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國這幾年與貝迦打仗，而雅國就像釘在它後丘上的一根刺，讓它不省心不痛快，有時還有點疼。
仰善羣島這時幫它出了口氣，牟國當然歡喜。
“佰隆族被我截胡了，牟帝不會生氣罷？”賀靈川當然知道答案，只是隨口一問。
“想哪兒去了，他老人家高興還來不及。那好幾萬佰隆人的安頓也是一樁，嗯，麻煩，所以你一次就替帝君解決了兩個問題呢。”方燦然笑道，“帝君會給鹿慶浜和佰隆族一批賞賜，過些天送到。至於你這裡，牟國會向仰善羣島開放紫錕等六種珍稀礦石的出口，同時加大棕櫚油和糧食採購，以後你的鑄器師們有活兒幹了。”
賀靈川大喜。
牟國地大物博，礦石產量也很豐富，但對外出口管制，仰善羣島之前只能靠走私，又貴又不穩定。
現在牟帝金口一開，仰善羣島就多一條穩定的供應渠道。
仰善羣島與雅國交惡，卻得到了牟國的讚許。
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至於鹿慶浜同受嘉獎，那也是應該的。鹿慶浜在風暴灣表現出色，若非他的英勇、堅守和安撫人心，佰隆族甚至沒辦法堅持到援軍出現。
賀靈川都能猜到，鹿老六會樂成什麼樣子。
他兒子也成材成器了，不獨是鹿振聲的兒子獨放光彩。
鹿老六說不定以爲，鹿家這一輩的氣運之子，其實落在鹿慶浜身上。
若他這麼想，那就好玩兒了。
賀靈川決定晚點給鹿老六送禮祝賀，而後又問方燦然：“對了，你先前好像也說過，有新任務要給我？”
最近這幾個月，靈山通過方燦然給他派發了幾個小任務，地點都在周邊。
賀靈川不費多少力氣就做好了，靈山給付報酬也相當爽快。
他很清楚，新手任務通常都比較簡單，方便拉近雙方距離。
“對，這回可是一長串的委託，位置也都相近。我乾脆都一起派給你做了。”方燦然拿出七個信封放在桌上。
每個信封都鼓鼓囊囊，裡面裝滿了任務資料。
賀靈川順手拆開兩個信封，首先看了一下位置：
“咦，都在百列東邊的閃金平原？”
“是啊，依我看，靈山現在有意介入閃金平原，對那裡也會更關照一些。”
“現在？”賀靈川順口多問一句，“那從前呢？”
方燦然輕咳一聲：“聽說，僅僅是我聽說，從前靈山也嘗試過幾次，但都失敗了。那種地方，外部力量進去都得沾一身腥，討不了好。”
現在他跟賀靈川也很熟稔，口風就不像從前那麼嚴了。
就這麼三言兩語，賀靈川得知：
首先，靈山嘗試過介入閃金平原，但從沒成功。
其次，即便失敗了，現在它還想再試一試。
爲什麼呢？眼下這個時機，跟從前有什麼不一樣？
方燦然又好像無意中提起：“這一兩年來，牟國從閃金平原吸納不少大妖，都請回國內去了。”
賀靈川長長哦了一聲。
“說回正事兒，這些委託捱得很近，你要是有空，可以集中跑一趟。”方燦然解釋，“從仰善羣島過去，最好的路線就是乘船走海路，進入伊靈海峽，再走伊靈運河，這就繞開了雅國，直接在騫河流域的最西端登陸，又快又省事。”
現在賀島主和雅國的關係不太好，走海路能少惹一點麻煩。
“當然，你要是沒空，我也不勉強。”方燦然笑道，“我可以另外找人。但其中一個委託，也就是調查‘明燈盞’那個委託很趕時間，你不做的話，要儘快告訴我。”
“唔……”這個任務還有時間限制，賀靈川一旦接下，就要儘快前往閃金平原。
但這就與他接下來的計劃有衝突。
接，還是不接？賀靈川認真想了想：“給我一天考慮考慮？”
他第一反應是拒絕，但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了。
“行。”方燦然又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他，“家祖也曾東遊閃金平原七年，沿途有些見聞和心得。從奇聞秩事，到風土人情，再到一些異事怪譚，都收錄在這了。雖說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但其中某些記載，或許對你仍有幫助。”
賀靈川雙手接過，見到封皮上寫着《東遊博覽》。
再翻到最後，著者是微山真人。
書頁很舊了，但字跡清晰，幾乎每一頁都重新裝裱過，連原作的塗改、小字增補都在。
“微山真人？”賀靈川動容，“這是……”
“是啊。”就是方燦然的先祖，邵堅。“家祖用過許多化名，這‘微山真人’不爲人知。”
