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腰腿用力,這一下急轉十分出色,就攆在賀靈川身後緊追不捨。
羽衛也衝了過來,幾支弩箭直取董銳,要把他紮成刺蝟。
董銳好像背後長眼,高低幾下就閃過去了,一邊叫罵:“南宮炎你失心瘋嗎,牟國特使都敢殺!”
戲還是要做足,然後他向肩上的青皮猴子呶了呶嘴:“殺!放走一個就唯你是問!”
終於可以放手大幹一場,猴子樂得咭咭合不攏嘴。
這邊擬虎追着賀靈川,而賀靈川卻直撲南宮炎。他知道董銳終年逃跑,腿腳異常靈便,便是打不過也能自保,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何況那廝手底下越來越硬。
擬虎的爆發力已經很驚人,但跟賀靈川之間就保持三尺距離,死活都攆不上。
這兩條腿的居然比它四條腿還快!
眼看獵物自投羅網去找主人和金羽衛,擬虎乾脆轉身去找董銳。
柿子要挑軟的捏,這道理它也懂。
此時鬼猿從馬背上高高躍起,在半空中變身,那大體格子把追兵頭頂上的天光都擋得嚴嚴實實。衆人大驚,忙不迭避讓,但鬼猿落地時就是一個大山壓頂,恰好把兩名羽衛臉朝下懟進土裡!
這兩人都慘叫一聲都來不及,就被兩千多斤壓成了肉餅。
擬虎也剛好撲到,鬼猿順便擋住它的去路,直接抽出精金棍子砸它腦殼。
這回,董銳終於不阻止它了。
兩頭妖物,瞬間就戰在一起。
一個強橫,一個靈活。
擬虎轉換目標之後,賀靈川也奔近羽衛大隊。
最前頭兩人揮刀,賀靈川忽然高舉手中圓盾,朝他們一晃。
天光之下,這兩人就在平滑如鏡的盾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古怪的是,影子還衝他們大喊大叫,說了些什麼……
轉眼又有五六人將賀靈川圍住,他們也看見了鏡盾中的自己。
這七八人進攻的速度立刻放緩,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忽然轉身去砍自己的同伴!
這一下猝不及防,多名羽衛立刻中招,被自己人砍傷;其中最倒黴的一個,脖子都被劈了半邊下來,也不知道平時有多大私仇。
有這幾人臨時倒戈,羽衛隊形頓時大亂,再不能緊密一致。
這便是“攝魂”鏡得名的由來,不過賀靈川從前戰場上的對手都有元力護身,鏡子能起的作用有限,也就是擾亂一下心神,給主人爭取戰機。像這樣長時間大範圍的策反,它好久沒成功過了。
啊嘿嘿嘿嘿,它真是寶鏡未老。
“閃金平原真是個好地方!”元力越弱的地方,越適合它興風作浪!
趁着羽衛自亂陣腳,賀靈川身形微晃,如燕子繞雨,連過四五人阻攔,一眨眼就迫近南宮炎。
他親眼看着南宮炎一按無名指,背後忽然冒出一團灰濛濛的影子。
周圍十餘名金羽衛的動作下一瞬加快,直取賀靈川。
賀靈川剛提刀迫退一名金羽衛,腦後風聲呼呼,有三人同時攻擊他後心、腰部和腿窩。
賀靈川足尖在地上一彈,斜掠出去,但前方空間立刻又有羽衛填上。
流暢、緊密、有序。
這種感覺,就好像十餘名金羽衛都是一體,攻防相倚、進退有據,配合得天衣無縫。
過往的對手之中,只有朱二孃的小蜘蛛軍團能做到這一點,因爲它們都受蛛後意識操控,形同一體。
除此之外,即便是玉則成帶領的貝迦獵妖小隊,雖然隊伍中都是精英,但也做不到閉眼如同一人的水準。
否則蛛妖姐妹花和暴猿那一仗更難打。
南宮炎就能辦到?
並且這十餘金羽衛還有一個特點:
眼冒紅光、面無表情,但力量和速度驚人。
看他們的打法半點也不留手,非要置賀、董二人於死地。
爲何他們前腳離開浡國,南宮炎後腳就趕來殺人?
