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仰善商會在當地分號的負責人,被曝出向地方官員行賄,因此被官府收押。
在雅國,行賄也是罪,情節嚴重的甚至要入刑。
仰善羣島駐雅國的商使,也被召去大罵一通。
丁作棟向賀靈川彙報這條消息,後者只是嗯了一聲道:“妥善處理,儘快把人撈出來。”
雅國的報復來了。
它曾揚言,誰收容佰隆人就給誰好看。結果仰善羣島把它的話當耳旁風,不僅救走、容留佰隆族,還擊敗雅國大將烏祿,雖然是抓了又放,但已經把雅國的臉面按到地上狠狠摩擦一遍。
雅國就算不好舉兵攻打海島,也不能就這樣算了,至少得在其他方面打擊報復。
又過幾天,雅國宣佈暫停對仰善羣島的鐵器、皮料、礦石和馬匹出口。
雅國東部山區盛產多種礦石,其中有好些是煉器必備,尤其煉製精良法器。
仰善羣島的礦石本來最多就是從雅國進口,但在去年收容了万俟豐等佰隆分支之後,賀靈川未雨綢繆,就命丁作棟和管恪重新尋找進口替代。
管恪果然找到了新來源,即是雅國以東的閃金平原。雖然那裡局勢不太安定,並且運程也更長一些,要多走幾天海路。
至於牟國的鐵器和礦石,因它自己一直在打仗,此類物資一直被管制出口。
但馬匹的來源就是個大問題。
雅國有好些優良馬場,但仰善羣島沒有,慶國也沒有,百列僅有一個。
沒有良馬,就沒有騎兵。
幸好這問題對仰善羣島來說,暫時還不致命。
賀靈川對這些都有準備。世間最重因果,他強行吸納佰隆族,難免會與雅國交惡。
……
這天午後,賀靈川剛從刀鋒港返回索丁島,雷妮就迎上來報告:
“有客上門,自稱伏山,還說報出姓氏您就知道了。”
而後,她就看見主公的腳步一下頓住。
伏山?
賀靈川想了想,笑容裡帶着瞭然:“對,我的確知道。他在哪裡?”
“已在索丁島上逛了一個時辰。”
於是賀靈川自行走去主街。
要在索丁島上找到目標其實很容易,只要往最熱鬧的集市裡去,然後看看哪個明檔大家都繞着走就行了。
因爲這裡蹲着一頭斑斕猛虎!
賀靈川首先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單手抓起滾燙的砂鍋大塊朵頤。
他身邊還坐着一個小女孩,吃相很斯文。
一頭碩大的猛虎蹲在他身邊,正好張開血盆大口打呵欠。
賀靈川走近,並沒有掩飾腳步聲。
猛虎耳朵動了動,忽然轉過頭來,吊睛虎眼一下就看見了賀靈川。
旁人只聽嗷嗚一聲,只覺眼前一花,呼呼生風,大老虎就撲到了賀靈川身上。
它直立起來有一丈多高,哪個人類都及不上它。
虎撲人可太驚悚了,邊上幾人尖叫着跌跌撞撞逃開。
它那樣的體重,它那樣的力道,便是兩三個壯漢也能一下撲倒。賀靈川的馬步卻扎得很穩,半步都沒退讓,只是一把抱住了它的大腦袋:
“我想死你了,小玉兒!”
猛虎也抱着他的肩膀,腦袋一個勁兒往他身上蹭,同時發出哞哞的牛叫聲。
這是它友好招呼的方式,但力道沉重,能蹭得普通人當場去世。
賀靈川擼一擼它滾燙的肚皮:“好久不見,你好像又重了?”
從側面看,焦玉的身板寬得像一扇門,原始袋都耷拉下來了。
“在船上蹲了兩個月,只吃喝不動彈,它不胖誰胖?”吃砂鍋那人回頭,衝賀靈川擡了擡筷子,“你總算來了,快坐!”
這個傢伙,當然就是久違了的老朋友伏山越!
一年半不見,他好像沒什麼變化,只是留了點腮胡,顯得有些粗獷。
賀靈川見到他,總是忍不住想起伏山烈。
這爺倆兒長得可真像。
他隨手扯過一條板凳,坐在伏山越對面。
小女孩也衝着他笑,一口小白牙:“賀哥哥!”
“喲,桃子也來了?”
這小女孩就是伏山越從暮光平原救出的巫童,伏山越給她取名桃子。
時間在孩子身上就是魔法。兩年不見,她的小臉長開一點兒了,但圓嘟嘟、粉嫩嫩,正經像個桃子,與昔年的骨瘦如柴、面黃肌瘦判若兩人。
不待賀靈川招手,檔主就過來了,低頭哈腰:“島主大人,您要點什麼?” 衣服上粘了好多虎毛,賀靈川一邊往下刷毛,一邊道:“給我滾個蟹粥,再來點生蠣。給他——”
他指着伏山越:“——加一條烤鰻,再給小女孩加一份糖醋肉。”
“好嘞!”
