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黛擡起臉朝聲音處望去,離她約摸三丈開外的另一棵大樹下,沐千澈正揹着竹筐遠遠地望着她,神秘的黑紗斗笠,半舊的天青長衫,與林間的靜物甚是和諧相襯。
“我又迷路了,又要麻煩沐公子了。”莫黛自嘲地笑了笑。
沐千澈沒說什麼,只微微點了一下頭,莫黛趕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跟在他的後頭。
林間的風似濤聲陣陣,鳥鳴聲亦不絕於耳。二人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三丈開外,步速不快不慢。
沐千澈真的只是在帶路,路上一句話都不說,而莫黛亦不主動說起,待出了山林瞧見通向莫家村的那條泥土路時,莫黛衝沐千澈抱拳道謝,沐千澈也只是再次微點了下頭,便朝林間的另一條路走去。
看着沐千澈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莫黛不由地發了一會兒呆,而後收回視線朝莫家村走去。
因爲丸牛的失蹤,莫黛和兩個孩子的心情都很低落,而這便直接導致全家上下的心情都很低落,午飯也是在沉悶中進行的,就連莫黛將那包小兔子點心拿出來時,兩個小娃的心情也沒能好轉一些。
家裡不過是少了一頭豬,而且還是一頭嘴巴好吃,說話惡毒,性格自私,只吃不長,完全不能爲家裡的經濟做出丁點兒貢獻的豬,更是一頭平日裡它若不主動出現,全家人一準將它完全忽略掉的豬。然而,爲何沒了它之後,她便覺得這家裡就像是少了什麼,一下子空蕩了許多似的?
想來,正如她漸漸適應習慣了這個陌生世界一樣,她也漸漸地習慣了身邊有丸牛的存在。罷了,既然丸牛不告而別,那麼她就當它只是暫時離開家出去玩了,待它玩膩了,應該就會回來了。
莫黛打起精神來,將許韶林編的三個竹匣子樣品以及莫無雲三兄弟繡出的四五個荷包樣品又做了一番斟酌比較,指出需要改進的地方。聽了莫黛的意見後,許韶林和莫無雲三兄弟當場便動手重新做了樣品。
莫黛也是第一回親眼見到許韶林和莫無雲三兄弟做活兒時的情形。
用來編竹匣子的竹子是莫無雲和莫無風從雲姆山上砍來的野竹子,大多拇指粗細,竹身顏色青綠,正好適合削成細細的薄片。但見那些細薄的竹片在許韶林的手裡似是有了生命一般,乖順靈巧地交錯穿梭,不多會兒那匣子便已基本成形,按照莫黛的要求,匣子做成小巧的珠寶盒的樣式,內裡分兩格,一格盛放點心,一格盛放附贈品荷包,匣蓋編兩個,內層一個,外層一個,內層無需卡口,只需蓋着點心便可,外層上則編了個提手,蓋上蓋,稍用力便能牢牢卡住匣身,拎在手裡,精緻小巧,看着就甚是討喜。
而莫無雲三兄弟用來繡荷包的布料則是從之前莫黛買回來的那堆碎布裡挑出來的質料好一些的碎綢布,但因爲是別人用剩下的邊角料,故而繡出來的五個荷包樣品的布料和顏色均不相同。這倒是讓莫黛有意外驚喜,略有不同的贈品纔有新鮮感。荷包應莫黛要求做成了心形,再用月白細布剪成兔子的側面形狀,用針線連綴在荷包上,紅色的眼睛,以及“福星高照,保家平安”八個字被着重繡出來,最後再繡上福滿堂三個小字做標誌。
莫黛可算是見識到莫無雲三兄弟手上的活兒多出色了,飛針走線四個字正是用來形容他們的,平日裡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的莫無風做起活兒來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神情專注,他手裡的針線便如畫師手裡的畫筆,一蹴而就,快穩準精,妙不可言。莫無雲同樣不遑多讓,不僅刺繡的技藝精湛,而且審美的眼光不拘一格,選擇布料的顏色搭配時,甚是巧妙出彩。莫無輕因爲大着肚子有些妨礙他的動作發揮,不過他極其擅長裁剪,之前的兔子圖形是莫黛在紙上畫出來的,莫無輕只看了一眼,便能直接在布上剪出圖案來,絲毫不差。