浡國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賀靈川開聲問道:“殺害牟使,南宮炎你逃不脫的!”
南宮炎大笑:“也不看看伱們在哪兒!”
哪兒?賀靈川往邊境城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恍然。
他們已經離開浡國地界,所以對方就敢下手了?
這時他再看南宮炎一眼,發現他眼神如常,但背後的影子好像也有一雙發光的紅眼睛,正死死盯着敵人。
“你想着滅口,那就別怪我殺人。”賀靈川忽然打了個響指,緊接着山谷隘口、羽衛軍後方就冒出一個巨大的身影:
金甲銅將出列!
他奔過山口時,就把人偶扔在石頭後方,如今一個指令,金甲銅將立刻起身,堵住南宮炎和羽衛的後路。
畢竟追兵有一百三四十個,賀靈川藐視他們的戰力,但警惕他們的數量。
敵軍一擁而上時,貌似敵強我弱,正是己方最吃緊的時候,當然要用大塊頭來解圍。
它一亮相,就折斷兩棵水桶粗的大樹,連樹幹帶冠杈就往人羣裡懟,一副大掃帚掃落葉的氣勢。
那百來個羽衛原本兵分兩組,正要去襲擊賀靈川和董銳,被金甲銅衛這麼一攪,陣形就亂了。許多人被挾在樹杈裡脫不開身,又被銅人按在地上搓來滾去,滿臉是血。
邊上有兩個羽衛對着金甲銅衛的眼睛射箭,被它一把薅起,直接甩上半天高,這落地都得有二十來丈。
另一人倒是往銅衛膝蓋成功射出一隻火弩,上面的油料遇金石即焚,呼啦一下,金甲銅衛半身着火。
這種油料稱爲地血,附近礦山特產,經過幾重提煉之後,比某些真火更加強大,銷肌蝕骨且水撲不滅。羽衛抓捕叛黨和妖怪的常用手段,屢試不爽。
若是從前的金甲銅人,這一下怕不得燒壞幾個零件。不過替它升級的赤鄢國宮廷匠師手藝極好,百鍛的外甲除了強度了得之外,還打上特殊隔層、內嵌十幾個陣法。這火剛燒起來,金甲銅衛渾身煙氣蒸騰,不一會兒火就熄了,但膝蓋的外殼也焦了一大塊。
在此期間,它又用木樁懟死十幾個羽衛,招式就是最簡單的戳、刺、砸。
它搞出來的動靜太大,南宮炎往這裡看了一眼——準確地說,是他背後的影子往金甲銅衛看了一眼,動了兩下。
這廂賀靈川忽然揮刀,斬斷一名金羽衛胳膊——
他們配合雖然精密,但進退之間有章法可循。
賀靈川是什麼人物,捱過幾輪進攻之後就開始習慣對方的節奏,隱隱抓到他們出招的規律。
這些金羽衛的配合乍看行雲流水,其實沒有任何自主招數,在賀靈川看來就是呆板單調,來來去去都是幾個套路。
套路這玩意兒再好用,被人摸透可就沒啥新意了。
明明有十幾個金羽衛進攻,賀靈川卻覺得自己只跟一個人過招,只不過這人長了幾十隻手。金羽衛個人的主觀能力,完全得不到發揮。
斷臂飛出,鮮血四濺,這名金羽衛竟然哼都不哼一聲,形若無事繼續進攻。
沒有痛覺,就好像賀靈川砍壞的只是個木頭人。
攝魂鏡叫道:“喂,這些羽衛被操控了呢。”
賀靈川也是這樣認爲。
這些羽衛的進攻機械、精密,好像在執行統一的線性指令。
他邊打邊問南宮炎:“你背後是什麼鬼東西?”
沒想到南宮炎一愣,臉色大變,反問他:“你看得見?”
不遠處的董銳聽見這一句,立刻擡頭看過來。
看見什麼?
南宮炎忽然扔出一隻灰色陀螺,落地旋轉不休。
它一轉動,表面就冒出幾道幽綠的光,然後帶動周圍的空氣開始旋轉。
先是三五尺,然後就是三五丈——
也就三五次呼吸的工夫,陀螺就凝出一個陸地龍捲!