“原來邵先生也去過閃金平原？”
“他認爲，那地方是散播刑龍柱的最佳地點之一，各方割據、魚龍混雜，各路神明都在那裡安插了勢力和眼線。”方燦然搖頭，“其實，現在的閃金平原混亂如故，跟一百多年前沒什麼區別。”
“刑龍柱”三字一出，賀靈川就微微挑眉。 邵堅的秘密、刑龍柱的秘密，是他和方燦然之間的心照不宣，連靈山也不知曉。
一百多年前，邵堅受鍾勝光指派，在人間散播刑龍柱。
此物能夠收集魘氣，邵堅當然要帶去混亂、遙遠、小神扎堆的地方，並且要遠離貝迦。
邵堅此後雲遊四方，賀靈川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現在，邵堅的後人拿出了他的著作。
賀靈川翻開這本書，就像見到故人音容，心中不免唏噓。
邵堅和盤龍城，都隨風而去了啊。
當時的轟轟烈烈、當時的百折不撓，現今還有幾人記得？
只有坐在這裡的兩個人，方燦然和賀靈川，繼承了他們的遺志。
方燦然也在仔細觀察他，沒有錯過他神情的一點微妙變化。
果然，賀驍和盤龍城的關係，遠不止他自己說過的那麼簡單。
……
賀靈川剛回到漱雨閣，還沒來得及喝口熱茶，一頭黃嘴烏鶇突然落到闌杆上，對着他叫道：“口訊，口訊！”
這種鳥在慶國和百列都很常見，經常成羣結隊。
賀靈川眉頭微蹙，因爲他和陶然之間就用烏鶇傳訊。
一年多前，陶然被他派去百列族長鹿振聲家裡臥底。沒想到這廝努力上進，居然混成了鹿府的三管家，消息靈通，時常給仰善泄密。
陶然昨天才剛遞送百列的情報，今天怎麼又發消息了？
“說吧。”加急還是突發？
“今日，鹿慶林領兩千牟國精兵入境百列，援護前線。”
賀靈川嚯然轉身：“什麼！”
鹿慶林帶兵回來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他會在百列停留多久？”
“不知道吔，我只傳這一句口訊。”
這一句情報，異常重要。
賀靈川腦筋急速轉動，一邊給烏鶇餵了兩粒靈丹：“讓陶然再打聽打聽。”
“知道了。”烏鶇拍拍翅膀飛走了。
賀靈川望向丁湖，面色陰沉，按住闌杆的手不覺用力。
還是攝魂鏡出聲提醒：“喂，你快把闌杆捏斷啦！”
他一擡手，闌杆上果然多了一處凹痕。
“作甚這樣惱火？”賀靈川向來成竹在胸，攝魂鏡很久沒見他這樣暴躁，“鹿慶林壞你事了？”
賀靈川嗯了一聲：“是有點麻煩。”
他謀奪百列的計劃都做好了，即將付諸行動。
偏在這時，鹿慶林回來了！
賀靈川怎會懼怕鹿振聲的次子？即便他是牟國將軍。
但鹿慶林是帶兵回來的，牟國的兩千精兵。
這當然不是他自作主張，而是牟帝允許鹿慶林領軍回到原籍地！
所以說，鹿慶林援護百列的行動，今回得到了牟國王廷的支持。
在此節點上，賀靈川如果奪取百列，恐怕會和鹿慶林、和牟國的軍隊正面衝突。
這很容易讓事態升級不可控。
並且鹿慶林這一趟是回來保家衛疆的，名正言順，身據大義。若賀靈川與他衝突，甚至將其打死打傷，道義上說不過去。
賀靈川過去一年在百列花費大量財力人力精力，不就希望贏取百列人的好感和親近？
這個時候敗口碑，不妥當。
攝魂鏡有點迷惑：“最近百列東線的情況很糟糕麼，怎麼好像沒聽說？”
“夏糧剛收完，百列這時候倉稟最豐實，雅國就來找事兒，這都是老傳統了。”雅國今年缺糧，當然更要找大戶弄點，“百列東線最劇烈的衝突已經結束了，是鹿慶浜兄妹解決的。眼下還有些劍拔弩張，但不像之前那麼嚴重。”
鏡子更不解：“那鹿慶林爲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回來？”
“兩個可能。其一，百列與雅國衝突加劇時，鹿慶林就申請領兵歸國，但牟國直到最近才同意。畢竟牟國自己也和貝迦打仗，鹿慶林閒不下來。”
賀靈川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種可能，鹿氏主家或者鹿慶林自己認爲，此時有必要回來一趟。”
“此時？”鏡子不解，“先前戰局膠着時，鹿慶林都沒回來，爲什麼現在反而有必要？”
“我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賀靈川笑了笑，“興許是鹿老六家最近出盡了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