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滿院的傷兵,顧仁突然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想逃走,他覺得空氣之中都是血腥的氣味。他甚至覺得自己看不到希望了。他想問問綺羅,她怎麼能這麼從容,她第一次看到這些時,會跟自己一樣,想逃走嗎?可是回頭看綺羅時,她忙得連看他的時間都沒有。顧仁強忍着自己的不適,努力做着。但真的覺得沒有希望,傷兵還在不停的送來,而他們就只有兩個人而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仁都覺得手臂不是自己的時候,終於,門口又來人了,這回來的是被叫回的醫官們,還有那些醫兵。顧仁真的從來就沒覺得他們這麼可愛過。
不過即使是醫官們回來了,有人幫手了,但也趕不上傷員的數量在不停的增加中。
外頭是惡戰,誰也不想死,於是就只能拼命。這也不是之前的只守不攻,此時,因爲秦修的加入,於是成了正面對敵。而現在也沒有戰場的規矩了,什麼兵對兵,將對將,現在就是一場混戰,各自的傷亡只怕都不計其數。
“不會這麼吃緊吧?”顧仁抽了一個空問着綺羅,現在他真的憂慮了,不會秦修來了,關隘的危難還沒解除吧?
“有人能送傷員回來,表示我們越來越從容。”綺羅對他笑了一下。
顧仁也笑了,“看來我真的錯了,你真的是好軍醫,你不是爲了程家在守城,你只是因爲自己是軍人。是軍醫!”
綺羅深吸了一口氣,笑了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他,回頭,奔向了她下一個病人去。
雖然才幾個時辰,但是顧仁真的第一次看到真實的綺羅。這是上一世,自己追隨了一輩子的那個女人嗎?背叛了他們婚約,然後拒絕他的好意,他追隨她到了這兒。然後,就看着她在這無止盡的悲哀之中,給別人以無限的希望。
所以上一世,自己纔會無怨無悔的跟了她一輩子。她最美的時候,應該就是此時吧。他開始覺得自己以前愛的綺羅,是多麼的蒼白。愛她,只是一種習慣,一種理所當然。之後又因爲她的能幹,她的醫術而愛。而來一次關隘,認識一次真實而完整的她。纔是上天給他的啓示。這纔是他該愛的女人。
等天完全黑時。院裡的傷兵們才漸漸在減少中。顧仁幫着分配病人,每位醫官各有一攤,院中的很多都是外傷,有專業的醫兵們快速給包紮了。由顧仁確定沒事,讓他們回自己營裡休息。最重的一批,也是由醫兵們照顧,給洗臉洗手,看着包紮了,但大家知道,只不過是爲了讓他們能舒服一點。
顧仁知道自己心軟,他根本不敢靠近重症的診室,於是老實的就在院裡幫忙給人洗傷。上藥,包紮。略有點空,他就回頭看綺羅,她很忙,她也有自己負責的診室。身邊圍着一羣醫兵,她會一個個看,一個個的診治。
在燭光之下,她臉上顯出幾許聖潔來。是啊,自己都忙亂得衣服上全是血污,手怎麼也洗不乾淨。而綺羅卻一直保持着嚴謹,她頭髮一絲不亂,而白色的反罩衣上,一點血污都沒有。除了滿眼的紅血絲,她身上根本就看不出,她其實一直跟自己一樣,忙着救人。甚至比自己救得人多得多。
“很好看對不對?”太君的聲音。
顧仁忙起身,太君和秦修一塊來了,秦修閃亮的盔甲上也全是灰塵和血漬,不過看那黑黑的臉,也知道,他很好。兩方主帥都來了,表示大戰結束了。
“蠻子退了?”
“嗯!”秦修也沒力氣說話了,其實雁門關之前也有零散的蠻軍,但壓力沒有關隘這邊這麼大。接到太君的求救,他也遲疑了,但最終還是去了,他知道,顧仁兩口子,還有段大夫夫婦都在那兒,總不能眼看着他們死吧。結果半道上看到顧仁了,被綁得跟個棕子一樣,看那樣子,是挺搞笑,卻也知道,關隘真的危亦。
在顧仁的一路催促之下,他們快馬趕到,就算他沒什麼經驗,也知道,程家已經孤注一擲了。想想都覺得後怕,回京,只怕老爹得罵死他,應該等着程家死光了,再來的。不過,此時他卻沒有多麼後悔,是啊,他們贏了。
現在看顧仁跟傻子一樣,在院裡看媳婦,深深的鄙視他,不過想想,從認識這兩口子裡,好像就是女強男弱,這顧夫人無論是接生還是在治療疫病上,都是強勢得驚人。現在看看,把自己夫君綁了送出去,自己與城池共存亡,這也太強了吧?
“你們吃飯了沒?”秦修肚子餓了,現在各營都在埋鍋造飯,他好歹也是將軍,總不能跟他們一塊吃,忙看向了顧仁。
顧仁給了他一個白眼,“我們一直忙到現在,哪有功夫吃飯。不過,太君,醫帳的飯怎麼做?”