莫黛從莫大溪的記憶裡得知莫大溪死去的大爹許韶華的刺繡活兒就做得極好,想來莫無雲三兄弟便是隨了他。許韶林的刺繡雖然及不上許韶華,但他編織的手藝卻是村裡數一數二的。
說到許韶華和許韶林兄弟二人,據說是因爲他們的爹是識得字的,故而才能爲他們取出如此有氣質的名字,完全不是鄉下的那些金花阿花什麼的能夠相比的。許韶華和許韶林也隨着他們的爹識得些許字,故而莫無雲三兄弟的名字也不是那麼土,而莫大溪這個名字之所以土,那是因爲爲她取這個名字的人是不識字的莫阿花。又因爲許韶華和許韶林識得些許字,故而莫無雲他們包括莫大溪在內也均能識得些許字。
待外包裝的樣品最終確定好後,莫黛便將兔子點心與荷包一起裝進竹匣子裡,成品的效果看着甚是不錯,許韶林和莫無雲三兄弟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欣喜來。
翌日,當莫黛將做好的外包裝並一隻兔子點心帶到福滿堂交與房凌確認時,卻見她一臉的陰霾之色。
莫黛甚是訝異地問:“掌櫃的,發生何事了,難道是身體有恙?”
“你纔有恙!”房凌沒好氣地瞪了莫黛一眼,然後無比氣憤地問道,“莫大溪,你是不是早就算準了福滿堂裡的廚子做不出福星兔的味道來?”
“是啊,我昨日就與您說得明明白白了,是您自己不相信偏要與我打賭……”
“住口!你……你……”房凌用手指指着莫黛的鼻子,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來,只能恨恨地甩回手,“你有種!”
房凌氣壞了,昨日她興沖沖地拿了一隻福星兔點心交給糕點廚子讓她照着做,豈料她做了幾個時辰也沒做出福星兔的味道來,倒是浪費了不少麪粉雞蛋和蔗糖,擺了一桌子殘次品兔子,氣得她一把將桌子給掀了。
“掌櫃的,您莫氣!福滿堂的糕點廚子做不出福星兔的味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爲這福星兔的配方可是蕭笑的弟弟蕭笙花了幾年時間才獨創出來的!”這裡的人如此輕賤羊奶牛奶,便是他們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要用他們瞧不上的羊奶牛奶做爲點心的其中一種原料的!
“老孃聽你鬼扯!你的那個外包裝做得如何了?”房凌的臉色稍霽,但與莫黛說話時仍舊惡聲惡氣的。
莫黛趕緊將自己帶來的小竹匣子遞至房凌面前。
“嗯,倒是做得挺精巧,手藝不錯!”房凌看了外觀,之後又打開蓋子,見裡頭還有一層蓋,便又讚道,“喲呵!不錯,裡頭做得也甚是精細!嘖,這小小的一隻兔子端坐在匣子裡頭倒是別有一番趣味!嗯,這荷包做得也甚是別緻,倒是與我之前見過的不大一樣……”房凌拿起荷包細細端詳,最後來了一句,“爲何福滿堂三個字繡得如此之小?”
“那個是福滿堂的正品標誌,小而精,太大字反而不美觀,您說呢?”
“行,就這樣吧,三日後開始售賣,先回去準備一百隻竹匣子和一百隻荷包吧,兔子點心當日做新鮮的比較好,讓那個蕭笙打起精神來,售賣前一晚就不要睡了,做出一百隻兔子再睡!好了,你去寫話本子,寫完拿來給我,我急着要看呢!”房凌說完轉身要走出二樓包廂,莫黛趕緊說道——
“掌櫃的,您等等!”
“還有何事?”
“就是,我想問下,掌櫃的您們家有沒有不想穿的綢布衣裳,或是多餘積壓的綢布,無論什麼顏色都行……”
“打住!”房凌斜着眼睛睨向她,“莫大溪,你要綢布是用來做荷包的吧?”
