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則成眼珠子都在顫動。
他用了那麼多年，花了那麼多工夫，才爬到這個地位，才獲得霜葉國師的青睞。
他當然不想死。
但是，這小子敢殺他嗎，還是在訛他？
玉則成忍不住瞥了一眼烤狼。
姓賀的瘋批起來，這種事都敢幹。
他會不會一衝動就殺人？
死在這種瘋子手裡，未免不值。
“老實講。我這麼急匆匆趕來見你，就是爲了給你最後一點體面。”賀靈川惋惜道，“你若不要，我不勉強，也一定會親手送你上路——以示敬重。”
“當然了，給我惹來麻煩的那幾個野人，我也不會留他們性命。在我的島上，無論誰想搗亂，都要付出代價。”
他說完話，包廂裡就安靜了。
連万俟豐都不敢大喘氣，屋內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等着玉則成的抉擇。
裘虎握緊刀柄，呂秋緯手上掐訣，都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這廝要敢說個“是”字，一定等不來今晚的帝流漿。
玉則成腦海裡轉過無數念頭，懷疑、猶豫、不甘、自責、憤怒，還有一點自己也不願承認的恐懼。
他澀聲問道：“其他人……都還活着？”
賀靈川如實以告：“還有八個活着。”
他知道，對方一旦問出這句話，就是妥協的前奏。
否則他也不會甩出這個鉤子。
玉則成閉了閉眼，咬着牙道：“不是，我大概看錯了。”
他一個認輸，就能換回手下性命，也是值了。
不就是一句話嗎？
想到這裡，他心底都能微鬆一口氣。
賀靈川追問：“你看錯了什麼？”
最難的話已說出口，下一句就沒那麼痛苦了：“我看錯了，這頭狼妖不是貝迦的。”
坐在他對面的万俟豐，遺憾地嘆息。
他倒是樂見玉則成賠命，可惜，這下子是看不着了。
玉則成既然不承認狼妖是貝迦的，那就不承認自己在索丁島搞事，那麼賀靈川的所作所爲自然也不是正面跟貝迦作對。
賀靈川還請玉則成吃飯，兩人都好端端坐在這裡，就是氣氛不太融洽。
但是他不太明白，賀島主爲什麼非逼着玉則成口頭上否認呢？
他倆都否認，事情就能當作沒發生過嗎？
賀靈川微笑起來：“好好，那麼玉先生就嘗一嘗這碟子美味吧。”
裘虎應聲把盤子一推，那塊焦香軟嫩的狼肋條就來到玉則成眼皮子底下。
玉則成眼珠子都瞪圓了。
這是他戰友的肉！
陪他沙場點兵，共同戰鬥過的戰友！
哪怕玉則成這樣在槍林箭雨裡出生入死、眼都不眨一下的好漢，見到這碟狼肉裡的血絲也忍不住一陣反胃。
邊上的万俟豐嚥了下口水，不是因爲嘴饞，而是緊張。
“士可殺，不可辱！”玉則成的身體抑不住地顫抖，怒火直衝腦門兒。
此刻在他眼裡，賀靈川的笑容比惡鬼都要猙獰！
怎麼有人殘暴至此！
怎麼有人惡毒至此！“你剛剛承認，這根本不是貝迦狼妖。”賀靈川卻輕描淡寫，“既然不是，你爲什麼不吃？是不是有忌口？”
他恍然大悟，打了個響指：“對，的確有些人不吃香肉。那好辦，阿虎。”
“在！”
“去交代王廚子，貴賓對他的主菜不滿意，讓他換個俘虜宰殺洗剝，野人野妖怪都可以。這回給他半個時辰應該夠了，烤香一點、烤嫩一點。對了，味椒也放一點，這烤狼肉還是差了一點點滋味。”
“是！”裘虎應了一聲，大步往包廂外走。
玉則成還有八個隊友被賀靈川關押，裘虎這麼一走，有一個必會喪命。
賀靈川甚至一臉的善解人意：“沒關係，食材多的是。如果玉先生也不喜歡，我們還可以再換一種……”
“不必了！我吃！”玉則成筷子都不用，徒手抓起狼肉丟進嘴裡，嚼都不嚼就嚥了下去。
肉塊很大，他咽得很困難。
他拼命剋制自己，纔沒當場吐出來。
“好，玉先生是聰明人！”賀靈川衝裘虎使了個眼色，後者腳跟一轉，也不出包廂了，就回到主公身後站定。
賀靈川舉杯笑道：“言行如一，我敬你一杯。”
連玉則成都吃掉了狼肉，可見這頭狼確確實實不是貝迦的妖怪。
否則，玉則成怎麼能吃掉自己的戰友呢？
這就叫言行如一。
玉則成也需要衝掉嘴裡的血味兒，順手抓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吃了敬酒，包廂裡的氛圍，又奇異地平緩下來。
玉則成幾口酒喝下肚，忽然明白過來：
賀驍折辱他、報復他，就好像貓戲老鼠。
報復他先前的自大傲慢、報復他到索丁島來抓捕朱二孃、報復他煽動佰隆人暴亂。
報復他敢到自己地盤上撒野。
玉則成先前對他不恭敬，他就十倍報復給玉則成，就用這麼癲狂不計後果的手段！
“你這瘋子！”玉則成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過幾個月，你會有大麻煩……”
“噓噓——！”賀靈川豎指在脣前，“我剛剛纔說過，玉則成你要慎言，小心禍從口出！”
玉則成胸膛起伏几下，硬生生咽回了下文。
賀驍對付不了貝迦，但一定能對付他！
這個教訓，他剛剛已經領會得很清楚了。
等他們離開仰善羣島，就輪到這姓賀的屠夫獨吞所有苦果。現在再針鋒相對，不是明智之舉。
“你贏了。”他終於承認，“你到底還想做什麼？”
賀靈川又吃了塊筆管魚。土煲保溫性真好，他們針鋒相對談了這麼久，菜都沒涼掉。“打個比方，嗯，只是打個比方啊，靈虛城對於攛掇暴亂、襲擊貴要的外使，都是怎麼處理的？”
他特地說靈虛城而不是貝迦，就是因爲藩妖國確確實實發生過。
玉則成默然。
別說近三十年靈虛城都沒發生過這種事，就算有，靈虛城還不是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誰能說個“不”字？
賀靈川現在有的是耐心，蹺起二郎腿等他回話。
良久，玉則成才道：“仰善羣島只是海域，並非一國；你也只是小小島主，並非一國元首。你若敢處理貝迦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