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綺羅想告辭,太君卻站起來了,柱着拐,“陪我去城牆轉轉,宏毅,你去忙吧!”
顧仁也看出來了,太君有話要單獨跟綺羅說,自己再跟着,他們得耗一天了。不過太君突然不叫自己顧掌櫃,而叫自己宏毅,這個有點讓人詫異了。但是,他還是跟她們一拱手,退了出去。
綺羅能怎麼辦,只能跟在太君的身後,走了幾步,突然發現,曾幾何時,之前多少年,她就是這麼跟着她。
將軍府離城門其實很近的,將軍守門這點,他們做得很好。慢慢的走過街道,上城樓時,綺羅還是伸手扶了太君一下。太君回頭看了她一眼。
綺羅默然的扶着她上去,慢慢的走在城樓之上,程家的帥旗在風中飄揚着。綺羅和太君同時站住了,一齊看着那面旗幟。
“你的夢中,程安怎麼了?”太君終於問了。
“死了。”綺羅抿着嘴,好一會兒才說道。
“其實沒死,所以上回你讓我們去找?你根本不是關切她,只是因爲你知道,會跟你的夢中一樣,他不會死?”
“過去了。”綺羅不想說,擡眼看向了城外、
“有孩子嗎?”太君想想問道,她在程家多年,應該有孩子纔是,不然自己萬不會讓一個沒孩子的寡婦住在家裡的。
“沒有!”綺羅苦笑了一下,若自己有孩子,結果會如何?
“我不會讓你守寡的。你在程家多少年?”太君搖頭,根本完全不能相信。
“成親三天,他就跟着老公爺。程平一塊出征了。然後父子三人去,無人歸。從此程家一門孤寡。大嫂、我,都在程家待了一輩子。”綺羅回身看着太君。
“那年的秋季之戰?”太君一怔,父子三人一起出徵,結果一個也沒回來!所以綺羅是新婚守寡,“你在程家待了多少年?”
“十八年!還不錯,牌位進了程家的祠堂。‘程門段氏’。一輩子,好歹換了這四個字。”綺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還是怨!爲什麼不離開,我不會讓你那麼守寡的。爲什麼不回去,重頭開始?”老太君深鎖着眉頭,她還是不相信,自己爲什麼留下綺羅。盧氏可能是因爲身體和家世問題。可是綺羅呢?因爲愛情?可才成親三天,也是愛在最深時,分別了,於是難以忘懷嗎?
“你勸了我五年,第六年,我提出用毒來幫老三打仗。然後以後十多年,我們一起把鞍然滅了。就像現在這樣,鞍然大亂。人人自危。最後的鞍然人,就是銀鏡和您的孫子和孫女。我死了。您一家團聚,多好!”綺羅苦笑了一下。
老太君定定的看着綺羅,這就是全部,所以顧仁會說,自己爲了大道犧牲了綺羅嗎?當自己發現了綺羅的用處之後,於是不再放綺羅走了。
“我知道安兒沒死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您總得派人收拾戰場吧?”綺羅輕笑了一下,看着太君。她們都是老戰場了,有些事,大家都不是外行的。
“是啊,我一定要收拾戰場的,再怎麼着,也不可能找不到屍首。我一定比你早知道,程安其實沒死。因爲你有用,於是我捨不得讓你走了。所以你恨我了嗎?”
太君明白人,馬上明白了綺羅的意思。這就是顧仁說的大道嗎?爲了關隘,爲了程家的榮譽,她就這麼困住了綺羅一輩子。一直沒告訴綺羅,程安實際沒有死的事實。
“算了,除非您告訴我,程安沒死,並且有妻、有子。不然我也不會離開程家的。可您怎麼能說?說了,程家也是大罪。再說,您怎麼說?我相信,我在您心裡,肯定比銀鏡重要。您知道我深愛程安,也許根本就接受不了,他移情別戀的事實。”綺羅笑了,果然,想透了,好像也沒那麼難接受。
太君深深的看着綺羅,隨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外面的曠野,那裡都是戰場,她也喜歡看。常常看,好像看到空無一人的戰場,內心會充滿了平靜。
“恨吧?若是我,也要恨的。是程家負了你。”太君輕嘆了一聲,她沒問程安爲什麼投敵,這個沒什麼可問的,結果最重要。結果就是綺羅守了十八年,結果卻是一場空。而她更痛苦的是,她當親人一般相依爲命的自己,卻一直沒告訴過她真相。
“太君,你有過我不殺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的無力嗎?”綺羅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了,現在那個不重要。也許此時,她能問的人,就只有太君了。
太君怔了一下,想想搖搖頭。
“我隨着太公戎馬一生,手染鮮血無數。我不能說,自己所殺每一個人都是該死之人,但我卻從不曾後悔過。因爲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死我。”
“若對方是平民呢?”綺羅茫然的看着遠處。
太君扶牆站着,她年紀大了,這麼站着,還真受不了。不過,現在她明白,那瘟疫是綺羅夫婦搞出來的。現在綺羅被綁過來,讓她不得不面對這樣的情形。不過,對她來說,跟自己十八年,應該能應對這種事了吧?