“正是。”
房凌忽然笑了,是氣笑了:“莫大溪你真能耐,合着你做荷包我出布完了之後我還得出錢跟你買荷包是不是?你當老孃是傻的嗎?老孃會答應你纔有鬼!”
莫黛也跟着笑了笑,作揖道:“是小的唐突了,小的跟掌櫃的道個不是,掌櫃的便當小的從未說過吧!”
房凌不屑,嗤笑道:“又想誆老孃,莫大溪,你接着裝,老孃這回纔不上你的當!”
莫黛依舊笑了笑,不說話,轉而坐在短案前寫話本子。
房凌本以爲莫黛會像以往那樣鍥而不捨地以花言巧語來誘哄她,卻不想她真的就不再說了,神情專注地構思話本子,倒是把她晾在了一旁。
房凌在屋裡來回踱着步,見莫黛依舊沒反應,她的心裡反倒有些不舒服了,這個莫大溪怎麼回事?她不該是那種被她一句話就能擋回去的主啊?既然想要她家不用的舊袍子舊布什麼的,那就發揮她莫大溪的三寸不爛之舌將她說服不就得了?如今她憋着不說是怎麼回事?莫非這又是她新的陰謀?哼,她敢打賭,今日莫大溪絕對還會再跟她談論這個問題的,她等着,屆時便狠狠地嘲弄她一番!
然而,莫黛自打被房凌拒絕後就再未提起這個事兒。
蕭笑辰時回到福滿堂,說是蕭笙昨日喝了藥後病情便好轉了,今早便讓她過來上工了。莫黛聽說蕭笙沒事了,也便放下心來,想着等寫完話本子後,她還是要去找蕭笙一趟,將福星兔的售賣事宜詳盡地告知於他。
午時,莫黛在福滿堂用了午飯,用罷後便與蕭笑說了自己的打算,想讓蕭笑陪自己去找蕭笙,她畢竟是女子,單獨去找蕭笙怕是會落人口舌。蕭笑覺得莫黛想多了,直接便說不礙事,但一擡頭見到莫黛似笑非笑的冷淡眼神,立時便不敢吭聲了,於是乖乖地去找房凌說明情況。
房凌有些不悅,但還是同意蕭笑回去了,只是工錢也要扣半日的。對此蕭笑已經麻木了,只要不攆她滾回家啃自己去,扣點工錢算什麼?
見蕭笑一臉笑呵呵地從二樓下來,在大堂內坐着的莫黛跟着站起身,卻剛好見房凌也正從二樓護欄處向下望。莫黛甚是有禮地衝她作了一揖,房凌全身立時戒備地繃緊,然而莫黛也只是作揖而已,然後便與蕭笑說說笑笑準備離開。
房凌終於忍不住了:“莫大溪!”
莫黛停住腳步,轉臉看向她:“掌櫃的,有事?”
“哼!”房凌只瞪了她一眼,便甩袖又回了二樓包廂。
“大溪,你又惹掌櫃的生氣了?”蕭笑小聲問。
“誰曉得呢?”莫黛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也是,掌櫃的最近是不是妻夫房事不順暢啊,我瞧着她火氣過剩!”蕭笑打趣說。
“蕭笑,你個兔崽子說什麼呢?”房凌再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二樓護欄處,“你不想要工錢了是吧?”
“呃,掌櫃的……”蕭笑苦着臉,她怎麼就這麼倒黴呢?
“哼,以後再收拾你!”房凌狠狠地瞪了蕭笑一眼,而後看向莫黛道,“莫大溪,明日嵐兒成親,你先到福滿堂來,屆時坐我的馬車一起去!”
“哦,好,謝掌櫃的。”莫黛再次作揖。
“還有,你不是想要綢布嗎?明日我會將我家餘存積壓的舊物帶來,我記着有紅黃綠藍白紫等好幾種顏色,念你每日撰寫話本子勞苦功高,本掌櫃的就送與你做獎賞吧!”房凌一邊說一邊觀察莫黛的反應,待見到她一臉驚訝不敢置信的表情時,房凌心裡舒坦了,呵呵,莫大溪,你是沒想到老孃我也有大發善心的一面吧,感恩戴德吧你!
