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衍此時心中念頭千轉,雖然此僧並沒有對他道明一切原委,但所說的言語,卻並沒有半句虛假,而且更爲重要的是,他開始時心中並無任何心靈的警兆,若是此僧一切作爲,都是虛僞的話,那一身法力神通,則遠在他之上,又何需在旁隱忍不發,光是憑他個人之力,就足以將這個世界鬧得天翻地覆,而且他可以保證,天下間沒有任何人是他的對手,就是聯合衆人之力,都無法將他消滅。
要知道法力到達他如此地步,心靈早已經圓潤宛如一顆玲瓏剔透的晶球,能夠毫無遺漏地反映外間事物的一切變化,而且更能通過種種難以言傳的渠道途徑早先知道未來的變化,所以對一切變化都能早先作出反應。
若是有人能完全矇蔽他的靈臺神識,那至少也得功力高上他兩個等級以上,不過那些人物已經是屬於我佛一流中人,而若是達到這等地步,又何需對他加以利用?這個道理就如同一個富可敵國的鉅商豪賈費盡心思,喬裝打扮,去謀求一個叫花子手中的幾個銅板一樣,那是沒有任何道理的,同時也是萬分可笑的。
羅衍此時依然覺得事情另有隱情,當下不發一言,靜靜聽大愚禪師講述他的原委。
一直端坐在臺中的大愚禪師站起身來,悠悠說道:“老衲昔年爲人反覆無常,而且貪嗔成性,本意只要多摩什滅度,那天下就將無人能制,而且要是將他滅度前的法體佔爲己有,更平白添的多年功力,成就更將超越多摩什,所以一直都隱而不發,裝出一副悔過的模樣,就等那一天的到來。但哪知道多摩什滅度前三年,法力精進,已經遠遠超越原來的境地,我心中所有的舉動心思,早已經全落在他眼中,只是他故意裝成不知,只希望我回頭是岸罷了,可笑那時候我一心撲在自己的嗔念之中,還自以爲得計,對多摩什幾次的言語點化,完全沒有聽在耳中。”
大愚禪師說到這裡,望向前面對他虎視眈眈的幾人,低頭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隱忍了多年,終於等到了多摩什滅度的時刻,趁他自身元靈歸於寂滅之時,運用全身功力撲了上去,滿以爲定可成功,那知道人剛從他放在身邊的禪杖金環中飛起,自身元靈剛要撲上他身中,突然就見眼前一變,人已經來到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地方,到處珠光寶氣,奇麗萬千,而且隨我心意想要什麼,眼前就有什麼,當時我只想一心搶了多摩什的金身法體,永爲萬代宗主,結果心中剛一想到這裡,便已經如願得償,自身不僅得到了他的身體,而且更成爲三間九界之尊,當時我心中的得意,真是難以言表,高興非凡。”
“不過這種高興沒有持續多久,我在那個地方也不知道呆了多少時間,一切都能輕易得到,我慢慢地從得意變得沮喪,最後變得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到最後對外面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任何興趣,這時候我纔回想起一些多摩什已經說了無數遍的老話,要是換成原來,我只當他是放屁而已,騙騙無知之衆而已,但這時候才覺得他的那些老生常談有幾分道理,我剛一醒悟過來,人又回到了從前,只見多摩什正跌坐在那菩提數下,面帶慈悲地望着我。
“要是換成任何時候,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撲過去,將他碎屍萬段,也完全不足消我心中之恨,哪知道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有一點動手的意思,就是殺了他又如何?天下無敵又如何?威名流傳萬世又如何?人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這時候多摩什身中突然涌起金霞聖焰,我這才恍然大悟,芸芸衆生,最後要過的,只是自己這一關,而其他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當下才心服口服,低頭朝他拜了下去,哪知道我剛一跪拜下去,立時滿天現出無數金色蓮花,天空祥雲瀲灩,香霧瀰漫,隨聽多摩多梵唱之聲響徹天地,四方和應,這才神智一清,大徹大悟。
我剛起身,多摩什人就滅度化去,身中突然飛起一道光華,照在我身中,我這個時候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任由那到光華將我重新送回平日我存身的金環之上。而後面的事情,想必已經不用我多說了,你們三佛宗應該很清楚了。”
“不過,你們尋我,恐怕不僅僅是將我重新封禁在那禪杖之中吧,更多的原因恐怕是爲了多摩什滅度前封存的那幾件至寶而來的吧!”大愚禪師說到這裡,拿眼望着對面幾人。
提多佳面上露出莊重的神色,道:“不錯,如今大亂將至,當需要幾件至寶,鎮壓天地間的邪物魔頭。”
羅衍此時知道這事情他也不好插手,而且也不便於插手,當下立刻上前打斷他們的言語,道:“兩位大師此時所說,應該是你們機密之事,在下應當迴避纔是,只是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大愚禪師修爲多年,無論以前所做何事,但他現在已經改過回頭,諸位應當大開方便之門纔是,萬勿與之爲難。而且我答應大師之事,已經完成,現在鐵圍六殿已毀,大師答應我的三件事情,應該兌現纔是。”
提多佳點頭道:“使者既然從鐵圍六殿走出,那我三佛宗答應的三件事情,當然照辦。”
巍然屹立在旁的聖武天皇顧紫亭突然開口道:“那前日與這位姑娘同來之人,我等應該如何處置?”