“已經在安排了。”太君笑了。
“顧大哥,我二哥呢?”程喜把後頭的事安排了,衝了進來。
“哦,還沒空管他。反正暫時也死不了。”顧仁真的累得手都擡不起來了,自然對他沒什麼好氣。
“你……”
“好了,好了,我錯了。真是,他現在沒事,我們真的沒時間,來確定一個完整的方案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那麼趴着。”顧仁想想也是,當着太君的面也是不好說,她兒子還沒死的話。
“老三,行了。”太君擺了一下手,自己去看那些傷兵。不管怎麼說,她都得親自來看看。
晚餐是湯餅,綺羅被換出時,看到秦修,還是行了一禮,卻也懶得說話了。
“嫂夫人辛苦了。”秦修也瞭解,打了個招呼,自己大口的吃起湯餅來,順便還鬱悶的說道,“你們不能做點別的,這個有什麼好吃的。
顧仁不理他,給綺羅拿了一碗,遞給她筷子時,想想,換成了湯匙。綺羅對他笑了一下,低頭默默的用湯匙舀着湯喝。半天才會舀一匙麪餅。
“綺娘姐……”程喜又湊了過來。
“閉嘴,讓她清靜一會。”顧仁馬上擡頭,讓程喜安靜。
“喂,別看我對你客氣,你就對我不客氣!”程喜不幹了,綺羅讓他閉嘴時,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不敢回嗆。但是顧仁讓他閉嘴,他土人也是有土脾氣的,他自然不幹的。
“行了,你二哥一時半會死不了。過兩天,這邊忙完了,我再好好治他。”綺羅擡頭瞟了程喜一眼,輕輕的說道。
“不是,我想問,重診的那邊,都沒救了嗎?”
“我是大夫,不是神。你要不請幾個高僧來念唸經。”綺羅給了他一個白眼,低頭慢慢的吃東西。顧仁看她的湯都快喝完了,麪餅卻還有大半,皺了一眉。
“別光喝湯。”
“我想喝粥。”綺羅乾脆不吃了。
“嗯,我馬上去讓人去煮。你先吃點,過會還得幹活呢。”顧仁在她碗裡添了一點湯,還是給她換了筷子,剛給湯匙,是覺得拿筷子費力,現在看看,還是用筷子吧,這樣她就不會光喝湯了。
“你要不喂她吧!撒嬌成這樣,也就你信她。”程喜憤憤的說道。
“太君,給他找媳婦吧,明顯的缺媳婦,缺得都缺心眼了。”顧仁反脣相譏,盯着湯餅,想想,“要不我餵你?”
秦修一口面噴了出來,好歹也是名門貴公子,沒噴得滿處都是,自己捂嘴跑出去了。
太君也笑了,低頭不語,安靜的和綺羅一樣,用湯匙舀湯喝。顯然,綺羅和自己一樣,大戰之後,經歷了太多的血腥,於是只想喝點清粥米湯。
不過,這裡有傷病,他們要營養,麪湯裡有肉的。而作爲主事者,他們不能特殊,只能陪着大家一塊。不過綺羅現在身份沒之前那麼敏感,她執掌醫帳是暫時的,若沒有顧仁,她也不會撒這個嬌。自然會大家吃什麼,她吃什麼。現在有顧仁了,她不向他撒嬌,向誰撒嬌。而經歷了這一場大戰,顯然顧仁和綺羅之間的問題都消彌與無形了。這樣真好。
綺羅也不介意,真的就張嘴,顧仁忙把面卷在筷子上,然後放到湯匙裡,餵給了綺羅吃。
程喜的下巴掉地上了,“現在我知道綺娘姐爲什麼不嫁我二哥了,我二哥要敢這麼喂媳婦吃飯,直接就得被我爹孃打死。”
這話一出,綺羅不吃了,回頭瞪着程喜。知道他不識趣,不知道他這麼不識趣,她剛剛纔和顧仁好一點,這位又提,真的見不得她好嗎?
“你二哥是覬覦,我跟綺娘是青梅竹馬,明媒正娶。”顧仁毫不客氣的也瞪着程喜,“我先訂親的,別弄得跟我搶你們家媳婦一樣。憑什麼好東西就得先緊着你們?我們在這兒,不是因爲程家,我們是本着永安人的道義。”
“我又沒說什麼。”程喜一想也是,人家定親了,總不能因爲二哥喜歡,於是就覺得顧仁不對,綺羅不對,人家纔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順。自己好像被洗腦了,這得改。點點頭,低頭吃麪。
顧仁繼續喂綺羅,綺羅笑了。這是顧仁第一次狠厲的宣佈着自己的主權,是啊,自己是顧家的媳婦,她沒有對不起程家,程家憑什麼對她予以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