“多謝掌櫃的!”莫黛忽然衝房凌深鞠了一躬,腰彎九十度不止,看得出來,她的誠意不虛,她是真的在感激她。
然而房凌忽然就有些心虛了,她不過是想打破莫大溪凡事胸有成竹的自信罷了,讓她知道並不是每回她都能夠讀懂她的心思然後將她吃得死死的。然而,每回都是莫大溪的反應讓她始料未及,這次也不例外,她又輸了。
再次與蕭笙見面時,並沒有莫黛想象裡的那麼尷尬,因爲蕭笙真的只當那是一場夢,在夢裡哭過笑過勇敢過也算是圓滿了,而現實畢竟是現實,夢醒了,日子還得照常過。
蕭笙一如之前那般待莫黛客氣有禮,雖然偶爾表情還是會有些不自然,但他的理性讓莫黛甚是欣賞。只要他不道破,莫黛便也當那是夢,他是蕭笑的弟弟,她是蕭笑的朋友,將來還會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如此而已。
當莫黛告知蕭笙和蕭笑,兔子點心可按五十文賣給福滿堂時,蕭笑忽然就驚得從凳子上滑跌在地,而蕭笙也差點握不住手裡端着的奶茶碗。
五十文啊,每七日做一回,每回做一百隻,那便是五兩銀子啊,成本不過才六百文不到,也就意味着,他們一個月便能賺十七兩多銀子,他們姐弟倆辛辛苦苦十來年也不過才攢下五兩多銀子而已,這,這不是在做夢吧!
“大,大溪,你不是在與我們說笑吧?”蕭笑一把握住莫黛的手,因太過激動,她的身體都在發抖。
“你看我像是會說笑的人嗎?”莫黛有些無語地看着蕭笑,姑娘,你若想確認是不是在做夢,拜託,請掐你自己的胳膊肉行嗎?
“呵呵呵,我看着不像,大溪,你真牛,我真佩服你,我若是有你一半聰明能幹,也不至於會被石墨討厭……”
“姐,我做的點心能賣給福滿堂,這全是莫姑娘一個人的功勞,我看這賣來的五十文,我只收六文本錢外加四文手工錢,其餘的全部給莫姑娘,我這樣安排,姐沒意見吧?”蕭笙見蕭笑又有開始滔滔不絕的兆頭急忙打斷她的話,將話題轉移到最後的利潤分配上來。
“沒,沒意見,全聽你的……”
“蕭公子,不可,我不能接受,這點心錢本就是你的辛苦錢,而且我也因爲你做的點心而額外賺了一筆外包裝的費用,利潤也頗可觀,我也是沾了蕭公子的光了。”莫黛直接打斷蕭笑的話,笑望着蕭笙,她是想向他傳達自己並沒有虛說的誠意,可蕭笙卻無法直視她那大而黑亮的瞳眸,不是因爲太猥瑣或是太熾熱什麼的,而是因爲太過乾淨真誠,讓他有種自己心裡的秘密會無所遁形的感覺。
莫黛見蕭笙皺眉斂目,以爲他不信自己說的,便將外包裝的竹匣子以及內裡的附贈品一事詳盡地說了一遍,再次聽得蕭笑和蕭笙二人目瞪口呆,老天,這莫大溪究竟是什麼人?她是如何想出這些點子的?
但即便如此,蕭笙還是不肯淨賺四十多文,說什麼都要分一半給莫黛,莫黛無奈,只得說若是蕭笙每回能多做十隻讓她帶回去打牙祭便好了。蕭笙自然應允,莫黛臨走時,硬是塞了一包紅豆小酥餅給她,莫黛不好拒絕,只能收下。
看着蕭笙怔怔地望着莫黛離去的背影出神,蕭笑忍不住說道:“蕭笙,不如,你直接向大溪求親如何?反正也不是沒有男子主動向女子求親的先例,只要你以後過得好,閒言碎語什麼的,姐壓根兒就不在乎!”
蕭笙回過頭瞪了蕭笑一眼:“姐,你以後若是再在我或是莫姑娘面前說這些胡話,休怪我不念姐弟之情將你趕出這個家!”