羅衍輕嘆一聲,道:“那自然按我等約定來行事,不過這兩人乃我我界內的旁門宗主級別的奇人異士,一身修爲非同小可,要是他們爲惡此間,還請諸位小心纔是。而且此間種種,我也難於詳言,還請諸位見諒。”
說罷轉頭對大愚禪師道:“在下來此多時,尚需迴轉師門,回覆師命,還請大師原諒,不能相陪。”他絕口不提此僧的原來話語,就是怕外人多心而已。
大愚禪師雖然見事情與他所預想的不符,但在某個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更好的結局,至少兩界內的幾個強大勢力,至少有了口頭約定,並沒有發生干戈四起的情況,也是衆生之福,當下頜首道:“老衲就不遠送了。”
羅衍當下對場中諸人一舉手,道:“還請幾位隨我前去兩界通道開啓之處,先做佈置如何。”
提多佳望了原本冷冷站在旁邊的琉光一眼,笑道:“不如讓琉光與使者前去拜會幾位聖賢,開開眼界。”
羅衍知道是應有之行,也馬上答應下來。他與提多佳等人原來商定下來的幾件事早已經說好,倒不用現在多費口舌,當下人化爲一道長虹,朝着青籮朝原來來時之地飛去,青籮知道其中定有緣故,不過此時也不好細問,見羅衍無恙,其他事情倒不放在心中,也跟着一同飛去。
顧紫亭也讓座下風雷雙候,日月二妃等人與琉光一到前去,自身卻留了下來,三宗流傳多年的至寶出世在即,此乃大事,更重與眼前,所以也不跟隨而去。
人在空中,青籮突然只聽到羅衍運用天語心聲之法傳聲道:“青妹還是先隨我回去再說,此間糾纏甚多,還要請我幾位師尊定奪,至於此間景物,還請宮主下次再來觀賞吧。我擅做主張,還請青妹見諒。”
青籮也用傳聲之法道:“我本來就是前來助你而來,既然你現在安然無事,那當然是先回去見過無垢姐姐再說,不過我來時聽無垢姐姐說說馨兒好象近來突生明悟,功力進展甚快,不如到時候等她功行圓滿,我們再一道前來如何。”
羅衍一聽,心中也是微喜,就不知道宇文馨究竟有什麼遇合,功力大進,當下一問青籮,才知道就裡。
原來宇文馨自從在霜華宮中長輩仙人青烏子所留的寶鼎真氣後,越發用功勤奮,她一人獨處仙山洞府,往往一坐就是多日,少有停息,這日從定中醒來,走出聽心水榭,見風和日麗,不覺仰望蒼天穹字,見碧空如洗,時有閒雲來往,點綴其間,自在浮沉,窮極變態。一會,閒雲遠引,依舊晴日麗霄,萬里碧空,空曠杳冥,莫知邊際際。
而前面則是空山無人,水流花放,清風時生,香風徐引,一時之間,振衣絕頂,迎着天風,素衣如雪,領略煙雲,心參變化,耳得目遇,無非奇絕,頓覺吾身渺小,天地皆寬,把連日的沉悶孤寂都法除淨盡,連打坐都忘卻了,正在越看越捨不得離開。等到白日既匿,玉兔始升,月華吐豔,天光煥彩。偶然山風起處,四圍花影零亂,暗香浮動,滿地碧雲,若將流去。風勢既收,香光益茂,山虛水深,萬籟蕭蕭,雲淨月明,重返清曠。觀玩既久,不覺心性空靈,煩慮悉蠲,恍忽若有領悟,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宇文馨本是天生異稟,根骨深厚,這將近多日的苦修,所得又是玄門最上乘的道法,而且又得仙人成全,大有精進,素來浮躁之氣一去,漸漸由靜生明,人與天地不知不覺中渾然融爲一體,就在不知不覺中悟了玄機。
漸漸繁星滿天,銀河無聲,遠近仙府香花似錦,花光燦爛,心中突然暗歎,伊人何在?正思間,突然忽見西北天空星光漸隱,跟着山風大作,只聽遠近泉鳴溪吼,似若轟雷。黑暗中,四外花樹被風吹得東西亂舞,起伏如潮。風是越來越猛,無數繁花被風吹折,離枝而起,飛舞滿空,亂落如雨。聲勢猛烈,甚是驚人,從未見過。仰望天空,一顆星也看不見,時見電閃,似金蛇一般掣動。電光照處,瞥見烏雲層層密積,天已低下不少,估量這場雨下起來必不在少。
宇文馨見此勢頭,心中倒是收起情懷,心中倒有幾分奇怪起來,這裡高出天外,哪裡有風雨,就是她來到這裡多時,唯一一次所見風雨,也是仙山原來的仙法所爲,並非天然而來,而且此地空中更有幾重禁制,這風雨又如何下得來,她一時之間,突然生出童真,倒想看看這天生風雨,所以依然停立水榭平臺上,朝空中觀望。