小孩子愛吃甜食,桃子眼睛都眯成一條縫:“謝謝賀哥哥!”
“小桃子越來越有禮貌了。”賀靈川揉揉她的腦袋,看向伏山越,“不會是你教的吧?”
沒教養的傢伙,能教出這麼有禮貌的小姑娘?
伏山越翻了個白眼:“看不起我?”
賀靈川笑着等下文。
果然伏山越接着又道:“我只教她怎麼吃人!她的禮數,是我父王差宮裡的嬤嬤教的。”
桃子點頭:“王上對我可好了,嬤嬤也好!”
“嬤嬤對別家的閨秀都不好,但對桃子不一樣。”禮儀學習可不是一門愉快的課程,“她可是魃!”
顯然,赤鄢國君對這個難得的小同類也挺關照的。
滾粥要耗點時間,但生蠣和醃蝦轉眼就上來了。
蠣子是午後剛從海里打上來的,離水不到一個時辰,檔主把外殼撬了,先裝上來滿滿一盆。
生蠣子有中指那麼長,這個季節又肥又嫩,蘸點特調的酸汁,賀靈川自己就能幹掉兩盆。
本地漁民就是這麼吃的,撈上來就直接生吞,連汁兒都不用蘸。
他給伏山越推薦:“你嚐嚐?”
伏山越吞了一個,就苦着臉緩了半天:“受不住,你自己來吧。”
太腥了,他這內陸人真吃不慣!
“你能吃人,卻吃不了這個?”
焦玉伸着虎頭好奇地嗅聞,賀靈川扒了一個給它試吃。
它嚼了兩下,就嚥下去了。
“欸,還是我們小玉識貨!”果然貓愛吃海鮮。賀靈川要來一罐黃酒,給兩人斟滿,“稀客啊,你怎麼跑我這裡來了?”
“你還有臉說?跑來這裡當島主,居然信都不給我寫一封?”伏山越舉杯一口悶幹,“難怪當年怎麼勸你來赤鄢當官都沒用,你是想自己單幹哪。”
賀靈川笑了:“當官兒繁文縟節太多,哪有我這樣自由自在?”
他也是睜眼說瞎話,當島主不僅不自由不自在,還天天累得像狗!
當官兒有人給發薪俸,他呢,他得給手下人發薪俸。
“我逛了幾圈,你這裡是真不錯,熱鬧。”伏山越啜了口醃蝦,又皺了皺眉,“生的就生的,爲什麼還發酸?”
“赤鄢怎樣了?你這一年多,過得不錯吧?”
“我家老頭子還沒死。”這回輪到伏山越給他倒酒,“他看不得我太閒,三天兩頭罵我。”
“你是太子了,該爲國君分憂。”
伏山烈來日無多,當然要求太子學習理政,日後好接他的班。
“你這口氣怎麼跟太傅一樣?”伏山越嗤他一聲,“不過多虧了不老藥案,靈虛城現在對赤鄢客氣多了。前線輪兵,這一年我們輪空。”
貝迦作戰,藩妖國有協同出兵的義務。從前貝迦總是命赤鄢協戰,赤鄢心內不爽。
不老藥案發生以後,赤鄢國最受委屈。雖然幕後主犯青陽國師只被削去國師之職,未遭極刑處決,但妖帝還得擇機找補赤鄢國,至少這一年不需要赤鄢出兵了。
“我聽過幾次風聲,都說貝迦與牟國要停戰,結果一直打到現在。”
剛開始,經過刀鋒港和仰善羣島的客商都議論紛紛。但這種狼來了的傳言多幾次,大夥兒反而沒什麼興趣。
“這種事兒誰說得準?”伏山越繼續吃他的海鮮砂鍋,“說不定,放出這種風聲本身就是策略;說不定,兩邊本來就是打打談談、談談打打。”
賀靈川點了點頭。能有這種見識,伏山越比從前成長了。
有些話,還得由他挑頭說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此時生滾蟹粥端上來了,滿砂鍋咕嘟冒泡。
款待島主和招待普通客人哪能一樣?檔主給他的砂鍋裡堆滿了花蟹、鮮貝和肥蟶,真是料頭比粥還多,舀一口嘗,鮮甜得無與倫比。
有這熱粥墊胃,再吃生醃的魚蝦也舒坦起來,不那麼容易變成噴射戰士。
嗯,不那麼容易。
“還不是你乾的好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伏山越拿筷子指他,“熒光孢子一度在赤鄢斷貨,王宮裡又重新掛起氣死風燈,結果前不久,熒光孢子又來了,這回是仰善羣島出品的。我一問,可真巧,島主姓賀!”
賀靈川啃蟹腿:“你就爲了熒光孢子跑過來?”
“當然不是。”伏山越笑道,“我爲陰煞而來。”
“陰煞?”賀靈川一怔,忽然意識到天底下至少有兩種怪物不怕陰煞。
一種活的,陰虺;另一種是活死人,魃!
傳說魃就誕生於地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