“蕭笙,你不會這麼狠吧?就像大溪經常說的,我可是你親姐姐,親的!我說讓你直接求親不是沒道理的,啊,你別動傢伙呀,我說的是真的,你昨日生病,可是大溪親自餵你喝的藥……”
“你說什麼?”蕭笙一聽蕭笑又提讓他直接向莫大溪求親的事,立時便拿起門後的木棍要將她趕出門去,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喂藥二字,身體一瞬間僵住了。
“我說你昨日昏迷不醒,之後醒來便以爲自己是在夢裡,還拉着大溪的手問她願不願意娶你……”
轟——
蕭笙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部,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在做夢,卻沒想到會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他……老天,他哪還有臉見人哪!
蕭笙手裡的木棍掉在了地上,下一秒便跑進西耳房,將自己埋進被褥裡,藉此躲避曾經發生過的不堪事實。
“蕭笙,你沒事吧?你不用太害羞,大溪又沒有討厭你,只要你主動向她求親,再與她多相處一段時間,相信大溪會接受你的……”
蕭笑在布簾外頭滔滔不絕地說着,她以爲自己是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卻不知她愈說,蕭笙愈覺得羞於見人,以至於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不願出門,生怕遇見莫大溪,而他做糕點的材料也全由蕭笑一人去買,做出來的糕點再由蕭笑帶到福滿堂,至於之前答應給莫大溪做的點心和煉乳,也定期由蕭笑帶過去給她。
莫黛回到家便告知許韶林他們竹匣子與荷包可以開始動手做了,三日後便是首賣日,是以這幾日許韶林他們的任務還是滿重的,不過看他們個個皆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想來問題不大。
因爲得了一包紅豆小酥餅,莫黛又將一家人叫到堂屋圍坐在大圓桌旁,依舊爲每個人倒了一碗香濃的奶茶,這回她倒是記起了丸牛的份兒,可桌底下卻再也不見那抹粉紅色的小身影,再也聽不到它貪吃時發出的吭哧吭哧的聲音,一時間心裡竟有些酸酸的。
兩個小的甚是敏感,待發現莫黛望着那多倒的一碗奶茶發呆時,原本心情雀躍的他們立時便安靜了下來,眼巴巴地望着莫黛,而許韶林和莫無雲他們也都沉默着。
莫黛回過神,衝全家人笑了笑說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房掌櫃答應將她家不用的綢布送與我們,據說是紅黃藍綠白紫各種顏色都有,足夠我們做荷包用的了。”
莫無雲三兄弟一聽,立時便高興起來,普通的細布已經讓他們覺得甚是難得了,綢布更是比細布貴得多,莫大溪究竟做了什麼,居然讓房掌櫃捨得如此破費?
許韶林倒是沒有三個兒子想得多,一聽福滿堂的房掌櫃要送綢布給莫大溪,直覺認爲是他們家大溪能幹得到了房掌櫃的賞識,於是笑呵呵地望着莫黛:“還是咱家大溪有出息啊!”
“謝謝爹!”莫黛對於家人的讚賞欣然接受。
“不要臉!”莫無輕適時地刺了一句。
許韶林瞪了莫無輕一眼,而莫黛則只當是清風耳畔過,半點不在意。
“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大家,史家,也就是福滿堂的真正主人,史夫人的女兒史嵐明日要成親了,邀請我們一家人去吃喜酒。”莫黛一邊將紅豆小酥餅外面的油紙拆開,一邊說道。
兩個小的一見那些小巧金黃的小酥餅,立時便開始咂吧着口水,但大人不拿給他們,他們便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並不吵鬧。莫黛一人分發了兩塊,最後還剩下十來塊又包起來留着給兩個小的當零嘴。
“史家的喜事啊,那排場應是很大很熱鬧,我老了,腿腳也不好,在家帶着倆孩子,你們年輕人去就行了!對了,我們要送什麼當賀禮呢?”許韶林無時無刻不在替三個兒子創造與妻主獨處的機會,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不用賀禮,史嵐說了,要我帶着一家人去免費吃喜酒,她就是圖個人多喜慶,爹,你真的不去嗎?以史家的家業,那酒宴上的菜色想來是極爲豐盛的,雞鴨魚肉應該是少不了的,說不準還能打包帶回來吃上個幾日呢!”莫黛這一說,全家人都不禁下意識地吞口水,雖然現下每頓都能吃飽,隔三差五的還能吃上豬肉,但他們還是感覺到肚子裡極其缺少油水。
莫黛見到全家人的模樣就忍不住想笑,恰被許韶林發現了,許韶林立時便有些惱火,不由地訓斥道:“大溪,我們人窮但志不窮,什麼打包不打包的,沒得被人瞧不起,而且就算是再好吃的大魚大肉,進了肚子,最後出來的還不是一樣!”
