天心島,排雲殿。
這裡是凌霄宮的最高處,也是整個靈虛城的至高點——除了天宮的摘星樓。
都雲主使登上排雲殿時,正逢流雲霧靄穿殿而過,彷彿九天之上。
殿內只有兩盞長明燈,兩名侍從。
正前方一根五人合抱的大柱,柱上繞着一個虯曲的身影,一動不動如同雕塑。
但它的呼吸格外悠長,每次吸氣,殿中就颳起大風,將白雲送入它的口中;每次吐氣,它的口鼻又沁出濃白的煙霧,蔚爲壯觀。
整個大殿的雲遮霧繞,就是這麼來的。
此謂吞雲吐霧,是帝君擷採靈氣的獨門神通。
都雲主使停下了腳步。
這裡風景獨好,可以俯瞰大半個靈虛下城,以及其他幾座浮空島。
無論誰站在這裡,胸中都會生出睥睨天下的豪情。
當然都雲主使對這樣的景象已經見怪不怪,天宮的位置比天心島還要高。
良久,柱上才傳來低沉的聲音,如同悶雷滾滾:
“主使怎麼有空到排雲殿來?”
“帝君。”都雲主使上前一步,仰望柱上的青蛟,“我挾神旨,爲魘氣而來。”
“又是爲了魘氣?”妖帝哼了一聲,“我上回去往天宮,已對靈虛聖尊說過,對牟國的戰爭要因循漸進,不好貿然擴大!魘氣不足,我們已在其他地方設法。”
這些貪得無厭的天神,竟說貝迦在東部前線貢獻的魘氣,還比不上旁邊的小小鳶國!
最近帝流漿頻發,相比之下,天羅星攝取的魘氣就少了。此漲彼消,天神很不滿意,一直催促貝迦要“有所作爲”。
呵,自己擺不平神界的秩序,反而怪下界做得不夠。妖帝自然也不高興。
都雲主使問道:“您所說其他地方,是指?”
“你不是也很清楚麼?”妖帝淡淡道,“我甚至把青陽派去了閃金平原!”
“怪事就在這裡。”都雲主使雙掌互按,“過去三四個月,閃金平原依舊是戰亂無休,但其中幾場主要戰爭,天羅星幾乎沒有攝取到魘氣。”
妖帝這纔有些驚訝:“沒攝取到魘氣?莫不是附近的刑龍柱太多?”
“刑龍柱只能截取小部分魘氣,做不到大範圍全部截停。”都雲主使沉聲道,“從浡國國滅,一直到閃金中西部的混戰,天神反覆覈查過,那幾場戰爭幾乎是顆粒無收。”
戰爭就會死人,死人就有魘氣,但天羅星卻沒有相應的進賬。
魘氣去哪裡了?
妖帝沉吟:“這情況從前發生過麼?”
“有的。”都雲主使一字一句,“盤龍城、淵國!”
這三字一出,兩邊都沉默了。
排雲殿的氣溫,好像突然又下降了好幾度。
“盤龍城?”妖帝咀嚼這個久不提起的名字。
這段過往,是貝迦和天神心頭的一根刺。
“剿滅淵國和盤龍城的最後幾場戰役,明明殺得天昏地暗,天羅星也沒收到一丁點魘氣。”都雲主使沉聲道,“往日重現,這不是好兆頭。”
“或許只是一點巧合,閃金的戰爭本來就不激烈,收成也少。”閃金平原上的所謂“大戰”,在妖帝眼中都不值一提。那地方貢獻魘氣的奧秘,在於戰亂多如牛毛、連綿不絕。
偶有幾場戰鬥吸不上魘氣,妖帝都懶得動腦。
但天神卻很當回事兒。
這也從側面反映出,神界對於魘氣的需求已經到白熱化境地,連蚊子腿那麼小一塊肉也要計較。
妖帝剛在心中盤算,都雲主使就道:“妙湛天神堅持。”
他擡出正神的旨意,妖帝就呼出一口氣,大殿內的雲霧更濃了。
“難道衆神認爲,閃金平原的魘氣缺失,又跟大方壺有關?”
“值得一查。”
妖帝不語。
失竊的大方壺蓋、被燒燬的摘星樓、背叛天宮的岨炬,還有那一夜靈虛城遭受的巨大損失。
這些事件聯繫在一起,真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最可笑的是,真兇至今都未被緝捕歸案。
“還有一件事。”都雲主使又道,“據神明的信徒禱報,閃金平原有幾個地方出現了蛟首圖騰,但只持續了兩三天就消失了。”
“蛟首圖騰?”妖帝垂下巨顱,這幾個字終於引起它的重視!它本身就是蛟,對這個名詞特別敏銳,“那裡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