這龍捲風沖天而起,直徑外擴到五丈才停下來,體型也穩定下來。
同時,它瘋狂吸卷周圍的一切。
直徑越大,吸力越強。
到它真正成型,影響的風場半徑達到了驚人的五十多丈,可謂是遮天蔽日,整個戰場灰濛濛一片,天光也被完全阻隔。
風聲如鬼哭,賀靈川更是望見旋風中有一道道暗灰色的影子,如有實質。 但那不像是活物。
人在風中連站都站不穩。
甚至就連鬼猿這等噸位,冷不丁被颶風一卷,都被掀翻在地;金甲銅衛手上大樹招風,一下把它帶了個後滾翻。
董銳的小身板當然更挨不住,臉皮都被吹歪。
他一邊咒罵,一邊被卷得東倒西歪,非要抱個大樹才能固定自己。
但南宮炎和羽衛身上煥發出濛濛灰光,居然在風暴中行動自如!
風力對他們,好像一點兒影響都沒有,連鬢髮都揚不起來。
“過分了啊!”眼看羽衛衝自己揮刀,董銳嘀咕一句手一鬆,被風捲出兩丈外。
鬼猿猛地一撲,剛好把他撈在手裡。
董銳頂着風暴,在儲物戒裡掏了半天:“哪去了哪去了?我記得明明存在這裡!”
此時擬虎又至,鬼猿把主人抱到自己後背——反正它有四隻手——繼續掄起棍子敲虎頭。
但風暴極度阻礙它的發揮,鬼猿乾脆把棍子一收,直接上手。
它對着主人嗷嗷大叫兩聲,意思是風中還有無數鬼影,都撲到它身上來。
在羽衛、擬虎一起攻擊鬼猿同時,董銳也終於找到了,於是從儲物戒裡拎出一物,重重砸到地上:
“出來吧,風獅爺!”
這是個小石墩子,平時放在他苜蓿島的園子裡當凳子,但底部繪有固風結界。這一手從飄渺宗學來,在仰善羣島抗擊颶風發揮巨大作用。
董銳出差還帶這玩意兒,是爲了方便做試驗,沒想到意外派上用場。
風獅爺一出,方圓五丈內的風力驟然減小,都變作了拂面的微風。
這玩意兒連地底的罡風都可以對抗,陀螺帶出的龍捲風也不在話下。
擬虎正好撲咬鬼猿脖頸,卻不防它上一秒還在搖搖擺擺,下一秒就重新站穩,比磨盤還大的巴掌直接抓住擬虎腦袋,一把將它按在地上瘋狂摩擦。
這個時候,董銳纔有空擔心賀靈川,畢竟同夥直面南宮炎和金羽衛,要扛下所有壓力:“喂,賀……”
他本想問賀靈川扛不扛得住,畢竟賀靈川不在風獅爺的結界範圍內。
但他轉頭一看,賀靈川和金羽衛打得好好兒地,雖然衣袂翻飛,但身手竟然不怎麼受到狂風影響!
欸?這小子總能出人意表啊。
林中幽暗,龍捲風裡雜物又多,賀靈川體表那一層淺淡的紅光就很不顯眼了。
元力!
這陀螺只是件法器,陰龍捲是它釋放出來的神通。
但在大風軍的元力面前,龍捲風對賀靈川的影響就變得相當有限。
天光被風暴遮蔽,龍捲中鬼影幢幢,原本都要順風撲到他身上。普通人看不見,但會感受到身體越發沉滯難以動彈,好像加了幾百斤的重量,那就是被鬼影死死抱住了手腳。
但賀靈川身上元力乍現,鬼影就尖嘯着逃開了,哪裡還敢近身?
南宮炎望見這一幕,只覺難以置信:
“你到底是誰!”
牟國的元力,能在千里之外的個體身上展現出來麼?
雖然浡國元力微薄,但他也知道這不合理!
對這問題,賀靈川根本懶得回答。
他沒帶風獅爺,不能像董銳那樣藉助結界,只得運起元力減風。
如果陰龍捲是伏山越的風魔放出來的,那麼元力很難完全抵消它對賀靈川的影響;然而這個龍捲本質上是以陰祟之力驅動狂風,元力可不僅僅有削減神通之能,還能剋制邪祟!