見許韶林發火了,莫黛主動道歉:“爹,我錯了。”
“唉,爹沒怪你,剛纔你說的那些,爹其實也想吃,也想打包帶回來,但爲了面子,只能死撐着。爹已經決定了,爹不去,留在家裡帶孩子,你帶着無雲無風和無輕去吧!”許韶林哪捨得怪莫大溪,孩子說得對,只是他自己明明想吃得要命,卻還要死撐着臉面。
“爹,我也不去,大着肚子呢,不方便。”莫無輕也隨即表態。
莫黛看向莫無輕的肚子,真的好大了,尤其是這一個多月,孩子簡直在猛長,將莫無輕的肚子撐得圓圓的,行動起來也多有不便。
“那行吧,大溪,你就帶着無雲和無風兩人去,到了人家,只說道喜的話,別的話一句都不要說,沒得你們說者無心,而他們聽者卻有意!”
“曉得了,爹。”
“對了,無雲,你們不是替大溪做了套新衣服麼?拿出來讓大溪試試合不合身,不合身趕緊改,明日也好穿!”
“嗯,我這就去拿來。”莫無雲走進自己的房間,不多會兒便捧着一套衣服出來。
莫黛有些驚訝,他們居然給她做了新衣服?
“大溪,衣服是無輕裁剪,無雲縫針,無風刺繡,你趕緊去試試,看看合不合身!”
“哦,好……”
莫黛拿着新衣服進房間換上。那是一套淡青色長衫,針腳細密勻稱,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線頭,領口袖口腰帶及衫擺上全部都細細繡了淡雅的竹葉暗紋,穿在身上,甚有幾分飄逸的儒雅氣質。
以往莫大溪穿的都是短褂布裙,或許是見到莫黛穿了房凌給的那身淡紫色長衫甚是好看,故而這回的新衣莫無雲他們也便做成了男女皆宜的長衫樣式。
莫黛換好新衣,發現袖袋裡居然還藏着一根淡青色髮帶,髮帶上亦是細細繡着淡雅的竹葉暗紋。莫黛索性解散發絲,用新發帶將髮絲高高束起,一抹劉海自然垂搭在頰側。
當莫黛穿着新衣走入正廳時,許韶林和莫無雲他們不禁怔了怔。
兩個小的也目不轉睛地盯着莫黛瞧,最後,莫小羽跳下椅子跑到莫黛身邊,仰着脖子讚美道:“娘,好看!”
“是嗎?謝了,寶貝兒!”莫黛一把抱起莫小羽並在他頰邊響亮地親了一下,逗得莫小羽咯咯直笑。
莫小翼也坐不住了,在許韶林的幫助下從椅子上下來,而後邁着小短腿也朝莫黛走過來,伸出小手要抱。莫黛毫不吝嗇地用另一隻手抱起莫小翼,同時也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下,於是莫小翼也高興了,忽然便張開小嘴叫了聲:“涼(娘)……”
莫黛一愣,許韶林他們也跟着一愣,小翼會說話了?