剛思量間,只見空中風勢漸止,閃電也漸少,只四周陰沉漆黑,比前尤甚。宇文馨心中大奇,知道這裡仙山,乃是四季通明,哪裡有什麼黑夜?而眼前如此形勢,卻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放眼望去,只見整個仙山已經籠罩在一片暗影之中,只有近處幾叢樹影和遠方峰上那條瀑布的水光隱約可辨,餘者全看不見,知是大雨降臨的前兆。
宇文馨當然不知道,此地仙法禁制神妙異常,更能隨有心意發生變化,她方纔神與天和,無形中引發了仙府所設的幾重禁制,而且一切,又經冷梅仙子暗中算定,早有安排,所以纔有今天的景象。
宇文信此時見天色說變就變,突然之間,心中好似隱隱捕捉到什麼東西,但一時間也說不上來,一下間突然相起董無垢所留道書上的指點,奚幸放開心神,一切都不去管他,靜觀一切,心中剛如此想來,整個心神重歸湛定,不復再起雜念。
宇文馨這一由夙根智慧,自然悟道,無形中更與崑崙的心法吻合,而且這一息念定慮,返虛入渾,物我皆忘,正與道家垂簾內視,返照空明,上乘要旨無形吻合。但這個感覺又迥然與她在定中所得完全不一,此時她是妙手偶得,而後者則是故意爲之,而且心神依然活活潑潑,不着點塵。
宇文馨這裡一靜,只覺得天也靜將起來,除有瀑聲外,到處靜悄悄的,更聽不到一點別的聲音。宇文馨只顧息機養神,也不再張目查看。似這樣人天同靜,約有半個時辰過去。正在心與天合,觀察物外,到了極好頭上,猛覺眼皮外面微微一亮,立有震天價一個霹靂打將下來。宇文馨驟出不意,吃了一驚,忍不住睜眼一看,只見滿空中電光閃閃,雷火橫飛,震得山搖地動,聲勢猛烈驚人,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緊跟着彈丸大的暴雨似天河傾倒般潑瀉下來。
宇文馨當時便覺目眩耳鳴,心搖神悸,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心中則完全忘記了施展法術躲避風雨,也忘記了站回水榭之中,就那麼任由暴雨如瀑布一般衝向身上,身中也宛如未覺,一會工夫,雷聲越猛,雨勢越下越大,她孤身屹立大雨中,倒是宛如未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突然才覺得雨水打在身上,整個衣裙都已經盡數溼透,而口、眼、鼻上全是水花,溼淋淋地,倒有幾分難受起來。
她剛一警覺,只見空中風雨越發大了起來,又急又冷,當時便覺目眩耳鳴,心搖神悸,她正要施展法術,將身中雨水逼退,突然想起剛纔怎麼沒有覺察?
一念之間,她一下明白過來,整個心神不由自主地又重新寧神定慮,閉目息機,轉眼間就就達到入定時的最好境地,整個三寸靈臺一念不生,一塵不染,漸漸反虛入渾,由靜生明,靜靜地屹立在狂風暴雨之中,早忘記了外間的一切。
但她念頭一轉,空中雷雨的聲勢是越來越大,頃刻工夫,平地水深數尺,漸將水榭平臺漫過,身子已浸在水裡。
宇文馨當然不知道此時一切所見,只是她心中的幻象,她要是能過了這一關頭,自然功行大進,要是過不了這一關,則是要修習多年才得恢復原來模樣,而原因則是她近日精進太猛,已經無形招來了那無形無像的天魔,所以纔有這番不和常理的事情。
而此時她卻對外間的一切認成當然,益發守定心神,聽其自然,不令搖動。一會,氣機越純,身上更有了暖意。到了後來,心智復歸靈明,元神逐漸凝固,便把現時處境化去,那大雷聲雨勢竟變成無聞無覺。似這樣冥心默運,通體氣機自然流暢,也不知經過多少時候,忽然慧珠內瑩,眼前大放光明,現出從來未有的景象,同時眼睛也自然睜開。定睛一看,白日始升,明光畢照,繁花自開,清泉自流,仍是往日朝陽初出時清淑明麗之景。
不特先前疾風迅雷、暴雨洪流不見痕跡,除卻晨露未唏,苔蘚土潤,飛泉如玉,溪流潺潺外,連身子上衣履都未沾溼,直似做了一場噩夢,並無其事。昨晚所經驚心駭目的雷雨狂風如在目前。追憶前情,又絕非夢境。互詢經歷前後,也無不相同。記得雨未下來時,四外花樹繁花幾乎全爲狂風吹毀斷落,理應殘紅狼藉,枝幹無存。此時看去,偏是香光吐豔,繁花依然。這本是將入道應經過的一種幻象,宇文馨修爲已有多日,雖處這等迷離恍忽之境,並未十分駭怪。只初醒時略爲四顧驚奇,細一尋思,反倒生出玄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