“你不是應該習慣了嗎?”太君想想搖搖頭,十八年,第六年開始實驗,中間應該經歷了很多,爲什麼到了這一世,她才痛苦?
“所以,太君,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不會這樣。我只負責製藥,其它的事,您都解決了。於是到了這一刻,我才真的要對自己做的事負責。太君,我上一世真的殺了很多人。不論婦孺,我殺了他們。而這回我更過份,我還殺了很多永安百姓。這回瘟疫。真的死了很多人。”
太君笑了,找個地方坐下來,輕輕的捶了一下發漲的腿。
“對不起。我不該讓您站這麼久,送您回去。”綺羅蹲下,輕按了一下太君的足三裡穴。
老太君輕輕的摸摸她的鬢角,好像摸自己的女兒一樣。
“別怪太君,真的重來一次,我還是不會告訴你。不是爲了程家,也不是爲了你能幫忙。而是因爲。很多事就是這樣。不能說,不能問的。”太君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選擇?但她此時只能這麼說。輕輕的拍拍她的臉,輕嘆了一下。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我不知道跟你說過沒有,‘犯我境者,雖遠必誅’。你跟我守邊十八年,我們是守。我們沒有出去傷人一草一木。他們沒吃沒喝了。然後他們就來把我們的百姓當成草谷來打。憑什麼?他們打草谷時,他們的婦孺在喝我們百姓血淚之時,可會跟你一樣這麼糾結?”
“永安百姓呢,死了這麼多人。若不是這回正好我被綁過來,那就是一場災難。”綺羅咬着脣。
“我和太公去平叛的故事跟你說過沒?”
“是,很多。”綺羅笑了。
“我一定沒告訴你,我們平叛的路上,遇到過一隊災民。他們逃難的路上。都是婦孺,孩子餓的直哭。我那時剛生了樂兒,看到那些哭着的孩子,我真的很想拿點糧食出來,至少弄點米湯出來,給孩子吃。最終,我沒這麼做。你知道爲什麼?”
“給一個人,所有人都擁上了,會激起民變的,可能會死更多人。”綺羅也有這樣的經歷。
“這回也是一樣的。”太君輕拍了她一下。
“您明知道不一樣的。”
“在我看來是一樣的。你至少讓邊民安寧了十年,明白嗎?十年,無論財產還人命,那都是無數的。一時的犧牲,不算什麼。”
“可是這能避免,我該想得更完備一些。當年您就沒讓一個永安百姓染上過。”
“你怎麼知道沒有?也許只是我不告訴你呢?”太君笑了,輕輕的拍了她一下,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這種事,我不會報給朝庭的。所以我也不可能真的讓你制預防藥,給百姓們吃。明白了嗎?這就是軍人的抉擇。”
“那麼如何面對內心?”
“不用面對,對你來說,要面對嗎?”太君把目光又投向了那邊曠野,“你要面對的是一張張笑臉,而不是可能會死在那片曠野上,也許四肢都不全的屍首。”
綺羅擡頭,看看那邊的曠野,“上一世,他們說程安就死在那兒。我跟老三說,若我死了,就把骨灰也灑在那兒。好歹了也能跟他做個伴。我每年都來,每年都在這兒看着那片曠野。我很羨慕祠堂的那些牌位,可是真的有一天,我真的進去了,我才知道,這個有多可笑。”
“你怎麼死的?”太君輕嘆了一聲。
“一怒之下,自己想不開,用我自己的毒藥。自己那時覺得自己的十八年是個笑話,我死不是因爲恨,而是不能面對。我現在放開了,我現在很幸福,各自生活吧。”綺羅對太君笑了,“我不恨銀鏡,上一世就不恨,這一世也不恨。對了,上一世,程安很健康的活到了十六年後。”
“真傻啊!”太君臉色一變,沒想到,綺羅會自殺。
不過想想看,成親三天,等來的卻是丈夫的死訊。爲了丈夫,在婆家十八年,她應該很努力的在婆家生活,不然自己不會教她那麼多事,她也不會對盧氏,對女兒那麼好了,他們應該一直相依爲命吧?一屋子女人,她還幫着老三守邊,爲夫報仇,結果等到的結果卻是丈夫沒死,有了新的妻子,還生了孩子。綺羅當時應該所有的信念都崩潰了吧?輕輕的揉着她的小臉。
“是很傻,真的很傻。其實真的沒什麼了,我在程家的日子過得不錯,您對我很好。您也看到了,您把我教得很好。到現在,我很感激您。”綺羅正視了太君。所有的恩怨都過去吧。
ps:??續昨天抄襲的那件事,我朋友決定找編編看看有什麼解決辦法。然後編編說,讓她自己做調色版,然後投訴,然後……好吧,要證據是對的,只不過,凡事都是自己來,真的挺鬱悶的,若是碰上我這種懶人,是不是就算了,然後就由着那些抄襲者洋洋得意。犯罪的成本如此之低,我們這些人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