“乖寶貝兒,再叫一聲娘。”莫黛笑望着莫小翼,沒人知道此刻她的心裡有多麼高興。
莫小翼卻是不叫了,只將小臉偎進莫黛的脖頸處蹭着,莫黛嘆了口氣,罷了,來日方長,別看這小子現下話都不會說,但說不準哪天就能吐出一口流利的大月朝普通話了。
許韶林也嘆了一口氣,剛纔因爲驚訝莫小翼會說話了,後背居然冒出一層冷汗來。
“無雲無風無輕,謝謝你們爲我做新衣!對了,你們爲自己做了嗎?”莫黛將兩個小的放下來,莫無雲見莫黛的肩膀處被莫小翼的口水染了一塊,趕緊掏出帕子上前替她擦拭。
莫黛又是受寵若驚,下意識地就朝後退了一步,以至於莫無雲的帕子落了空,神情也僵了僵,莫黛知道自己的舉動甚是傷人,於是又趕緊朝前跨了一步,乾笑道:“以前被人揍怕了,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來吧,請幫我擦掉小翼的口水!”
“噗!”莫無風忽然被戳中了笑穴。
莫無雲幾無可微地抖了抖眉,淡淡道:“妻主還是自己擦吧。”說着便將帕子直接遞給莫黛,轉身回座位上,端起奶茶小口品着。
莫無輕沒什麼反應,只慢慢吃着紅豆小酥餅。
許韶林察覺到氣氛又有些僵,於是說道:“大溪,衣服合身不?”
“嗯,挺合身的。爹,你們每人都有嗎?”莫黛又問了一次。
“有,都有,你就別操心這事了,趕緊把奶茶喝了,等會涼了就不好喝了。”許韶林端起碗喝了一口,只覺得奶味香濃,味道甚美,又咬了一口小酥餅,外皮酥脆,內裡柔軟香甜,甚是好吃,“這酥餅真不賴,比你之前買的糕點要好吃得多,總覺得與昨日吃的兔子點心有些像,也是那個叫蕭笙的孩子做的嗎?”
“嗯,也是他做的。”莫黛才說完,忽然就感覺自己被八道目光齊齊注視着,她掃了一圈,“怎麼了?”
莫無雲莫無風和莫無輕紛紛移開視線,只有許韶林還看着她:“大溪,那孩子怎麼老送你點心?”
“哦,因爲我幫他找到了售賣兔子點心的地方,他想感謝我。”
“他還沒成親吧?”
“沒。”莫黛覺得這對話正朝着忒麼詭異的方向延伸。
“他家裡兄弟幾個?”
“只有一個姐姐。”
“呃,這樣啊,那這孩子倒是挺可憐的……”許韶林說到這裡有些沉默,莫黛也保持沉默,她還是趕緊喝完奶茶溜吧,可過了一會兒又聽許韶林甚是認真地問道,“大溪啊,你要娶他麼?”
莫黛當場便僵住了,手裡還端着半碗奶茶,想不明白許韶林怎麼就由一塊小酥餅轉瞬跳到婚姻大事上來了?
“爹,你說什麼呢?蕭笙只是我朋友蕭笑的弟弟,我們之間沒什麼的。”莫黛趕緊撇清。
許韶林卻並未因她的解釋而緩和臉色“大溪,爹跟你說,若是你不打算娶那孩子,就不要招惹他!以後也別要那孩子的點心了,會影響那孩子的清譽的!”
“爹,這些點心也算是我幫他忙的辛苦費,若是不收,他心裡會過意不去……”
“是他心裡過意不去,還是你心裡過意不去啊?”莫無輕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莫黛抽了抽嘴角,若不是看在他挺着大肚子的份兒上,忒麼想一把薅過這死孩子狠狠地揍一頓,唯恐天下不亂,總在關鍵時刻從她背後給一刀。
“大溪,聽爹的,不要再跟那孩子見面了!”
“爹……”
“以往你混的時候爹是管不到你,但你現下既然決心改頭換面,那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到處招惹是非,你也不想那孩子因爲你而被人風言風語的吧!”許韶林難得地顯示了一回長輩的威嚴,莫黛甚給他面子,默默地聽着,沒有反駁。
翌日,史嵐大婚。
莫黛帶着莫無雲和莫無風一早便來到流崗鎮。莫無雲和莫無風也穿着與莫黛一樣的淡青色的新長衫,唯一的區別便是,莫黛的長衫有腰帶,而莫無雲和莫無風的沒有,廣袖大袍,完全看不出腰身在哪裡,髮絲也是鬆鬆地在縛在腦後,再加之他們出色的皮相,纖瘦的身形,看來甚有幾分閒雲野鶴世外高人的脫俗氣質。
與他們走在一起,莫黛倒覺得自己有點俗了,頭髮束那麼高作甚?腰帶綁那麼緊作甚?