更不用說,浮生刀罡對號稱無形無影之物的傷害了。
誤打誤撞之下,陰龍捲對賀靈川的影響,實在是微乎其微。
但是他畢竟外放出了元力,而知道這個秘密的外人——
都得死!
這位南宮大總管,真是自尋死路。
“全殺光,一個不留!”眼球蜘蛛就縮在賀靈川衣襟裡,他不用大呼小叫,董銳就能聽見。
“知道啦!”陰龍捲被風獅爺鎮住,董銳才伸手一拍揹包。
揹包一動,有個東西鑽出來,咻一下不見了,快得肉眼難辨。
金羽衛基本都圍攻賀靈川去了,還有四十多名羽衛,畢竟南宮炎看他最不順眼,剩下的五十餘人才進攻暴猿和董銳。
鬼猿正在胖揍擬虎,無暇去管這些小人,他們就舉槍挑刺鬼猿的足踝、膝彎等青銅甲覆蓋不到的地方,又對董銳射箭。
揹包裡這道微影一出現,就有三名羽衛當場倒下。
一個被打瞎了眼睛,一個被穿心而過。
另外四人欺近,鬼猿忽然低頭,衝他們噴出一道青焰。
羽衛身上的元力微薄,對妖物神通的抵抗就差,這時被噴個正着,立刻就滿地打滾哀嚎。
暴猿的青焰消肌蝕骨,水澆不滅,不把臉皮切下一層是撲不掉的。
這青火雖然可怕,羽衛卻對來去無蹤、殺人無形的影子更恐懼。有那玩意兒在,他們出手都變得畏首畏尾。
其中一外羽衛頭目大怒:“殺了這個控妖師,都是在他在搗鬼!”
話音剛落,他就捂着喉嚨,因爲那影子從他嘴裡鑽了進去!
兩息之後他就倒地了,兵器都甩在一邊,痛苦哀嚎。
少了羽衛的滋擾,鬼猿對付擬虎就專心多了。它動作不如擬虎靈活,乾脆就走一力降十會的路線,隨便讓這怪物撲啃。
它可以承受無數次進攻,但擬虎卻不行。
很快,鬼猿等待的機會就來了:擬虎落地後踩到斷裂的樹幹,後腳一滑,沒有及時跳開。
哦,有破綻!鬼猿趁勢壓了過去。
它是什麼噸位,這一下結結實實壓在擬虎身上,差點把它肋骨砸斷。後者四條腿瘋狂扒拉地面,把沙地都犁出深深的溝壑,可就是沒法從它身下掙脫出來!
好不容易定住擬虎,鬼猿也不再留手,雙手分別抓住它上下顎,往反方向猛地一拽!
擬虎也知死到臨頭,用盡吃奶的力氣對抗,怎奈敵不過巨猿的天生神力,嘴還是一點一點被越掰越開。
直到“嘎巴”一聲脆響!
這幾頭妖怪好生厲害,連南宮大人的擬虎都弄死了!更不用說這一小段時間內,那道看不見的灰影又殺掉了十來人。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羽衛身上元力稀薄,無法看清它的行動,只能徒增恐懼。最後排的幾名羽衛左右看了看,腳步一錯,悄悄開溜。
當差纔拿幾個錢,犯得着這麼打生打死?
有人跑,餘下的就沒有鬥志。
轉眼間,羽衛就溜了七八個,都想逃出山隘。
董銳吹了兩聲口哨,那道微光就從某具死屍心口鑽出來,飛快去攆逃兵了。
董銳走南闖北多年,跟許多軍隊都打過交道,尤其見慣了仰善護衛隊的演習。像眼前這些羽衛,紀律不算差、鬥志也不算薄弱,但戰力卻不敢恭維,董銳有點意外。
平時,他都跟元力飽滿的對手過招,這突然降級了,他不習慣哪。
他拍拍鬼猿肩膀,往賀靈川一指:“去幫忙。”
賀靈川說過,一個不留。
有兩名羽衛僥倖繞過金甲銅衛,都快奔出隘口。然而前方林中忽然又躥出一人,正好與他們撞了個照面。
他一揮刀,就連斬兩名羽衛。
金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