雖然莫黛一直強調不需要送禮,但在臨來時,她還是讓莫無雲和莫無輕一人提了一隻竹匣子出來,裡頭各裝着一隻福星兔以及一個心形荷包作爲伴手禮。
此時,隨記點心鋪剛開門,莫黛與莫無雲莫無風三人經過時,正好見到老闆娘將點心朝櫃檯上搬。
“早啊,大溪姑娘!”
“早。”
“今兒個是帶着相公來趕集的麼?要不要買幾塊點心給相公嚐嚐啊?”
“不用了,改天再買吧。”
“哎喲,大戲姑娘,你的兩位相公真是俊呢!”隨老闆娘的視線在莫無雲和莫無風的身上滴溜溜轉,每回轉到莫無雲身上時,便會吹上一聲口哨,臉上的笑意奸壞猥瑣。
“呵呵。”
“大溪姑娘,你瞧見了沒有,白家雜貨鋪的外面可是貼着個大紅色的喜字呢!”
“呵呵。”與她何干?
“白家的兒子要出嫁嘍……”干卿底事?
“啊,白小板出來了!”有夠無聊的!
隨老闆娘說完這句話,忒麼賤兮兮地瞄着莫無雲,而後又瞄着莫黛:“大溪姑娘,你不覺得心裡難過嗎?”
“不覺得。”
“大溪姑娘,那日……”隨老闆娘正想說什麼,結果白家雜貨鋪子門前忽然噼裡啪啦地燃起了一串鞭炮,隨老闆娘朝那出來放鞭炮的白巧玲看過去,撇撇嘴,一臉厭惡,什麼玩意兒,一大清早的就噼裡啪啦的,吵死人了!
隨老闆娘心裡憋着一股邪氣,因爲白家嫁兒子用到的喜事糕點不是從隨記點心鋪裡買的。
莫無雲和莫無風走在莫黛後頭。莫無雲的心裡有些不安,那隨記點心鋪的老闆娘之所以接二連三地同莫大溪搭訕,而且看他的眼神也甚是猥瑣,分明就是懷疑他與那白巧玲之間不清不楚吧!
莫無風察覺到莫無雲的臉色似是不大好看,於是問道:“大哥,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突然感覺有些頭暈,走走就好了。”
莫黛回過頭看了莫無雲一眼,果然見他臉色有些蒼白,額上似是還有冷汗,來時沒吃多少東西,只每人喝了碗奶茶,吃了只兔子點心,接着便趕了一個時辰的路,現下不會是低血糖了吧?
“可能是餓了,前面有家早點鋪子,咱們進去吃點東西再走!”
“妻主,我不餓。”莫無雲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妻主,你別聽那點心鋪老闆娘說的話,那日我與白巧玲真的只是說說話而已,我並沒有做對不起妻主的事……”說出來後,莫無雲自己也覺得驚訝,若是以往,便是莫大溪誤會他,毒打他,他也不屑與她解釋,可是眼下,他卻是不吐不快。
“我知曉,那隨記老闆娘最是勢利眼,想來是那白小老闆又得罪她了,你不用太過在意她說的話。”莫黛說着還是快步走到點心鋪買了三塊燒餅拿回來。
當莫如雲接過那燒餅時,他忽然就覺眼眶發酸,下一秒眼淚便流了出來,他趕緊擡袖擦去,擡頭看了看前方的莫黛,暗道,還好沒被她發現。
莫黛啃着燒餅,走在前頭,她發現莫無雲流淚了,不過既然他不願讓她發現,那她便裝作沒看到吧!
前世的女人是好哭的,因爲男尊女卑,女人要生孩子,女人處於弱勢;而這裡的男人是好哭的,因爲女尊男卑,男人要生孩子,男人處於弱勢。如此一對比,她便沒了違和感。
福滿堂門前,房凌已經備好了馬車,正等着莫黛一起去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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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麼,昨日大姨媽來了,痛得要死,直接影響老身碼字,所以今日更晚了,抱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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